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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话 暑期游居(2 / 2)




小直的爸爸?俊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到底该怎么回答呢?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到背后传来职员呼叫俊树的声音,于是俊树松了口气,转身跑进了室内。男人并没有跟上来。这时雨势再度转大了,树林里的树叶在雨珠的敲击下,开始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



儿童指导员责备他不该在下雨天独自出去。俊树并没有提及那个男人的事,只是在嘴上说了句道歉的话,就开始四下搜寻起小直的身影。



小直正站在二楼昏暗的走廊尽头的一扇写有紧急出口字样的门前,茫然地望着外面。



小直被气喘吁吁的俊树吓了一跳,正要开口时俊树打断了她,然后说了有关那个男人的事。



听着俊树的讲述,小直的脸渐渐失去了血色。



“——你爸爸在找你——”



“你告诉他我在这里了吗!”



小直大喊着打断了俊树的话,脸色已然转为了苍白。



“……我什么都没说,没等回答就被叫了回去,于是就逃掉了。”



“为什么你不告诉他不认识这个孩子呢?”



小直瞪着俊树,眼神博昨天救下溺水的他时还要可怖好几倍。面对这般气势汹汹的诘问,俊树一时间手足无措。可重新想了想后,又觉得她的话太蛮不讲理,反倒有点生气了,说父母不在了的不就是她本人吗?就算这样,自己也觉得小直可能会开心,才跑过来首先通知了她呀,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呢?于是便顺势脱口而出——



“小直撒谎了吧。说什么自己没有爸妈,反正就只说和家里人吵架离家出走了吧——你和我——和我们都不一样,你该回到爸妈那里去啊!”



原本预想会遭到她激烈的反驳,可并没有收到回应。



小直用心如刀绞的表情望着俊树的脸,她那大大的眼眸已经湿润了,让人很担心她会不会哭出来,好在并没有哭。正当俊树感觉刚刚的话说得太过的时候,小直从俊树的身边穿过,沿着走廊跑了出去。



*



当晚正如预报所说的那样转为了暴风雨,为了避免午饭时候的混乱,男生和女生错开时间在食堂吃了晚饭,幼儿的房间已经开始漏雨,带来的行李被淋湿了,再加上有淹水的风险,所以幼儿们被转移到了别的房间。学生们虽也被要求暂时回到自己房间,但也被告知只要有了指示就能活动。途中遭遇了两次停电,职员们都在东奔西走想方设法稳住心生不安的孩子们。但对于以前在这里也碰到过类似场面的俊树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比起这个,他更想去找小直道个歉。当他受了职员的委托,将东西送去幼儿房间的时候,一眼就瞥见了在昏暗的房间深处,小直将两个小朋友抱在膝上的身影,可他并没有上前打招呼。



即使躺进被窝里还是想着这事。被其他孩子搭话的时候也心不在焉。自己不是有意这么说的。明天有什么地方能让他俩独处一会吗?又该怎么说才好呢?俊树怏怏不乐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起床的时候,雨已经完全停了下来,天也重新放晴了。



男生们的卧室倒也还好,但食堂淹水了,早餐只能在房间里吃,初中和高中年长的孩子一边喊着“送餐喽”,一边给各个房间分发食物。



上午在室内待机的时候,俊树假装上厕所,跑去幼儿们的房间那边看了一眼,不过小直并不在那里。为了处理被水弄湿的东西,职员们都忙得不可开交。原本想拜托的绿老师一会“换的衣服不够了,一会“剪刀在哪里啊?”,一刻不停地跑来跑去,根本就搭不上话。



临近中午的时候外出禁令被解除了。野营归来的伙伴们似乎疲惫未消,纷纷待在房间里,以玩游戏之类的方式度过悠闲的时光,俊树却早早地独自去了外面。



河水涨了很多,伴随着轰鸣声奔涌而去,院子里的几棵树被吹倒了,树枝断了一地。河对岸的实诚学园宿舍周围也是相同的情况,今天连那面熟悉的学园旗都没挂出来。



俊树在花园里走着,无意间瞥了眼窗户,那里是接待室,坐在沙发上和指导员面对面谈话的,正是昨天在雨中和他搭话的那个男人。



他是来找小直的,当俊树僵住在那里的时候,两人站起身子准备离开接待室。俊树终于能够动弹了,他赶忙跑了起来,先进室内在有可能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可幼儿们的房间跟图书室里都没有小直的人影,昨天两人谈话的走廊尽头也空无一人。



小直正站在后院里眺望着森林。她身上穿着一件从未见过的淡紫色夏季开衫,膨大到几乎遮住了膝盖,显然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她扭过头来,脸上浮现的忧伤瞬间被俊树的汹汹而来的气势驱散,变成了讶异的表情。



“小直,昨天的那个男人又过来了!”



她的脸上瞬间闪过了五味杂陈的表情,最后闭上了嘴。



“谢谢。”



她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时俊树身后传来了什么动静,回头一看,只见昨天的那个男人就站在那里,正歪着头比对着手上的照片。



小直瞬间转身就跑掉了,那个男人也跑了起来,像是要将俊树推开似地追了上去,俊树也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追赶着。



淡紫色的开衫随风摇摆,踏在了被雨淋湿的夏草上小直那光着的脚丫。微微晃动的白色和粉色的花丛,环绕着山庄茂密之森的浓绿,这些都烙印在了俊树的脑海之中。



俊树吓了一跳,只见小直正面通往森林的方向被围栏挡住了,右手边也是围栏,左手边则是河流,根本无处可逃。



这该怎么办呢?正当俊树陷入混乱的时候,小直朝应急楼梯的入口冲去,轻轻一跃翻过了齐腰高的铁丝,一口气跑上了没有出口的楼梯。男人也跑了上去,却在那里停下了脚步,双手按住带刺的铁丝试图跨过。这时俊树追了上来,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将他拽了回来,两人重重地跌倒在地。



“放手!”男人试图挣脱,虽然俊树不顾一切地抱着他,可终究无法胜过大人的力量,甩开俊树的男人这回成功翻越了铁丝网,气喘吁吁地攀登着楼梯。



上边无路可走,中途会有什么地方能让小直脱身吗?俊树边跑边看向二楼紧急出口的门,那里果然还是锁着的。将手搭到门把上根本拧不动。到了下一个转角平台上,俊树像是扑向栏杆一般朝外探出身子,只见涨水的河面一直扩张到正下方的位置,水流也比之前湍急了,但在靠近河岸三分之一左右的地方,由于周边散步着几块大岩石,水流到此便被拦了下来,流速较为平缓。那里三三两两地散布着实诚学园的孩子们。他们全都身穿黄色背心,一个接着一个下到了没过腰的水里,一副想要把昨天被困在屋里的憋屈一扫而空的架势。



环顾四周,到处看不见少女的身影。俊树再次往楼梯上跑去,她果然还是去了上面么。小直啊,你已经逃不掉了吧。这么一想,心跳便骤然加速。要是那人敢对小直动粗的话,就用牙咬他!



俊树险些撞上了男人的背,虽然随即摆出了架势,可男人就只是站在那里而已——



“去哪儿了呢?”



从男人的嘴里漏出了喃喃的自语,于是俊树从男人的身边挤了过去。



刚刚还穿在小直身上的开衫此刻挂到了西侧的铁丝网上,正随风摇曳着。但这个无处可去的小空间里并没有小直的身影。



带刺的铁丝依旧堵在了通往山庄屋顶的通道上,难道她是从这里穿过去了吗?小直裸露的肌肤被铁刺撕裂,浑身血淋淋的想要穿过铁丝的样子浮现在了俊树的脑海里。应该不会吧。



俊树低头看着后院,刚刚他们就是从北侧一路跑到了这里。然而哪都找不到可供攀爬并能立刻从这里下去的立足点。要跳下去的话位置又太高了。



而且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骚动,后院空无一人。



一不留神往下一看,就感觉头晕目眩。俊树望了望位于森林的彼端,顶部还残留着积雪的遥远群山。就像前天下午一样,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两只鸟儿在上划出一道弧线。鸟儿们仿佛察觉到了俊树的视线,像是打招呼一般在头顶的位置盘旋了两圈,接着就向北边的山脉飞去了。俊树将小直的衣服从铁丝网上取了下来,急急忙忙下了楼梯,来到了地面上。



于是他下定决心去问了离楼梯最近的实诚学园的少年——



“刚刚有没有一个女孩子来过呢?差不多六年级——或许是四五年纪的样子,是我们学园的孩子。”



这位体格健壮的少年身体被太阳晒得乌黑发亮,像是个领队一般,并没有参与到喧闹之中,而是抱着胳膊注视着大家。突然传来的搭话声似乎令他很是惊讶,而他却以意外柔和的口吻回答说:



“女孩子?七海的?我不知道呢,她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从那个楼梯上面。”



见俊树朝那一指,少年有些困惑地说:



“我一直站在这里,要是从那里下来的话马上就能知道了,可什么都没看见呢。”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是诚实。



然后他问了周围的少年,而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说:



“这里只有我们啊。”



“要是有女生从我们中间过去马上就能知道了呀。”



感觉这边没有谁在撒谎。



“基本上就算到了这儿也哪都去不了了吧?”



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一瞥之下,这才发现最靠近河流中间的大岩石拦下的一根浮木上面,绑了一个黄色的东西,刚刚并没有注意到。刚开始还以为是背心,但看起来似乎是实诚学园的旗帜。是有人为了替代危险标志才将这放上去的么?而旗帜的对面,也就是河流的中段,深度就明显不一样了。那里形成了与前几天俊树差点被冲走时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急流,在没有岩石阻拦的情况下朝下游奔涌而去。在强光的反射下熠熠生辉,时不时有光线穿过的远方河面上并不见人的踪影。



就在少年们纷纷聚集过来询问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对岸传来了实诚学园职员的怒吼声——



“喂!谁让你们下河的!全都给我马上过来!”



“老师!水流太急了过不去啊!”



领头的少年为了不被水流的轰鸣声压倒,以大声的怒吼回应道。



“一群笨蛋!谁叫你们从河里过去的!都给我往桥上走!”



少年们慌忙从水里出来,宛若一群湿漉漉的老鼠一般朝下游处离这里几十米远的桥走去。



河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回过神来,俊树这才发觉刚刚追赶小直的男人已然站在了自己背后,逐一凝视着少年们的脸,俊树也慌慌张张地跟在少年们后面逃离了这里。



被一个人剩在现场的男人无计可施地迈开了脚步,朝正门的方向走去。



少年们被迫在河对岸集合,被职员大声警告着。



俊树为了寻找小直,踏遍了整个山庄。就像时间陷入循环了一样,他沿着和刚才一样的路线前进,幼儿房间,图书室,走廊尽头……



难不成是在……他边想着边望向后院,可这回那里并没有小直的身影。



就在这时,告知午饭时间已到的铃声敲响了,俊树无奈只得返回房间。



他边吃饭边随口问了一下,男生中并没有人知道小直入园的事。



吃完午饭后,他又找康子问了下,康子回答道:



“现在这种时候不可能有新生转进来的吧?我去问问中学的学长先。”



俊树还没来得及阻拦,她就跑了出去。大约十分钟后,回来的康子朝俊树投来了狐疑的目光。



“谁都没听说过有什么新来的孩子,你是不是发烧烧出幻觉了啊。”



一想到那个男人当时在接待室里,俊树便不知道该不该找职员商量,这也不是对谁都能讲的事。于是他决定先找绿老师谈谈,却始终找不到两人独处的机会。据说下午Y县的大人物突然要来视察,职员们全都手忙脚乱的。



好不容易找到绿老师,正想上去打招呼的时候,对方一眼就注意到了俊树手里拿的紫色开衫。



“啊,我一直在找这个呢,谢谢你咯。”



她一把拿过衣服,就这样匆匆离开了,什么话都没说上。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后,孩子们被召集到食堂。山里明明是盛夏,此刻却被一群身穿同款暗色西装(似乎是Y县职员的制服),脖子上打着领带的男人们包围着。一位人高马大身穿高级西装的中年男性似乎是主宾。中年男子一边听着指导员口干舌燥地讲解学园和暑期游居的事情,一边对俊树他们报以和蔼的笑容。而在他那颜悦色的表情背面,时不时流露出的锐利眼神让俊树是在是喜欢不来。不管怎样,政治家就是那种和自己终其一生都扯不上关系的人物吧。



俊树朝一旁的绿老师耳语:



“绿老师,听我说啊,小直她不见了。”



绿老师转过身来,用压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俊树君,每个人都在哦。”



“但是小直——”



“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一个孩子哦,你在说什么呢。”



俊树吓了一跳,刚想反驳,却看到绿老师用前所未见的可怖眼神瞪着他,再加上那个中年男人也直直地看向这里,所以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连绿老师都说不认识小直,这是这么回事呢?俊树只觉得一头雾水。



俊树弯下腰,轻轻地向后退去,只有四月刚入园的小一女孩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朝这边看了过来。俊树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她微微点了点头。好的,真是乖孩子,接着他瞅准时机,悄悄溜出了敞开着的玻璃门。



她究竟是怎样从应急楼梯逃到外边的呢?但那里应该无处可去才是啊。



俊树翻越了横跨河面的桥,经过了对面实诚学园的宿舍前,那里一如既往地传来了职员的大吼大叫——“你们把学园旗弄得到处都是破洞是怎么回事!”,听声音似乎还是刚才那位职员在叱骂,少年们则齐声应答说“对不起”。



从敞开的门里可以看见接待室。在身着立领学生服剃成光头的少年旁边,有个母亲模样的人紧靠在他的身边,或许为了暑期临时回家生活来接他回去的吧。平时就摆着一副鬼脸瓦当模样的可怖脸孔的实诚学园学园长,似乎以愈发吓人的表情提醒着什么,只看得到背影的两人不停地朝他鞠躬。



俊树跑过了每一个和小直走过的地方。森林,森林中的池塘,哪里都没有少女的影子。牧场上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蓦然映入眼帘,俊树一下懵住了。但走近一看,女孩的个子比小直矮很多,衣服也跟小直不同,是无暇的纯白。像是父母的两个人用温柔反目光守护着她,偶尔跟她说说话。



广场上今天并没有人在烧烤。



俊树来到了两天前差点溺水的河边,小直抓住的那根粗大的救命树枝依旧垂向河面,可小直已经不在那里了。



俊树悄然踏上了归途,一路上没见到人,在牧场上的一家人也不见了。不知不觉蝉鸣声也越来越大,宣告着盛夏的时光已悄然流逝。回到山庄,视察好像早就结束了,食堂里只剩下平日里的阿姨在收拾。俊树回想起小直刚来的那天,便试着向她问道:



“阿姨,从今天开始准备的饭菜数量变少了么。”



“哎,为什么呢?”



阿姨用悠闲而粗哑的声音回答道。



“喏,几天前我们学园不是来了个女孩子么?她不在了,所以又恢复了原来的数量是吧。”



阿姨一脸诧异地看着俊树。



“给你们制作的饭菜的数量整个夏天都是一样的哦。”



*



那天晚上,俊树再次发烧卧床不起。回学园之前的事情都已记不清楚了。



他只记得做过好几次有关小直的梦,梦中的小直总是站在那个应急楼梯的最上面,然后奋力张开双臂,整个人轻轻漂浮起来,悄然升上天际。不知何时她的身姿已然化作的鸟,和在上空等待着的另一只同伴一起,在苍穹之下缓慢地划出一道弧线,然后飞向了北方的天空。



5



病愈之后,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小直的事。



只是有时候,还没等晚上的作业做完,他就扑到了桌子上,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用铅笔书写着回文。某天夜里,他无论怎样都无法停手,在搜寻着各式各样词语的过程中,完成了这样一段文字——



君为鸟飞 上穹苍 下庭园 夏残秋初 直梦长忆 思追永日 永追思 忆长梦 值初秋残夏 园庭下 苍穹上 飞鸟为君 【君无き明日に 切なく祈り 永远に哀しい 同じ名追いし 中庭 鸟の行く夏背にす 秋并木(きみなきあすにせつなくいのりとわにかなしいおなじなおいしなかにわとりのいくなつせにすあきなみき)】



他不清楚这样的日语是否正确,就只想写给小直看看,这也是俊树最后一次写回文了。



绿老师在那年冬天退职结婚了,最终也没有再提起小直的事情。



待到第二年暑期游居时,俊树终于向负责伙食的阿姨询问了小直的事,果不其然,她说自己并不记得来过这样一个孩子,俊树对此已经毫不吃惊了。



不久,暑期游居的惯例也取消了,即没有再去山庄,也没遇到过实诚学园的孩子们了。夏天只在县内的山里露营四天三夜,在学校过暑假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了。夏天无家可回的俊树一开始会觉得很无聊,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觉得还是在没什么人的学园内悠闲地度过比较舒服。



只是有一次,俊树在当地的图书馆找到了小直喜欢的那本书,哗啦哗啦地翻了一遍,内容完全没进到脑子里,如今连书名都忘了,但不知为何目录的最后部分烙印在了眼里,那是仅有两章的第三部,上面写着——



Phoenix



“一、不死鸟



二、夏日的终结”



6



“那就是说谁都不记得那个孩子了吗?”



“不,要真那样的话,我也可能以为自己难不成真像康子说的,是发烧太厉害做梦了吧。可小直睡觉的幼儿房间里的小朋友们都记得很清楚,但他们连小直的名字都报不出来,结果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俊树答道。



“如果她不是只有俊树和小朋友们才能看见的幽灵或幻影,那就只能说明大人们出于某种理由撒了谎吧。由于大家几乎都在露营,所以实际见过小直的职员并不是很多。除了绿老师外应该还有一两个人吧。只要那些人统一口径就行了。”



“那个做饭的阿姨呢?我不觉得她也是一伙的,再说了,为什么非得做那种事呢?”



“理由什么的倒是能想出很多,问题是小直是怎么从应急楼梯上消失的呢?”



俊树对此点了点头。



“我也不知道呢,小直肯定是上了楼梯,因为二楼下面的部分设有塑料布,所以从第一个转角平台或中途跨过扶手下楼都是不可能的。虽然二楼的位置和屋子相连,但进出的门是上了锁无法打开的状态,而且我也实际确认过了。下一个转角平台则突出在河面上,下面全是实诚学园的男孩们在玩水,要是从那种地方逃跑的话,马上就会被人知道吧,而且我并不觉得他们有在撒谎。就算能从那里通过,但由于水流太急,横竖也过不了河。而且要是这样做的话应该会被我们看到。



要是从楼上跳到或者爬下后院的话又太高了,而且连落脚的位置都没有。到最上面的话,靠近屋子的一侧设有带刺的铁丝,硬钻进去爬到山庄的屋顶上或许并非完全不行,但要是真这样做的话肯定会弄得伤痕累累的,不过那里完全没有血迹,而且时间上也不可能,因为我们应该马上就赶到了。



结果不会被任何人看到的出口,就只有位于最顶上的,北面和西面的天空,所以我只能认为小直是从那里飞走的了。”



在俊树讲述这个长长的故事时,美香似乎不甚关心,于是我朝她询问:



“那年暑期游居的时候你已经在学园了吗?”



“我是小学二年级入园的,是在第二年哦。”



美香小声说道。



当俊树起身去厕所的时候,我看向美香,不料她以求助的眼神看着我说:



“小春啊,你帮我出个主意吧,照这样下去的话,我总觉得会有什么障碍的。”



“你说什么啊?那个孩子也算是情敌吗?几十年前只相处过几天的女孩,哪会变得这么要紧啊?”



一向直爽而强势的美香突然露出了没有自信的表情,这让我有些慌张。



“这我知道,我也不认为俊树至今还在认真想着那个孩子的事。但总觉得俊树还没迈过那个坎,也就是心存芥蒂么……要是想不通这事的话,总觉得他无法释怀,照这样下去,最后连我也无法释怀了。拜托了小春,帮帮我们两个年轻人吧。”



“好吧,姑且先帮你查一查。”



“小春啊,你说帮我查查,可到底该怎么查呢?”



明明是她自己甩给我的,此刻的美香却一脸惊讶。



“这事就交给我吧,你们两个年轻人也该好好考虑一下婚礼的安排了。”







我调查了过去入园的儿童名册,十二年前并没有小松崎直或者小穴直这样的名字,也考虑到真正的名字可能不同,并非“直(なお)”,而是“直子(なおこ)”或者“奈绪(なお)”的可能性,也想过俊树可能弄错了时间的情况,查看了前后的年份,但并没有完全对得上的名字。



下周一,我给儿童咨询所去了电话,请求海王先生过来。



但通话的结果却令人失望,据说这段时间他所负责区域的工作比任何时候都忙,近期很难来学园了。



作为替代,海王先生以一如既往的深沉语调对我说道:



“我们那边的柿泽君每天要去你们这里哦,我会跟他交代一下的,如果是简单的调查的话,可以请他转告我哦。”



7



我决定给海王先生写封信。



在简单总结了跟俊树谈话的要点之后,我继续往下写道——



柿泽先生在这期间查看了儿童咨询所依据儿童福利法第二十七条第一款第三项的规定采取入住机构措置的儿童名单,果然没有相符的名字(柿泽先生真是个很亲切的人呢。虽然有点靠不住,但孩子们似乎也很喜欢柿泽先生。还请让他多来看看)。



无论是保管自我们这边的名单,还是安排入园的儿相名单上都没有这个名字,果然这个名叫小直的少女是俊树君在夏天所见的幻梦吗?



可我不这么认为。



俊树君将的话里有几件事情让我很是在意,一个是时间上的事,正如他自己说的,在学园的孩子们出门游居的时期,特地将孩子带到N县去入园,这是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一般情况下应该是等大家回去后再入园的吧。还有就是在河边吃烧烤时,俊树注意到小直的身上有割伤和淤青,他觉得“应该就是那种疯丫头吧”,应该就只想到了这个程度。



更不用说听到有人来寻找自己时,小直所表露出的极端反应,是害怕和愤怒么?



对,我认为小直是受到父母虐待后逃出来的孩子,这也是很严重的状况了吧,她会回答俊树说“我没有父母”,这也就可以理解了。



但这么一想,就会遇到一个大问题。



包括海王先生在内在儿相工作的诸位毋庸置疑都是专业人士,那么根据日本的法律,儿相不能违背监护人的意愿让孩子进入机构(儿童福利法第二十七条第四款)。在儿童虐待的应对中,这是最大的瓶颈吧?直到最近,即使父母绝,依据儿童福利法二十八条向家庭法院提出申请并获得入园许可的事例,在Y县似乎也变多了。但在十二年前,还没有出现过所谓儿童虐待的问题,那是“不可能发生父母虐待孩子的事”的常识还在大行其道的时代。我听说过不少因为儿相屈服于父母的强烈抗议,而将保护中的孩子送回去的事例。



另外一件让我在意的事情是,小直不见的那天,突然有政治家前来视察,感觉也太唐突了,而且那个特地来N县找她的人又是“受父母之托”。



小直其实是那个政治家的孩子吧,而且我疑心那人利用了权利,掩盖虐待的事实,并以此打探小直的下落。



我想知道的是,儿相会不会放走孩子,再私底下委托给机构?也就是说,如果以正式入园的形式,一旦接受了就必须在官方档案中留下记录,为了避免被人找到而进行了处理,你觉得会有这样的事情吗?



老实说,就我们机构这边来看,这也有点难以想象。而且据说当年的上一代园长在规矩上是相当严格,学园里现任的实务会计也是一样的人,可谓是墨守成规一板一眼的性格。当时的账簿都还保留着,伙食费也是以一元为单位严格记录的,决不允许有人数以外的支出,像这样的事情万一发生的话,那种人是绝不会放过的,但我也没其他的想法了……



很抱歉在你正忙的时候耽搁了这么多时间,我还想商量一下有关小直从应急楼梯上消失的方法,嗯,这个改天有机会再谈好了。



期待着你能给出建议。



*



海王先生的回信是三天后收到的——



从有限的情报中能推测出如此多的事情,令我深感佩服,有关这个叫小直的少女从出现到消失的概略,正如你想象的那样。



由于涉及到县内很多相关人员,所以无法详细说明,但这三大都市圈相比,像本县这样的地方是很容易发生政治干预行政的事。



Y县是一个颇具古风的地方。拥有旧藩主血统的名门一组会对政治经济产生巨大的影响。他们中有很多是县议会的议员,或在县政府担任一定职务,或为政界要员,或是经营多家社会福利机构的本地名流。



十二年前是一个艰难的时期,某位议员(就是你推测的那个)反复对整个福利体制进行了强烈干涉,事实上,他的小叔子在县福利行政机关担任领导。这位小叔子采用了自上而下非常强硬的手段,县内的福利体制在这个时期被严重扭曲,很多人因为跟不上节奏而身体抱恙,也有很多人辞职了。



即使是这样,在儿童福利行政方面还是鲜有影响,或许是既得利益关系较少的缘故吧。不过当时的中央儿童咨询所所长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不屈服与上级的干涉,一直秉公办事。不过正如你所认为的那样,在那个年代,通过行政权限介入虐待问题尚不普遍,若是作为儿相上级部门的本厅处于不可信任的状态,且除了小直本人的证词以外没有其他证人或者证据的情况下,无望采取强制的保护手段,所以才用迂回的手段来保护孩子,这也是可以想象的。不过所长是个不屈服与上级压力的人,而且在法律制度的执行方面也是相当严格。这点跟你们这的前任园长是一致的。用非法的手段让孩子逃走,或者绕过制度把孩子送进机构,这样的手法很难想象。



遗憾的是,目前我只能说这么多,是在是万分抱歉。如果有机会的话再聊,特此联络。







“结果还是没能解开谜团啊。”佳音对我说道。



“怎么说呢?”



“因为总是帮小春解决问题的海王先生,这次并没有给出答案吧。”



“哎,说得我好像一个人单枪匹马就什么都什么都搞不明白似的。”



“难道不是么?”



佳音对于闹情绪的我摆出一副装傻的样子。



“才不是呢。”



“那你弄明白了吗?”



对于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问我的佳音,我打算回答得尽量酷一点,但似乎没有成功。



“我已经知道了哦。”



*



“剩下的谜团有两个,一是儿相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将小直托付过去的,还有就是小直是如从应急楼梯的顶上消失的。起初我也想了很多,最后就单个问题而言,还是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事实上这两个问题可以合二为一哦。”



虽然佳音的表情波澜不惊,但可以看得出她的内心已经深深被吸引住了。



“要想解开谜团,首先得弄清楚儿相究竟打算如何安排小直。暑期游居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要是之后再和大家一起回到本地,那就很难把小直藏起来了。或许原本只是为了在这个夏天熬过这几日才转进来的吧。我并不清楚具体情况,不过比如她的生母逃离了他的父亲,或者被赶出家门,可能是那位母亲自己联系上了亲戚来接小直,只是合适的时机还没有到,在这之前必须先把隐瞒小直的行踪。这位父亲是个很能调动人脉和金钱的人,在Y县将小直托付给肯帮忙的人是相当危险的。因此那边便决定利用县内最为偏僻的,且在不久之前刚刚去其他县游居的我们学园,并在N县进行了托付。”



“不管怎么说,究竟用的是什么方法呢?小直不在入园名单上对吧?”



“虽然没有正式入园,也还有委托临时保护的办法呢。”



“委托临时保护?”



“尽管世人都以为儿童咨询所在处理儿童虐待的问题上有强大的权限,但事实上,在违背监护人意志的前提下,仅凭儿相就能做到的事情几乎是没有的。正如我在给海王先生的信里所写的那样,要让孩子正是入园,必须征得父母的同意。若是无论如何对方都无法体谅的话,就需要法院来裁决了。而这种‘临时保护’,即使违背监护人的意愿也能进行,仅需要儿童咨询所所长的判断就可以了,几乎算是唯一的权限。这是一种假设在紧急情况下,只能在短期内实行的例外规定。虽然九成九的人在那种时候都进入了儿相本身所附设的临时保护所,但在这种处境下,由于追兵深入到了行政机构内部,所以担心会引起什么不测的事态吧。



实际上,《儿童福利法》第三十三条的规定是‘儿童咨询所所长’‘可对儿童予以临时保护,或委托合适的人予以临时保护’。



关于临时保护的委托对象,只要所长觉得合适,哪里都是可以的。虽然也可以委托给一般的私人,但由于以后会给其带来麻烦,所以很难操作。正式入所则是县长委托给所长的权限,必须逐一上报给本厅,费用也由本厅拨付给机构。不过委托临时保护的费用则是从儿童咨询所的预算里出来的,与正式措置的入园是两回事,不能长久寄放,而且费用也仅有一天的伙食费。不过在这种状况下,这些也就足够了吧。”



话讲到一半,佳音就拿出笔记本和笔开始记录。



“可即使是临时保护,学园里也该有记录的吧。”



“不是委托给七海学园的哦,儿相是将小直委托给实诚学园临时保护的呢。”



“因为实诚学园是外县的,而且是收容那些有不当行为的儿童的管教所——也就是现在的国立儿童自立支援机构——对吗?”



“其他其他县也可以呢。如果是正式措置的话,需要在两个县的总厅之间进行协商谅解的基础上,再进入分配名额的程序。但如果是临时保护的话,只需对方同意就行。这并非是让符合法定机构职能的孩子正式入园,而是先将需要保护的孩子暂时交予所长认可的合适对象进行托管而已。”



这时像学生时代那样一脸严肃地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的佳音抬起了头——



“可实诚学园不是只有男生的学园吗?”



“对啊,你还不明白吗?小直其实是男孩子呢!”



佳音吓了一跳,把盛满水的玻璃杯都打翻了。我俩慌忙用毛巾把桌子擦拭干净,然后我喘了口气继续说道:



“身材虽然娇小,但却很有力量,比起学园小学生里跑得最快的俊树仍然不遑多让,而且还能用铁丝开锁,这样的话只要想到他是个男孩子,就都能对上了呢。



虽然不清楚他原本是不是有异装癖,不过从他说话的口气来看,应该是为了掩饰行踪才假扮女孩的吧。不知道他是带走了姐妹的衣服,还是在什么地方顺手牵羊了,总之是穿着连衣裙逃了出来。他身材瘦小,也没有进入变声期,原本就是漂亮的中性少年,所以看起来自然而然像是女孩的模样。虽然不知道他一开始来山庄的时候,是不是打算一直扮演女孩的身份,不过或许是因为俊树没有丝毫怀疑吧,所以也就这样做了。



尚不清楚儿相是怎样掌握小直的事的,我并不觉得他们能在一天之内做出这么多安排,所以可能是事先收到了小直自己或者是志愿者的求救信号,才敲定了保护计划吧。或许是因为七海学园和实诚学园之间的关系,又或者是儿相出于某种因缘认识了外县的实诚学园,总之儿相认为实诚学园的园长——当然还有七海学园的前任园长——在这种紧急状况下也是值得信赖的对象,于是儿相所长、实诚学园园长、七海学园园长在绝对机密的情况下进行了协商,我认为只有极其有有限的工作人员知晓这个密约。



逃出自家的小直,在某个地方与儿相的儿童福利司会合后,恐怕没有直接去儿相,而是离开了Y县。



虽然委托给了实诚学园,费用也拨付给了实诚学园,但突然把小直送到有着一大堆有着强烈不当行为倾向的孩子,且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才能接受的自立支援设施里,即使时间很短,但实际生活还是不可能的。所以正好利用露营的机会,包括住宿等实际生活的场所以七海学园的山庄为主,让小直睡在了不易泄露信息的幼儿房间里。俊树发烧被留下来的事情并不在计算范围之内。两边的伙食都是由山庄的阿姨负责的,所以虽然饭菜一样,但钱的来源是不一样的。阿姨并没有听说过七海学园的孩子人数有所变化,还以为是实诚的孩子偶然过来玩耍,所以才回答说“饭菜的数量没有变化”。如果问实诚那边的人数的话,是有可能回答说“增加了一个”呢。在小直出现的那天,虽然顺走了实诚学园的一根烤串,却并没有出现没吃到的孩子,可能本来就是按人数准备的关系吧,也不知道小直本人是否知道。



而另一方面,实诚学园的少年们应该会收到将会有新的孩子暂时入住的说明,但也可能会加上这样的解释,比如生病或是不适应集体生活,还不能进入集体。入园后的一段时间里,偶尔也有孩子会被分配到单间里,所以也没人会怀疑吧。当七海学园的孩子从露营地返回的时候,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双方可能都觉得他是对面的孩子,所以就忽略了吧。”



“等一下——”佳音插嘴说:



“如果事实上是生活在七海学园的山庄里,那为何要特意委托给实诚学园呢?一开始就委托给七海学园不也一样的吗?”



“是因为追捕者已经渗入到行政系统里了吧。在福利领域中,虽说是民间机构,但运营费用全都是由公费支付的呢。经营社会福利的法人也要接受行政监管。关于小直的时期,根据处理方式的不同,也能会变成丑闻,甚至会导致政治生命的断送。因此可能会有监察或者介入调查之类平时无法想象的那种不顾一切的举动。所以在七海学园在明面上完全与之无关,在儿童台账或是相关记录下都不会留下痕迹。如果是实诚学园的话,便不是Y县本厅的监管对象,因此根本无从下手了吧。”



这是明智的。如果在七海学园的园舍内发现了表明接受小松崎直委托的文件,就会在更早的阶段进行更为严厉的介入吧。恐怕无论是儿相还是学园,都有些乐观的认为,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那边恐怕查不到位于N县的学园,所以才让小直在这边的山庄里悠闲度日。可追捕者的行动比预想要快出很多,还特地先派人进来先行打探情况,第二天甚至父亲以视察的名义亲自开进山庄。



情况已经很紧急了,下暴雨的那天下午,来拜访小直的‘客人’正是儿相的人,是来通知有关他父亲那边在Y县动向,以及第二天来接他的时间,应该是和知晓秘密的职员在内一起进行商量了吧。从那以后,小直一直都在避人耳目。原本小直从露营的大家回来为止从来都在这边,是也能让他混入孩子们中间的吧。但由于事态发展得太突然,为了慎重起见,才尽量不让大家知晓小直的存在。恰好在应对暴风雨的时候,大家都手忙脚乱的,所以才没人注意到他。如果被其他孩子发现的话,也可能会说是跟山庄的主人或者是伙食阿姨有关系的孩子来蒙混过去。反正只剩一天了呢。



如果知道小直其实是男生的话,那从应急楼梯上消失的事也就不足为奇了。小直在后院被男人发现后,为了寻找退路的小直边下定决心跑上应急楼梯——原本因为小直手很巧,还会用铁丝开锁,我以外他的设法在二楼打开门进去的,但据说上面还缠着铁链,时间上也太勉强了——正是因为俊树扑向了男人,小直才有了片刻的时间,他从楼梯平台上往下看了看河面,下面扑腾着水花喧闹不已的少年们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小直为了掩人耳目,将身上的开衫往上一抛,幸运的是,它恰好挂在了屋顶的铁丝网上,而开衫下穿着的正是黄色的背心。”



“实诚学园的孩子们在正式入园的三个月内是领不到背心的吧。”



佳音冷静地指出了这点,还真说到点子上了么。



“小佳说得很对呢,是啊,准确地说并不是黄色背心,小直身上穿着的,其实是实诚学园的学园旗哦。



学园旗和黄背心一样,都是能让人联想到火焰的黄布。俊树那天没有看到平时挂在宿舍旁的旗帜,之后却在河中央找到了。



小直是在上午的时候从山庄里溜出来,盗走了旗帜。然后在上面开了能够穿过脖子和手臂的洞,简单地缝合成了一条临时的衬衫,小直手很巧,也很擅长针线活。虽然可能是前一天屋子进水没有替换衣服的原因,不过我以为他是想在紧急关头,以此混进实诚学园的人群里掩人耳目。虽然他在外面穿了一件很长的紫色开衫,一直遮到了膝盖附近,但他还是跟其他人保持着距离,就是为了不被别人在近距离端详,从而发现他那奇怪的样子吧——然后就在那个时刻,小直从平台上跳进了涨水的河里,而俊树等人也没能注意到,和众人一般无二有着火焰般独特颜色的少年又多了一个。”



“可是……少年们都说没人来过啊。”



“俊树问的是有没有‘七海的’‘女孩子’来过。领队或许注意到小直下水了吧,再往后就是我的想象了,那个少年或许在一定程度是哪个知晓的小直,也觉察到小直不立刻加入进来大概是有什么隐情。但不管如何,既然来到了实诚学园,那他就是他们这些人的伙伴,所以自然也是男孩子了。所以他并不觉得这个俊树等人正在寻找的‘女孩子’是同一个人。



而那些正玩水得起劲的少年们,也没有注意到在四处飞散的水花中,和他们穿着同色背心的人中间会夹杂着一个陌生的面孔吧。小直若无其事地穿过他们,走到了位于河中央附近的浮木和大岩石边上。”



“那再往后呢?你说过那里水流很急,没法到对岸去的吧。”



“是啊,就只有这一条路,小直潜入了水流,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我觉得这对小直来说也是个果敢的决定吧,即使在一百米开外,要是穿着醒目的黄背心顺流而下,万一被人瞥见的话,就会大喊“出事了!”从而引发关注。这样的话衣服反倒会成为障碍,更何况他还目睹过前几天俊树君的身陷险情状况。于是小直将身体藏进齐肩的水里,脱下了用旗帜制成的应急背心,为了不被水流卷走,他将背心和浮木绑在了一起。若还有什么随身携带的东西的话,也许会将其压上石头沉入水底,然后委身于急流之中。



小直对俊树说自己“不会游泳”,那当然是假的了,那是因为他没法穿泳装吧。要是小直果真不会游泳的话,就不可能追上一下子被急流冲走的俊树并把他救下来的吧。他当时头湿了,是因为当即跳进水里的缘故吧。我反倒认为小直很擅长游泳,但即便如此也需要相当的觉悟吧。



在实诚学园的孩子跟俊树君谈话的时候,小直在他们背后尽可能地将身子深深地沉入水底,接着像岩鱼一般钻入水流顺河而下。



最后他在水流平缓的地方上了岸,跑到实诚学园的宿舍向园长传达了情况。



虽然来接他的人马上就要到了,可还是有被发现的顾虑。为了以防万一,园长当即将小直的头发全部剃光,把他打扮成原本的男生模样。那是因为他认为对方搜寻的是女装后的小直么?俊树君从宿舍门口看见的是身穿学生服的光头少年和女性的背影,这就是小直和前来接他的母亲或者亲戚吧。虽说是在山上,可盛夏时分还穿立领的学生服是很异常。那是为了强调他是实诚学园的男生,所以做得有些矫枉过正了吧。



俊树君只把实诚学园的园长看成“可怕的人”,所以才觉地他看起来很是吓人,不过在如此紧张的局面下,发出逃跑指令的园长理所应当是一副严厉的表情吧。而且既然敢于承担这样的事情,倒不如说他是一个很有人情味的人呢。



园长一面和七海那边取得联系,一面算准时机,在视察进行的期间让小直他们下山。感觉真的可以说是擦肩而过呢。如果父亲那边在视察前得到追捕小直的男性的报告,说有长得很像的孩子的话,也可能会去试探情况。只要七海学园方面表示‘本园毫不知情,有可能看错了’就行了吧。我以为父亲那边若以考察的形式,是也不可能太过深入的吧。”



“虽然儿相那边尽量再用合法手段应对这事,可事后再调查记录和账簿也会被人知道的吧。结果最后却让小直逃走了,这不就成问题了吗?”



“大概是把小直当成擅自外出来处理的吧。由于福利机构的生活窘迫,有时是会出现逃跑的孩子,大多数都是短时间的事,很快就能找到,但也有少数孩子就这样下落不明了。我觉得小直的事在明面上也是这样处理的。



我刚刚说过,临时保护是可以不受父母意愿的影响,但也不等于什么都用通知,即使先行实施保护,原则上也要及时通知。只是在现实中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有时候会产生时间上的滞后吧。



‘虽然做了一段时间的临时保护,但还没来得及联络父母的情况下,本人就失踪了。而且本人主张虐待,希望绝对不要通知’——如果以这种形式的话,尽管有些微妙,但不通知监护人的理由是可以成立的吧。而且如果以正式入园的形式,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正如之前在无户籍女孩的事例中所讲的那样,虽然孩子绝口不提姓名之类的信息,但也必须先予以收留的情况,说不定就是在这种形式下,暂时以姓名住址不明的方式进行了保护。



就像小佳所说的那样,按临时委托保护的事务处理的话,由于还保留着文件,如果进行事后调查的话是有可能为人所知。总之只要克服着几天,把小直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不管别人事后怎么说,在法律上都已妥善处理了,所以不会有问题。对于小直的去向,只要说不知道就行。将身份不明的孩子临时委托给外县的机构保护,还没来得及调查就被他逃走了,只要仔细想想,两边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吧。可追捕方的威望也难及外县,也不能因为这边没有记录小直身份就把事情闹大吧。



也不知道小直后来怎么样了,我只希望他能在某个地方过上幸福的生活吧。”



片刻的沉默之后,佳音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由衷的赞叹之情——



“好厉害呀小春,没有海王先生的你也是优秀的名侦探呢。”



这话听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觉得海王先生一定也想到了呢,只是立场上有所不便,没有全部说出来而已……嘛,现在讲的这些有相当一部分是我的想象,可能也有很多对不上的地方。”



佳音使劲地摇了摇头。



“才不是呢,小春讲的这些非常合理,事实大概和你想得差不多呢……不过你已经把这些告诉俊树他们了吗?”



“说了呢。‘正如字面的意思,小直就是个夏天的幻梦少女’,我觉得对俊树君来说可能有点残酷,不过他已经有美香了,所以我感觉还是在这里斩断幻想会比较好吧。虽然他看起来好像非常震惊呢。”



“俊树君难道不想再见见那个孩子吗?”



“他说‘是男就男的好了,但我还是想问问他过的还好吗。可也没法找到他。不过既然是如此勇敢又如此能干的小直,只能说相信他一定会幸福的吧’。最后他带着舒畅的感觉,精神抖擞地回去了呢。”



“唔……这样啊。既然小春这么说的话,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了。如果去问那个叫做小直的孩子的话,他也希望你会这么说吧。”



“如果遇到小直的话,我还有其他事情想问问他呢——那本小直喜欢的,内容是夏日结束后孩子们飞上天空的书,名字到底叫什么呢……喂你在笑什么啊?”



佳音脸上露出了喜上眉梢,得意洋洋,且无法言说的笑容,然后她告诉我说:



“是《夏天的小鸟们》哦。”



听她这么一说,我吃了一惊——



“小佳知道这本书吗?”



“嗯,这是佩内洛普·法默①的小说,我也很喜欢哦。”



“那我去书店找找看吧。”



对此佳音回答说:



“找不到的啦,已经绝版了哦。”



“本想送给俊树君当做结婚礼物的呢。”



佳音对有些失望的我笑道:



“孩提时代想念的人也会,怀念的书也好,或许还是留在回忆里会比较好哦。”



“或许吧,那要不要换本书呢?”我沉吟道。



“推理小说吗?”



“不不,推理小说不行啦,如果俊树君又因此陷入沉思的话,美香可是会发火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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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Penelope Farmer(1939~),以儿童幻想小说着称的英国女作家。《The Summer Birds(夏天的小鸟们)》是其1962年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