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3 那个地方想不起来~welcome to starting line~(2 / 2)
[……这种挥剑方法,只能让自己受伤。]
在反应过来的时候,杰内特自己已经开口说出来了。
[诶……啊。]
索鲁回头望向这边。
[早上好……对不起,吵醒你了?]
[不用在意,反正已经到起床的点了。不过还真是光凭气势蛮干呢,这是每日必修课?]
[不,这个……]
索鲁脸上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
[只是想着要练习一下。刚刚才开始的。]
估计也是,杰内特想。
从握剑的姿势就看出是超级新手了,只要是稍有经验的人都绝不会是像他这样的握法。
[为什么现在才想要学剑呢?]
[呀……]
索鲁露出了难为情的表情。
[我啊,昨天的时候到头来什么忙都没帮上啊。]
[昨天?]
[就是昨天那些袭击者啊,结果都是克里斯托弗和……杰内特小姐解决的。我能做的,只是在安丽柯塔身边彷徨不安而已。]
啊啊,原来如此。
[这不是很正常吗?面对手持凶器的歹人,普通人都会逃跑的啦。而且,若想抵抗,可就要有用武器对着人的觉悟啊。]
[虽然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杰内特小姐你们……]
[我们已经不是普通人啦。虽然稍有不同,但本质上,我和克里斯托弗是一样的。所以,不要想着和我们比较啊。]
[……这个。]
索鲁一脸还想争辩的表情。
[就算你们说了我只要躲得远远的就好,我自己还是无法接受啊。我人就在这里,我不想这么置身事外啊。]
[虽然有勇气是好事啦……]
杰内特有些困扰的挠了挠头。
是因为昨夜凯特说得那些话吗?杰内特此时感觉很能理解眼前这少年的无力与焦虑,甚至还感到有些共鸣。
[真的很希望能使用魔法书啊。]
索鲁并不知道杰内特此时内心的困惑,只是继续说着。
[假如我也能使用魔法书的话,是不是就能变强了呢,是不是就能像克里斯托弗和薇璐吉妮一样,成为佩剑骑士帮上柯塔了呢。]
薇璐吉妮是谁?听这个说法,大概和克里斯托弗一样,也是佩剑骑士吧。
[所以,我一直求柯塔让我读一读王城里剩下的没有主人的魔法书,至少让我试一试……可是不知为何柯塔一直也不同意。]
[这样才好。那种东西,能不扯上关系是最好的。]
[克里斯托弗也是这样说的。但是我……]
[并没有指望你明白为何我们这么说。但是哪怕你再心有不甘,也还是放弃吧。]
[……这种话,好不讲道理啊。]
[你的想法从出发点就是不对的。想着有了魔法书就能为柯塔出力了,这种想法本身实在是太浅薄了,想成为她的力量,想帮上她的忙,就努力以自己做得到的方式,尽力做自己能做的事情。总是想着得到魔法书这种事情,最终只会让你产生【因为没法使用魔法所以我什么也做不到】这种怯懦的结论,让自己的无用正当化,你希望变成这样的废材吗?]
呜,索鲁被杰内特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杰内特才猛然发觉自己的言辞似乎太过激烈了,不由得感到有些抱歉。
[……对不起。我说得有点过了。]
[不……]
带着失望的表情,索鲁移开了视线。
[你说这些,我也明白。但是……果然还是无法就这么算了啊。如果就维持现在这样,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看着索鲁的这个表情,杰内特突然感到一阵心痛。
虽然这几天本来就有些焦虑,但杰内特知道,只有在面对索鲁的时候,自己才会变得特别的急躁。
大概是因为想起了流卡吧。那种为了某人而全心全意付出的姿态,以及那既强韧又脆弱的意志,实在是很像。但索鲁毕竟不是流卡,每当杰内特认识到他们之间的不同的地方,她的内心便会泛起波澜。
(如果牺牲索鲁的话,就能唤回流卡……)
这是昨晚阿鲁特老爹说过的话。
当然,杰内特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但是,这无疑是种甘美的诱惑,这让杰内特在面对索鲁时,总是不由得心生动摇。
流卡•艾鲁蒙特,毫无疑问,比起这名少年,他对杰内特来说才是更为重要的存在……
[以前,有一个笨男人。]
当杰内特察觉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开始说着奇怪的话了。
[那家伙是在费鲁兹邦的学术院上学的学生。理所当然的过着那种与夺人性命的世界无缘的,平和而幸福的学生生活。而且,他还有一位非常可爱而坚强的恋人。]
虽然杰内特说是恋人,不过恐怕当事人要是听到了会马上否定吧。但是就其他人来看,他们的恋人关系,应该是毫无疑问的吧,两人之间的羁绊之深,确实是已经到了令旁人羡慕嫉妒的程度了。
[那个男人呢,有着惨痛的过去,并为此深深的懊悔。所以为了不重蹈覆辙,他选择将自己生命中的一切都用来守护某人,其执念之深,甚至让人都感到有些害怕了。而且他选择守护的,是明明将他杀死过一次,身为他敌人的女人。明明自己既不是不死者,也不是魔法使,却还是投身于了魔法使之间的战斗,即使一再了解到自身的无力,却还是选择执剑于战斗的漩涡之中,以致最后殒命。他的理由,其实仅仅只是无法放任不管,但通过这种将自己的愚念贯彻到底的行动,或许他获得了满足,甚至感到了幸福也说不定啊。]
杰内特叹息着摇了摇头,又继续说。
[……然后还有另一个笨男人。那是在更加遥远的过去了。他是一个在王宫中工作的园艺师之子。也因此得以出入王宫,虽然在这点上是有点特权,但佣人终究是佣人,头衔啊,爵位啊,都是与他无关的。就是这么一个男人,偏偏喜欢上了这个国家的长公主。]
诶,索鲁抬起了头。
[这当然是无望的恋情,好在他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并没有期待能和公主成为真正的恋人,而只是希望以自己的力量去保护这个在王宫中缺少朋友的公主。于是为了这个愿望,他励志要成为公主的骑士。可惜,在那时的王国中,骑士之名只是滋生腐败之处,若没有雄厚的家底,是不可能成为骑士的,所以他最后也没能达成自己的心愿……但是,他所走的道路,我并不认为是愚蠢的。他身为愚者的愚行,在他人眼中或许是滑稽可笑吧,但他至少让那个公主感到了幸福,因为让她知道了有人愿意为她而如此的努力。]
索鲁沉默的听着杰内特的话。
[这两人的人生在他人看来无疑是不幸的,但对于他们自己来说,他们贯彻了自己信念,就算没有考虑到自己会得到什么,但只要这样付出着,对他们来说,便是幸福了吧。而你所选择的,便是与他们想同的道路。]
[要我放弃,是这样吗?]
[我确实不推荐这样的人生,不过决定权还是在你自己手上。]
杰内特耸了耸肩——
索鲁的身体周围,突然浮现出雾气一般的七彩光芒。
杰内特意识到不对。
当时在列车上也隐隐看到了这样的光景,只是那时还想着万一是错觉。但如今已经可以肯定了,这便是自己在过去曾经看到过的那种光芒。
那种妖精在发生自我崩坏时,身体破灭所发出的光。
杰内特的反应,让索鲁也察觉到自己身上是发生了什么异变。在稍微确认了一下之后,他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吓到了吗?我这样已经有些时日了,时不时的就会突然……]
[已经经常这样了吗……]
索鲁的回答倒是一副悠哉的口气。
[嘛,不会伤到他人的,所以不用在意啦。]
[他人……]
这种区分的说法来看,索鲁对自己的状况还是有所理解的。
他应该也知道这种光对他自身是有损害的。
杰内特定了定神。
[……脱掉上衣。]
[诶?]
[脱掉衣服]
索鲁的脸色一下子刷白了。
看到这种反应,杰内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请,请等等,突然说什么啊……]
[唉,真麻烦!]
杰内特跳窗而出,不顾少年的挣扎将他按在地上,强行拉开衣服。
然后……正如她所想一般。
[索鲁,你……]
少年左侧腹的地方,就像被野兽吞食掉一样,是空荡荡的。
这么说或许有些不准确。侧腹确实还在那里,只是变成了玻璃或水晶一般的形貌,变得透明了。摸上去的话,虽然多少感到有点奇怪,但确实是人的肌肤没错。
[……被发现了,吗……]
维持着被按在地上的姿势,索鲁用困扰的表情说。
[对不起,看起来不怎么好,对吧?]
[索鲁……]
[对我本人来说,倒没感到什么不舒服。也不是受伤,吃饭睡觉都不受影响的。]
见杰内特一脸担心,索鲁连忙补充道。
[……]
杰内特无法说话。
这时杰内特已经完全了解了这个少年身上现在所发生的事情。虽然和那时的情况稍有不同,但本质上是一样的。
索鲁——现任的妖精,正在自我崩坏着。
[什么时候开始的……?]
[诶?]
[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崩坏的。这个样子,是从渐渐失去颜色开始的吗?]
[是从半年前,开始的……]
假如一直是这种崩坏的速度的话,这个少年所剩的时间,最多也就一两年了。
就算是满打满算,对这个少年来说,时间也仅仅只剩下这么一点了。
看来和方才说起的两个男人相比,眼前的少年面对的才是更加艰难的处境啊。他们为了保护自己重要的人,为了得到自己所希望的力量,至少还有着磨砺自己的时间。但是,这个少年,却连这种时间也没有了。
……自己是说了相当残忍的话啊,杰内特想。对这少年来说,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将绝望摆在了他面前。
[对不起……]
杰内特站起来,背对着索鲁。
[一直穿着睡衣走来走去可不好。我要换衣服了]
[嗯。]
杰内特没有回头,径直向窗户走去。
[嘛,还有]
杰内特就这么背对着索鲁说。
[在挥剑的时候,与其胡乱用劲,不如有意练习将剑落在一点上。你现在虽然气势很足,但也只是气势足罢了。至少练习到能够随心的控制剑的走向,这样才能将之作为武器发挥作用。]
没有等索鲁回应,杰内特就跳回窗内,然后拉上了窗帘。
不久,杰内特在早饭席上见到了安丽柯塔。
还是一如既往的寡言,表情也是一脸漠然,看来并没有什么新的动向。
也就是说,正如昨天所通知的那般(对,那正是通知)。在现在这个一切都未明了的阶段,直到她所说的协力者传来情报之前,自己这些人暂时都要留在这了。
——时间来到傍晚。
在戴尔戈宅邸的一个房间里,正摆着一张棋盘,而居于棋盘两端的,则是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小的人偶。
两边轮流用纤细的小手在黑白相间的棋盘上挪动着各自的棋子。
《姆》
站在桌上的小人偶皱着眉头将双手抱在胸前,思考良久,终于拿起一枚黑棋进行了移动。而对面的小女孩只是闭上眼睛略作思考,就果断的下出了自己的一步。
《……啊啊,没戏了,我输了。》
阿鲁特老爹放弃似的一屁股坐在桌子上,举手告负。
《确实是了不起的棋艺呢。小小年纪就能如此看穿全局,就算老朽经验上远胜,也还是甘拜下风啊。号称坐在王城中就能看清这个世界,恐怕不只是虚张声势呢。》
[……]
安丽柯塔没有回话,只是默默的将棋子再度摆回棋盘。
《如此说来,索鲁他其实到底是什么人,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柯塔的手停了下来。
《顺便说,这个战棋游戏真正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只要仔细观察棋手的棋路,便能充分的了解这个棋手的性格。然后面对困境时的判断力啊,对全局的把控能力啊这之类的特质,也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这可是比任何言语上的介绍都更来得可靠而全面啊。然后,你的下法,真是高效得不可思议。如此下棋的人,将一个一看就知道没什么用的小男孩带在身边,很多结论,就不用我明说了吧。》
[……确实如你所说。]
虽然只是很小的声音,但安丽柯塔还是出人意料的做出了回应,甚至还抛出了问题。
[听你的口气,你们又知道索鲁是什么人——]
《嘛,我们确实很清楚,而且不仅是我,我身边那个傻姑娘也很清楚。》
棋盘上的战斗再次开始。
首先是双方的士兵们开始移动。
[既然清楚,你们又想做什么呢?]
《不用担心,我们并不想抢人。只是确认一下而已。》
[确认,什么呢?]
《你的觉悟。》
阿鲁特老爹一边移动着自己的战车,一边说出有些暧昧的话语。
《老实说老实说,你真的有为了胜利牺牲一切的觉悟吗。就和使用棋盘上的士兵一样,活生生的人类士兵也有不得不让他们送死的时候。同样的,就连骑士还有女王,某些时候也必须毫不犹豫的让他们身处死地。的确,自己不拔出剑的话,刀刃就不会染血。但是,自己的剑鞘上,却无法避免会染上于棋盘上厮杀之人所溅出的鲜血啊。……这样的压力,可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而且,一旦上路,便不能回头。》
[这是你的警告吗,绯鞘之将?]
《怎么会。最多只是忠告罢了,不过是区区一个人偶所说的,听听就罢了的妄言。到底要听进去多少,这只能靠你自己判断了。》
阿鲁特老爹用轻松的口吻说着,移动起自己的骑士。
《好吧,其他的废话也说了不少了。小姑娘,你能明确的回答我,你认为这个小男孩的正体是什么吗?》
[……魔女的代理人。]
《呵》
[当年,格兰特卿……就是你们所熟知的莱奥纳尔•古兰多将魔女绯奥露•姬赛鲁梅尔杀死在多斯之后的那场大火,烧尽了魔女的身体,也将附近的村子都烧成了灰烬。]
《啊啊——》
阿鲁特老爹也知道这事。
虽然他当时并不在现场,不过身处不远,所以对于发生了什么,倒也知道得很清楚。
那个被卷入其中的村子名为艾布利奥。
那也是流卡•艾鲁蒙特和克洛蒂亚•艾鲁蒙特的故乡,是阿鲁特老爹所知道的,魔女最后出现过的地方。
《——当然,只是烧毁身体这种程度,是没办法杀死魔女的。》
[是的。几年前在王城里,古兰多卿也是这么告诉我的,说魔女就那么从燃烧的火焰中,又毫发无损的走出来了。多年间,我将能收集到的,关于魔女的传闻都悉数收集了起来,在其中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就是在这过去的两百年里,就算自己所写的魔法书已经引发了无数的混乱,魔女却还是选择躲开人们的追踪,过着隐士一般的生活……将这些事综合起来考虑的话,就能得出一个结论。]
在这样说话的期间,两人在棋盘上的争夺还在持续着。
黑白的骑士们正在棋盘中央激战。
[我想,魔女一定是有什么理由,就算放任这些魔法书流落世间引发无数问题也要确保自己能活下来的。那个理由肯定非常重要,重要到她一心只求保命,用连古兰多卿的强力魔法也无法伤及的力量保护自己……]
《这么说倒也不错。》
[……而且,还有一点。两百年前,杀死魔女后被烧掉的那些魔法书多数都找到了凭依者而以魔法书代理人的形式留存了下来。但是,这之后的两百年间还有好几本魔法书被烧掉,却再没有出现新的代理人——]
安丽柯塔的战车,在棋盘右边的关键位置站稳了脚根。
[魔女无法死亡。准确来说,是就算是死了,也会在一段时间后苏醒。这是已经被证实了的事实。于是,以此为基础,我有一个假说。那就是在魔法书被毁掉的瞬间,只要魔女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么那本魔法书中的力量就会马上回到魔女本人身上,就没有必要寄宿于身边之人,也就不会有新的代理人诞生了——与之相对,假若同时集齐魔女死亡以及毁掉魔法书两个条件,就——]
《……感觉是很想当然的推论啊。》
[确实,这是由假说而得到的假说,是没什么说服力,错了也不奇怪。但就算如此,想想假如赌对了的收获,我就觉得还是有一赌的价值。]
《应该说,年轻真好吗……》
阿鲁特老爹用小小的指头挠了挠脸颊。
《以此为前提,你认定那个小男孩是魔女代理人而带在身边的理由,我说说我的猜想,可以吧。》
[……]
安丽柯塔没有回答。
《我想你并不是想要收集魔法书在燃烧时所流出的力量……毕竟那份力量连魔法书的使用者都并不完全明白,收集了也毫无意义。那么,我只能认为,你是要在自己认为合适的时机,将那个小男孩杀掉,以操纵魔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时间。》
阿鲁特老爹以不怀好意的声音继续说着。
《这样的话,你便有机会在这个连魔法书使都很稀罕的世界里,自己创造出不死者。还真是了不起的计划啊。难怪女王要无时无刻不将他带在身边了。》
[……]
安丽柯塔没有回答。就连移动棋子的手也停了下来,只是默默的低着头。
《真是的。》
阿鲁特老爹有些困扰的摇了摇头。
《不是说好会抛弃感情,为了胜利无论什么棋子都能下决心舍弃的吗?如果现在连笑着肯定这一点都做不到的话,这之后的路可是很辛苦的啊?》
[……]
安丽柯塔还是没有回答。
就像无视了阿鲁特老爹的话,只是沉默着。
但是,那带着动摇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若无法贯彻铁石之心,只会徒增痛苦啊。》
[……]
安丽柯塔终究还是没有回答。
就这样,在对弈了一半的棋盘前,小女孩与小人偶,沉默不语的坐在那里。
杰内特•哈露邦很讨厌无聊。
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消磨这无所事事的时光。
没有爱好的人生,就是这么惨淡。
赶紧找到自己的爱好吧,爱好可是滋润人生营养,又是人生充满余裕的证明。虽然曾经听人说过这样的话,但之前一直不以为然的杰内特现在才感到这可真是至理名言啊。自己的人生果然是缺乏余裕,于是凄惨到连享受爱好的资格都没有,她不得不这么沮丧的想道。
这时她才想起,自己两年前似乎也为此烦恼过,也就是说,就算时光荏苒,自己也还是毫无进步,这不由得让她更加沮丧了。
而且两年之前自己好歹还可以做做料理来消磨时间,可现在就连这种事也做不到了——这栋宅邸的厨房,已经被两名女佣牢牢的把控了。
[这是我们的工作,不劳客人费心。]
[出去——]
两名女佣一个用不容分说的笑容,一个用冷淡的拒绝,完全封死了杰内特进入厨房的通路。结果现在杰内特只能在庭院里乱晃,然后看到了克里斯托弗。
眼前这名佩剑骑士,正穿着皱巴巴的白色外衣,一刀一刀的削着木头,而地上已经散落了一地的木屑。
[……你在干什么。]
听到杰内特的声音,克里斯托弗回过头。
[一看就明白了吧。我在制作人偶。]
克里斯托弗叼着便宜的香烟这样回答道。
[人偶?]
[是啊,昨天可是被你华丽丽的消耗掉不少啊,本来就是简易制品,再没有数量的话就发挥不了作用了。你可别说,这还挺辛苦的啊。]
确实,仔细看的话,便能在堆积的木屑之中,发现人偶手脚等零件……虽说是量产品,不过观察之后就能发现,人偶的制作也还是很细致的,各个关节部分都被巧妙的遮掩起来了。当然了,这样的事怎样也无所谓了。令杰内特惊讶的,其实是其他事情。
[一直都是自己在制作吗?]
[也没有其他人能拜托了吧?]
[呀,就算你反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原来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一边回答着,克里斯托弗的手上也并没有停,一直麻利的将原料切削成型,就算是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他手上的功夫确实是相当的熟练。
[……真的就只是木偶啊。]
[嗯?]
[话说,你的人偶,在眼睛的地方镶嵌的是水晶球?]
[啊,那个只是玻璃球而已,水晶什么也太浪费了。说起来,昨天的那批人偶做得是有点随意啦,刻印也很马虎的说。]
杰内特虽然并不是很清楚,不过一想到费这么多功夫做出来的东西,自己瞬间就给破坏掉了,当下不由得假咳了几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说起来,我听说了。]
[嗯?]
[凯特和阿黛尔的事。那两人,也是你的作品,对吧。]
[……啊。]
克里斯托弗回答着,手里的工作也没有停下来。
[从谁那里听到的?……嘛,也只有凯特了。]
[确实。]
杰内特点点头。
[但还真是让人惊讶啊。我还以为你只能做出这种难看的东西,没想到也能做出那么精巧的人偶呢,挺厉害嘛。]
[还真是相当失礼啊。不过其实也没什么。]
克里斯托弗依然熟练的削着木片。
不知为何,杰内特对克里斯托弗的回答,稍微有点失望。
[……真的是制造出来的呢,那两人。]
[是被制作出来的没错。但是,你要把她们当成人偶来对待,她们是会伤心的。]
[既然是被制作出来的,你也会担心她们的感受呀。]
[反正不管怎样家人就是家人。家人要是没有被好好对待,心里当然不好受。]
原本一直很随意的语气,在这一瞬间似乎突然严肃了起来。
原来就算是这么个男人,内心也还是有柔软的一面啊,杰内特为自己刚刚擅自对克里斯托弗失望感到些许惭愧。
[所以你也听凯特说了吧,关于我为什么要制做她们。]
[因为对自己与女性无缘的人生充满愤恨,所以希望得到能无条件地服从自己的女性……凯特是这样说的。]
杰内特并没有说谎。当时凯特确实是如此说过。
[你相信了?]
[我信没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考虑到你那扭曲的性格,没有女性会靠近你这件事确实很有说服力啊。]
[真是有够失礼的啊你。不过也没所谓了。]
克里斯托弗停下手,抬头望向这边。
[嘛,其实非要这也是没说错。我啊,对过去那种不断与人产生羁绊又被迫面对死别的人生已经彻底厌倦了。所以,就逃到了单纯又不会坏掉的人偶之中。这么想想,自己的人生还真是凄惨啊。]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呢,克里斯托弗自虐地笑道,
[我可是大家口中的灾星啊。不知道那副星相出了什么问题,我身边人最后都会死。每次总会想着这次的话没问题、这次的话不会有问题的……到底死了多少人呢。
……就是这样。这种不会简单就被破坏掉的坚固的家族,反而能让我觉得安心。虽然我也明白这个想法很不像样就是了。]
[那把身为敌人的我带来这种地方来,真的好吗?]
杰内特开门见山地问道。
不需要怀疑克里斯托弗的话。但是,如果这里对克里斯托弗来说是这么一个场所的话,就不该让对这里有威胁——可能会将之破坏——的对象靠近。这就像将不愿失去的重要的人与极为饥饿的狮子放在一个笼子里一样,无疑是十分愚蠢的行为。这是毫无道理的。
[谁知道呢。我好像做了糟糕的事呢,又觉得好像怎样都好了]
[你给我适可而止吧]
[不用担心这种事啦。公主你和我们的女王大人是不同的人呢。像是抓住这边的弱点然后乘人之危的事情,你是死也做不出来的吧]
咕,杰内特收回了自己的话。这无法反驳。
[而且啊,到目前为止,一切事情都在女王大人掌握之内。想的再多也是没用的,只会让自己疲劳而已。士兵只要默默地听从上面的命令就行了。]
[……真是非常高的忠诚心呢]
[没什么,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嘛算了,克里斯托弗喃喃道,又回到了细致的工作中。
原本是没有骨架、徒具形状的木片,却被一点一点,流畅地刻出了柔和的曲线,杰内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这个工程——
[你好]
突然间听到的话语,让杰内特感到非常意外。
[什……]
一名娇小的佣人少女——阿黛尔站在了这里。
阿黛尔只是看了杰内特一眼,便走向了克里斯托弗,
[凯特叫你]
阿黛尔用一如既往的阴沉声调说道。
[有什么事吗?]
[嗯,客人]
阿黛尔回答简短而缺乏抑扬顿挫。
[啊,已经来了吗。比预想的还要早呢。有好好让人在客厅等着吧?]
[是的]
阿黛尔点头道,
[但是好像那人快要死了。还是快点比较好。]
阿黛尔低声淡淡地说着这话。
「…………」
「…………」
杰内特和克里斯托弗互相看着,花了点时间来搞明白那句话的意思,然后,
[快要,死了……?]
这名客人受了重伤。
没有到要死的程度,但毫无疑问,放置不管的话,如此重的伤绝对会危及生命。因为染满了血,她身上的麻布衬衫和皮革外衣都已经无法看得出原来的颜色。
但是——比起这种事。
[……库洛阿……?]
这个客人——鬓边还留着红发的少女,是自己的熟人,看到她,杰内特先惊讶了起来。
库洛阿?玛卢索。
两百年前,她曾加入过杰内特他们讨伐魔女的团队。她本来不过是一名乡下姑娘,过着和战斗无缘的平凡人生。然而当时讨伐队却无视了她的意志,将她被强行拉入了队伍中,最后被魔法书漆黑之线吞噬,成为了不死者。
然后——她也是有着相似境遇的不死者集团——古木之庭的一员。
两年前,杰内特和古木之庭敌对而引发的一系列骚动中,曾在一次不合常理的三对一的战斗中,与杰内特交锋过。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个女孩会在这里?]
《原来如此》
和迷惑的杰内特不一样,阿鲁特老爹就像接受了什么的样子,
《古木之庭,就是昨晚所说的协力者吗。这样的话,确实呢,比起先动手,等待接触的话更容易达成共识》
[……为什么,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另一边,在沙发上喘着粗气的库洛阿,盯着眼睛上吊的杰内特,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杰内特公主……!?]
[为什么呢……]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好了,让我看看伤口》
[啊,喂,你想做什么,别碰我!你这可恶的老头……!!]
虽然声音很大,但身体却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无视这微弱的抵抗,阿鲁特老爹拉起裂开了的衣服,确认伤势。
《真是过分啊。附着非常浓密的夜之软泥的残渣呢。这种伤要痊愈,可要过很久时间呢……?》
[……真是啰嗦。这种伤的情况,受伤的我也很清楚……]
《既然明白那就没关系了,但是,也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吧。既然能让不死者的身体伤到这种程度,就肯定不是普通的危机吧》
库洛阿沉默不语。
她看到了眼前的安丽柯塔。
[……啊。这位小姐,是女王吧]
《你很清楚嘛》
[和我们联系的佩剑骑士,反复说着是个很娇小很娇小的人……原来如此,本人确实很娇小……]
在场的视线集中在克里斯托弗身上。[不是我]变作众矢之的克里斯托弗慌忙的摇着头。
[能继续说下去了吗?]
安丽柯塔静静的催促着库洛阿。
就算是这样,库洛阿还是先环视了一周,最后就像放弃了一般,
[是两个男人……]
开始说了起来。
[那两个男人……他们把古木之庭击溃了]
[什……!?]
对这意料之外的话,杰内特哑口无言。但是,阿鲁特老爹语气依然平静,仿佛库洛阿所说的事情尚在他预料之中,
《是怎样的一伙人?》
他问道。
[他们的手段非常肮脏。一开始被袭击的是柯莱特,然后是蒙盖特。然后是萨利姆……一个一个地进行暗中袭击,在察觉到的时候古木之庭已经溃散了。
因为知道他们袭击我们是为了钥匙,所以我们决定至少在被夺走前,要把钥匙运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就被袭击了。为了保护我,马鲁基留了下来,现在一定也已经——]
说到最后,库洛阿几乎泣不成声。
《只有两个人……他们都是不死者吧?》
[这是当然的吧。只是人类的话,我们才不会输。
柯莱特,马鲁基,他们是很强的。正面战斗的话,才不会输给那些笨拙的骑士。不会输的……]
《有见到样子吗?》
[……两人都戴着丰收祭的假面]
假面。这周围地区在祭奠的时候用的白色假面。也有能完全挡住长相的大面具。
[啊,但是……]
[但是?]
[有一个人的头发是白色的,还有体格非常好。
对了……我想起在哪里见过了,对,就是那个。
和阿鲁特老头子以前的身体,非常相似]
《……!!》
瞬间,阿鲁特老爹深吸了一口气。
《……报应啊。这是大报应啊》
[诶?]
《女王,现在马上将你的棋子摆在棋盘上吧。已经没有时间了。我们马上要挑战最恶劣的棋手了》
[怎么回事?]
[等等啊老头子,我可是在同伴的掩护下撤离,来到这里的。不管是怎么样的猎犬,只要我想……]
《别得意了,你是笨蛋吗!
确实,你的漆黑之线能隐藏身影,混在人群中是非常强的魔法书!
但是,对上无扉之伪宿的话就根本毫无优势!造成你腹部的伤口的刀,已经在那伤口上附上了用夜之软泥做出的印记,就算你逃到大陆尽头也能简单地追上!》
……沉默。
[无扉之伪宿……]
克里斯托弗将阿鲁特老爹话中得词找出来,喃喃着。
[就是说,糟糕、对手是那个老头,吗……?]
[罗杰?威尔托鲁吗……]
抑制住自己声音中的颤抖,杰内特又说出了这个名字。
[那个男人,真的,在这里……?]
《就是这样》
阿鲁特老爹的声音带上了罕有的苦闷意味。
《对手是罗杰的话,就要认为库洛阿一直都被追踪着,而且她也是对方设下的圈套比较好。既然要击溃古木之庭,那协力者的居住地方也肯定要一网打尽吧》
[怎么……我……!]
《并不是要让你自责。你们的对手就是这么恶劣的人,仅此而已。
然后,看现在的形势,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在对方的的认识中,现在这里的只有濒死的库洛阿,还有几个没什么用的魔法使而已》
[真是过分啊……]
对克里斯托弗抗议般的咕哝,阿鲁特老爹说着《这是不死者之间的战斗》这样无视掉了,
(杰内特和我,我们两人对他们来说,应该是最坏的伏兵了——)
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恍若来自远方。
《来了!》
阿鲁特老爹大叫道,在场的人紧张了起来。
《怎么做呢,女王。没有给你思考的时间了》
[……库洛阿小姐]
安丽柯塔伸出了小手,
[钥匙]
[你带着的吧?接下来我会如计划般离开这里。他们的目的是钥匙,既然被标记的是你,因此,这是最妥善的做法]
踌躇了一会,库洛阿向虚空伸出手,[出现吧]这样喃喃着。空中就像被细线分裂开一般,在线分开的空隙中出现了一个精巧细致的盒子。
她把盒子交给了安丽柯塔。
安丽柯塔打开了盒子。将这里面的一束金色头发拿走。
(头发……?)
杰内特想起来了。说起来,在列车上的时候,安丽柯塔就曾经提起过。如果单目谎言的钥匙就是这个的话,稍微想想,就能明白这是谁的头发。
[姐姐……魔女的头发,吗……?]
[是的。两百年前在古城中死去的,魔女最初的遗体的头发]
安丽柯塔点头。
[正如预想般。
……克里斯托弗•戴尔戈。你就在库洛阿小姐身边保护她。敌人到了的话,尽你所能去抵抗。
杰内特小姐,阿鲁特先生。战斗方面,就交给你们两人了]
[……当然,正是这么打算的]
《赞成》
[然后,索鲁]
安丽柯塔回过头,呼唤坐在角落的那名心情不怎么好的少年。
[……诶?]
[你和我同行。把钥匙运到安全的地方]
[啊……嗯……]
只是看着就能清楚,索鲁现在还是很沮丧。
《现在可不是无精打采的场合。你也有重要的任务》
阿鲁特老爹说出责备的话语。
《听好了,见到敌人的话不管怎样跑了再说。然后他们还追着不放的话,总之在我们之中有人去支援之前,不管怎样都要撑住》
[……嗯……]
这种事,并不是任务。只是让毫无用处的自己补充上去罢了——
虽然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但这想法已经写了在索鲁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