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谢两位。可是……这件事跟Cerberus有什么关系吗？」



「这就由我来说明吧。」



听到这句话，春雪往右一看。站在那儿的是个天蓝色的对战虚拟角色。头上有着加速世界中罕见的液态金属型头发零件，一件纯白连身裙式礼服被微风吹得裙摆微微飘起。春雪鞠躬行礼说道：



「啊，好的，有劳师父………………等等，咦、咦咦咦咦咦咦？」



春雪一口气跳起几乎两公尺左右高。随即拍着背上的翅膀慢慢落地。他心想之前似乎也有过类似的情形，但还是姑且问问看。



「呃、呃呃……是、是师父？对吧？」



「当然了。我看起来像鬼吗？不信的话你可以摸摸看哟？」



听到这句话，春雪右手就要游移过去……却感受到左方传来了微微杀气，因此立刻缩了回去。不用摸也知道，站在他眼前的只可能是黑暗星云副团长「铁腕」Sky　Raker。



这时春雪才注意到她是以观众的身分连上这个空间……但即便如此，还是有点说不过去。毕竟Raker本尊仓崎枫子就读涩谷区的高中，现在是平日中午，当然应该待在学校。要当观众观看Lotus　VS　Crow的这场对战，就得移动到杉并区的正中央——



「啊……不、不对，我都忘了。这场对战不是透过全球网路，是透过梅乡国中的校内网路进行。所以就算来到杉并区也不能观战……难道说，师父你人在我们校内……？」



「很遗憾，你猜错了。虽然我也不是不能了解你有多想见我啦。」



说着，她便露出了真空波Raker式微笑。春雪不由得脚步一乱，这时却听到黑雪公主清了清嗓子。



「没时间了，我就直接揭穿谜底啦。是我开启梅乡国中校内网路的远端存取入口，让枫子从涩谷跟我们连线，然后设定成待机观战。」



「啊、啊啊，原来如此……等等，远端连进校内网路？这这这种事要是被发现，事情可就大条……」



「就算有学生会副会长的权限，要偷偷弄出一个不会被发现的路径也是大工程啊，我一直到最近才弄好。要是在四月的时候就完成，我就可以直接处理Dusk　Taker了……不过，就是因为在那次事件里学到教训，我才会想安排这样的机制。」



「喔、喔喔……这样一来，即使学姊不在学校的时候遭到攻击，也可以放心……」



「问题是，我人不在校内就没办法开这个入口。现在更重要的是『分析者』。」



春雪的安心感被一拍打了回来，背影当场僵住。黑雪公主拍拍他的背说：



「刚刚我也说过，我和Raker全面相信你说的话……毕竟那个Argon　Array本来就有太多地方过于神秘，我们从以前就多少在防着她。」



「是啊。这人资历肯定比我们更长，然而她不但没加入军团，也没人知道她的『上辈』是谁，正规对战的纪录也极少……我们完全看不出她是怎么升上高等级的。」



春雪听到这里，猛力摇头把Raker出现与远端连线机制带给他的震撼先摆到一旁，接着点头回答：



「是……是的。可是，如果她是加速研究社的成员，很多这方面的疑问都可以得到解答。毕竟他们多半搞了一大堆可疑的实验在研究怎么捞点数……」



「唔，还有可疑的强化研究……」



黑雪公主说到这里，将面罩朝向静止不动的夕阳。沉默一阵子后，一个有点过于飞跃的问题从她口中问了出来：



「……春雪，你可曾想过『金属色』到底是怎么回事？」



「咦……金属色吗？」



他反射性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虚拟角色身上的银色——现在则因为照出晚霞而发出橘红色光芒——装甲，接着才回答说：



「学姊是指金属的色名……对吧？比方说我的Silver，狮子座流星雨的Mangan和Cobalt小姐、长城的lron　Pound兄他们。大致上都是防御力高，使用打击属性攻击……可是比较怕酸液或电击……」



「就特征而言，你说得没错。」



Sky　Raker摇了摇有着白色帽檐的宽边帽点头，但立刻接上了一句「可是」。



「可是呀，本来就已经有『绿色』这种属于防御性的颜色了。实际上，团体战的时候常常能看见金属色与绿色系负责差不多的工作。再拿具体的性能来看，也不是没有比绿色软的金属角色，或是比金属色硬的绿色系角色。那么……为什么BRAIN　BURST里会有跟正规颜色完全不相关的金属色存在呢……？」



「金属色……存在的理由……」



春雪复诵一遍，慢慢摇摇头说：



「对不起……我自己明明就是金属色，可是从来没想过这种事……对于我自己之所以变成『白银』，也只觉得大概有一点理由，剩下就是碰运气挑上的……」



「嗯，系统决定色名时，的确有很重的随机成分。如果不是非想不可，我也会尽可能避免去思考自己变成黑色的理由……可是，以前曾经有人提出过一个理论，试图解释你刚刚说的这『一点理由』，只是对象限定在金属色。」



「理、理论？」



「没错。名称就叫做——『心伤壳理论』。提出这个说法的，记是Argon　Array。」



「————！」



春雪在银色面罩下倒抽一口气。他会这么震惊，固然部分是因为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听到了「分析者」的名字，但更重要的原因却在他听过「心伤壳」这个词。



没错……当初Chrome　Disaster记忆中的那个场面里，有个疑似Argon　Array的人影就说过这个词。再加上三天前的会议上，她分析春雪时也说过这句话。还有上周在梅乡国中的后院，春雪受到来自灾祸之铠的「逆流现象」侵袭时脱口而出，让四堃宫谣起了很大反应的，同样也是这句话。



「这……这『心伤壳』……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像字面上所说，是覆盖内心创伤的外壳……据说是这样。」



枫子踏卜一步，静静地回答。一对晚霞色镜头眼直视春雪，以温和却坚毅的声调对他说：



「我们超频连线者没有例外，每个人在内心深处都有创伤。我的创伤……是与生俱来就双脚缺损。就是这种内心的创伤，创造出『Sky　Raker』这个追求天空……以及以更高的宇宙为目标的对战虚拟角色。」



天蓝虚拟角色的日光，始终看着呆呆站在原地的春雪。她继续说道：



「鸦同学的儿时玩伴cyan　Pile和Lime　Bell来自什么样的创伤，相信你已经知道。正常颜色的虚拟角色，颜色与外观往往会像这样，直接体现出精神创伤。我的『下辈』Ash也一样。因为哥哥车赛出意外而受到精神创伤的纶，又或者是失去了梦想的轮太本人，创造出了拥有机车型强化外装的虚拟角色，这几乎可以说好懂到了极点。」



枫子呵呵一笑。黑雪公主站到她身旁，同样以下静的声调接着说明下去：



「——尽管精神创伤是形成虚拟角色的模子，但也有些超频连线者的创伤不容易显现在颜色与外观上。相信你已经猜到了……我说的就是金属虚拟角色。金属虚拟角色几乎全都是中规中矩的人形，也不具备象征性的强化外装。说穿了，就是精神创伤被不透明而厚实的金属外壳裹住……很久以前，『分析者』就提倡暂以『心伤壳』来称呼这种外壳。」



「裹住……内心创伤……的外壳……」



「没错。这种外壳特别坚固的小孩……外壳厚实得连自己都看不见自己创伤的小孩，或许就会塑造出金属色的对战虚拟角色……这就是『心伤壳理论』的骨干。」



——连自己都看不见自己的创伤。



这句话黑雪公主说得极其温和、极其平静。即使如此，春雪仍然感觉到金属装甲内的心脏一阵抽痛。



……的确，对于我为什么会变成Silver　Crow……为什么会变成拥有「飞行」能力的对战虚拟角色，连我自己都不是很明白。



……可是……这并不是因为看不见伤痛，而是不想去看，所以一直撇开目光……其实，我早在那个时候……在爸爸跟妈妈都说不要我的那个时候——



忽然间，春雪觉得身体笼罩在一种柔软的感觉中，于是睁开了不知不觉闭上的眼睛。他看见Black　Lotus与Sky　Raker的身体就近在眼前，两人都轻轻拥抱着春雪。只听见耳边交互传来轻声说话的声音：



「对不起，春雪。我跟枫子都知道谈起这件事，多半会让你受到莫大的伤痛。可是……这一天迟早要来的。」



「鸦同学，既然你是金属色，总有一天必须面对自己的『壳』。所以我跟小幸商量，与其让有恶意的人撬开……不如由我们来跟你说。」



听到这些话，春雪才明白黑雪公主为什么不惜做出开远端存取口这么蛮干的事，也要把枫子叫进这个空间。她怕身为「上辈」的自己一个人不够，还要借重春雪敬为「师父」的枫子，为的就是想降低讲解心伤壳理论时对他造成的冲击。两人抱在他背上的手传来温暖波动，就证明了这一点。



——我太幸福了。



——哪怕学习「理论镜面」失败，哪怕被1级玩家痛宰……那怕心灵外壳之中埋藏着什么样的伤痕，我都万万不能忘记这件事。



春雪坚定地这么告诉自己，深深吸一口气说：



「谢谢学姊，谢谢师父。我不要紧的……我的『心伤壳』不是随便敲两下就会破的。」



「春雪，你这自信也真怪。」



「我就当作这表示你靠得住吧。」



黑雪公主与枫子各自说出这样的感想后放手，三人对看一眼，笑了好一阵子。



等笑声停歇，枫子表情转为严肃，继续说明：



「虽然讲得很粗略，但心伤壳理论的概要大概就是这样。这个理论刚提出的当时，能够对金属色的存在理由做出相当程度的解释，所以许多超频连线者都接受了。可是……从某个时候起，大家都不再提起，让这个词成了所谓的禁忌。」



「禁、禁忌……？可是，这理论不就只是在说明会有金属色诞生的理由吗？又不会造成任何损害……」



看到春雪显得纳闷，两人都没立刻回答。一阵吹过黄昏草原的微风，在Black　Lotus锐利的刀刃上刮出轻轻的声响。



黑雪公主双手剑交叉在身前，以更加严肃的声调说：



「其实啊……心伤壳理论还有后续部分。这个部分并不是任何人提倡的，算是自然发生而传开的谣言……据说，如果这个理论正确，那么应该也有办法加以应用……」



「应用……？到底要用在哪里……？」



「用在『刻意制造金属角色』。」



「……！」



看到春雪太过震惊，整个头盔往后仰，枫子也以有些紧绷的语气说明：



「这个说法就是认为，如果内心创伤有厚实外壳裹住的小孩都会变成金属色……那么只要先弄出这样的心伤壳，再让这些小孩当上超频连线者，应该就能刻意让他们变成金属角色。具体来说，则是用某种手段……例如用催眠疗程，再极端一点，干脆用上大脑内建式晶片也行。封印住小孩怀抱的创伤俊，再让他们安装BRAIN　BURST。说来是一种『人造金属色计划』。在早年的加速世界，就有小道消息说有这么一个计划存在。」



「这……这个计划，真有人去执行吗……？」



「不知道。毕竟就连谣传的出处都查不出来啊……」



黑雪公主微微摇头，随即轻声说下去：



「……不过，谣言传出一阵子后，就有一个金属虚拟角色出现在加速世界。他的名字叫做『Magnesium　Drake』……一个有着坚固金属装甲与强大火焰攻击能力的笼头虚拟角色。他很快地升上了高等级，受到许多玩家敬仰。」



这个名字春雪完全没听过，却觉得记忆角落微微受到刺激，皱起了眉头。



「学姊说曾经……也就是说这个人已经离开了？听起来那么厉害耶……？」



他战战兢兢地一问，两人同时点头。



「可是啊，他并不是单纯因为耗光点数而离开加速世界。」



「是受到无数超频连线者集中攻击，进行了几十次血腥的激战……终于被讨伐至死。」



「咦……这，该不会……就是学姊以前跟我们说过的……」



「没错。Drake本来是个高尚的领导者，却突然成了第二代『Chrome　Disaster』。」



春雪不只是有印象。当他成了第六代Disaster时，就曾好几次动用从口中喷出高热火焰的「喷火」。这是第二代Disaster留下的能力，换言之原创者就是「Magnesium　Drake」。



春雪勉强承受住这阵几乎令他忘了呼吸的震撼，从喉咙挤出沙哑的声音：



「那么……意思是说这位『Magnesium　Drake』，就是应用心伤壳理论创造出来的『人造金属色角色』……？这就是他变成第二代Disaster的理由……？」



从谈话脉络来判断，当然会想这样推测，但黑雪公主与枫子并未立刻肯定。



「……鸦同学，这些全都只是谣传。我们确定的事实，就只有Drake出现在加速世界，众人都对他的实力心服口服，但他后来却和『灾祸之铠』融合……造成无数流血惨案之后遭到讨伐而消失。」



「还有一件事。从这起事件后，『心伤壳』这个词就成了禁忌。不过从春雪说的情形来看，似乎只有Argon　Array根本不在意这个禁忌啊……」



「…………这样啊……」



听完漫长的一席话，春雪重重呼出一口气。他朝读秒瞥了一眼。剩下的时间是八百秒——十三分钟多一点。



这么说来，当初为什么会提起心伤壳的事呢？春雪倒转记忆，开始搜寻。编出这个词的人是Argon　Array，此人多半是加速研究社里老资格的成员；黑雪公主觉得出现时机不对劲，至于是什么东西出现的时机——



「…………啊！」



这时，春雪才总算想起这场对战的主旨不是开会，而是「特训」。黑雪公主带春雪来到这个空间，为的就是传授他如何对付有着超硬钨制装甲而打得他束手无策的1级金属色新秀。



「咦……奇怪，可是，请等一下……」



短时间内塞进太多资讯，让春雪脑袋有点记忆容量负荷不了。他用手指撑着头说：



「学姊刚才说觉得不对劲，是指他……Wolfram　Cerloerus和Argon　Array出现的时机太过一致……是吗？那……学姊该不会……」



他抬起头，盯着黑睡莲虚拟角色……



「学姊是觉得Cerberus也许是『人造金属色』……是吗……？」



春雪让思考回路运转到极限，得出这个推测，而黑雪公主只用短短一句话回答：



「——不知道！」



「什、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毕竟我不但没亲自跟他交手过，甚至没能在场观战。我是满心想见识见识……最好是干脆打一场。不过，他出现的地点都是蓝色军团或绿色军团的领土附近，实在没办法这么做。」



「是、是啊。」



「而且，既然对手只有1级，我或谣谣也不太方便去挑战。」



听枫子这么补充，黑雪公主点点头说：



「所以春雪，这次得由你去弄个清楚，同时也当成你的雪耻战。要弄清楚这一点，就必须逼对方毫无保留地使出全力……也就是要逼得对方拚命，把盘算或策略都抛诸脑后。我们的开场白讲了很久，不过一切都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而做的特训。用半吊子的方法，你大概会连提示都找不出来……所以我也会全力以赴！」



咦、咦——？



春雪忍着没喊出来，以破嗓的声音说：



「这、这个，可是，已经只剩下十分钟出头，而且该怎么说，不必用实战，用演练之类的形式应该也可以……」



「不用担心，剩下的超频点数跟午休时间都还绰绰有余！」



「可、可可可是，仔细想想，我在雪耻战之前，应该得先学会『理论镜面』……」



「这不是问题，所有努力最终都会汇集到同一点上！」



「如果真的有需要，我也会帮忙的♡」



春雪交互看看9级与8级的两人，说出这个场面下他唯一可以说的话：



「……请、请两位多多指教……」



打满三十分钟的对战连续进行了五场，最后一场还是连枫子也下场参加的乱斗模式。



好不容易结束这段已经许久不曾这么操的特训后，春雪在图书室阅览隔间醒来。累得一时站不起来的他，只觉得黄色小鸡蹦蹦跳跳在脑袋周围绕行的幻觉持续不停，任由身体在椅背后仰的椅子上摇摇晃晃。



过了子十秒左右，头昏的情形勉强缓解，少年这才在长叹声中说出一句话：



「肚、肚子好饿……」



主观时间长达两个半小时的激战，让他产生一股彷佛耗尽全身能量的空腹感，但这种感觉是假的。他在现实世界的几十分钟前才吃过炸猪排三明治，不能马上又吃东西。



春雪摇摇晃晃地从隔间走出来，好不容易才走到走廊上的饮水机，大口大口地喝水，藉此敷衍虚假的饥饿。照这情形看来，他实在没把握撑完下午的课，但这一切都是为了找回被抢走的尊严。与其被1级新手打得一败涂地还抱着膝盖自怜自艾，让人把自己操到脚步虚浮还好得多了。



——而且，无论是黑雪公主还是枫子，一定都是因为理解春雪这种消极到了极点的个性，却还是决定要狠狠给他一次震撼教育。只是不知道她们内心是否真的在淌血。



春雪在没有人的走廊直立不动，先朝学生会办公室的方向，接着又朝遥远的涩谷区方位，分别鞠了个躬，轻声说道：



「谢谢学姊，谢谢师父。下次我一定……打不打得赢是不知道，但我一定会打得精彩。」



没错。



无论对手是「天才」还是「物理无效」都不重要。「心伤壳理论」或「人造金属色计划」也一样，现在全忘掉吧。吃了亏就要讨回来，这种单纯的志气，才是BRAIN　BURST……也是所有对战格斗游戏的第一原则。



春雪觉得，自己到了现在才总算能够接受昨天难看的败仗以及自己的脆弱。接受原原本本的事实，从跌倒的地方往前进。这样一来，眼前的道路必将无限宽广。



「……好！」



春雪用力握住拳头，开始跑向自己的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