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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真相(2 / 2)




「当时凶手是什么模样?」



「因为只能看到朦胧的影子,所以不太能形容。他只是很执着、不断地挥下斧头。」



「动作呢?」



「动作?……刚才不是说了吗?一直反覆做着挥动斧头的动作。」



「然后呢?」



「灯火突然灭了,船往岸边行,看起来好像要靠岸。我们到达岸边,等着小船靠来,终于载着队长的小船慢慢地……」



「然后?」



「那边那位克里斯少年,游泳到小船边,在船上系了绳子,我们便把船拉到岸边。那时我们看到队长凄惨的尸体……」



「船里有找出凶器吗?」



「是的,朝木老板发现的。」



「还有没有其他印象深刻的事?」



「就是『侦探』已经不在了。」



在之后的调查中,很确定没有人上岸。「侦探」不可能消失在湖上,所以,从这个案件真的能带我们找出凶手吗?



「前面的谈话中,只有一点疑问。那就是为什么『侦探』刻意在船上做出杀人的行径。」



「为什么有疑问?」



「你想想看,船上是个很不容易平衡的地方。对着躺在船底的被害者,一再挥动斧头,最后终于把他的头给砍下来……你们觉得这有道理吗?」



「你这么说也对……」



「你可以说,因为他被追到无路可走,所以在船上砍下被害者的头,但是,我还是认为船上是非常不适宜砍头的场地。那么,湖上的无头尸体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了解了这一点,只需改变一点看法。」



「要怎么改变看法?」站在一旁的汐间饶有兴趣地问。



「黑江是事前在别的地点被杀的。」



「……这怎么可能。我们亲眼在现场看到杀人的景象啊!」



「你们看到的只是影子。」



「但是……」



「被害者在神目等人到达前,就已被杀了。他的头被砍下,身体放到船上。为了怕太早被发现会坏事,所以拉着船藏在岩石后头去。」



「可是对讲机的通讯……」



「『侦探』偷走黑江的对讲机,是他在跟你们对话。」



「可是,队长的对讲机是跟他的尸体一起被发现的哦。」



「那是『侦探』施的小计谋。这一点之后再说明。」榎野轻轻把玩着拐杖,「『侦探』先把黑江叫出来杀害,那时夺下他的对讲机,假装黑江还活在世上。」



「那么,我们在湖上看到的杀人景象是怎么回事?」



我一提问,榎野立刻转过身来,但又佯装不认识般回过头去说道:「你们看到的不是真实的杀人景象,一切都是假的。」



「假的?……」



「船也不是真的。」



「那究竟是什么?」



「只要综合前面所有的内容,想一想就知道了。」



「那是……」



「是纸片船。」



榎野的说话声在大厅中回荡。



纸片船——



「人怎么可能坐在纸片船上。」



「没有人坐。」



「但我看到『侦探』挥着斧头的身影!」神目说。



「刚才说了,那只是影子。」



「影子?……」



「你们看到的杀人景象只是剪影戏。」



「剪影戏!」



「凶手在纸片船上,放了一个自己会动的剪影戏装置,那东西叫作走马灯。」榎野态度从容地转着拐杖。「这里面有人知道走马灯是什么吗?有人把濒死前看到的回忆闪影比喻为走马灯。所谓的走马灯,由两层纸板构成,把画了剪影的纸板做成筒状放在内侧,利用中心蜡烛热度造成的上升气流使之旋转,就会在外侧的纸上映出会动的剪影戏了。你们看到的景象,可以说是放大很多倍的走马灯。看起来朦胧的灯火就是走马灯中心的灯了,你们看到的凶手身影,只不过是用模型做好,映在外纸上的剪影。也就是说——从一开始,湖上就没有人。只有纸片船和走马灯。只载着走马灯和蜡烛的话,纸片船并不会沉没。当然,纸船的底部应该涂了蜡,提高了耐水性。」



我们看到的是剪影戏吗!



回想起来,「侦探」的动作十分单调。他只是一味重复举起斧头挥下的动作,只要反覆几个连续动作的模型,看起来就像真的在动一样。



我们到达湖边时,除了纸片船之外,载有真的无头尸体的小船也在湖上。但「侦探」已经不在了,他只是让我们把纸片船当成真船,误以为「侦探」从船上消失的。大雾笼罩的湖,对我们误认杀人场景也有推波助澜之效。



「但是……之后的调查中,并没有发现纸片船。」



「既然是纸船,当然不会一直浮在水面上。对方连沉入水中的时间都算好了。」



「请等一下。」桐井老师难得插嘴说,「说到时间,还有个蜡烛的问题。蜡烛亮着,而且看得见剪影戏的时段十分有限。如果凶手已经不在湖上,无法设定蜡烛的话,要让蜡烛配合自警队的动向亮起,岂不是很难吗?」



「你说得很对。」榎野表情不变说道,「要让湖上的戏法成立,就必须控制目击者的行动。」



「怎么做?」



「很简单,凶手只要把目击者带到湖边就行了。」



怎么可能……



「那个领头的人,本来是个不应该出现在现场的人物。但是,他为了消除这种不应当性,运用了某种手段。他利用了某个人。」



「这……」



「克里斯提安纳。」榎野只把眼睛转向我。「你目击了杀人现场,对吧?有没有想到什么?」



「我……我和桐井老师一起,去到自警队集合的地点。」



「但是音乐家桐井在前往森林的途中,离开了队伍。」



「你的意思是……」



「我不能控制克里斯他们的行动。」



桐井老师自己说。老师不是凶手。



「凶手不论如何都需要克里斯提安纳到现场去。因此,他运用的手段就是去敲你的窗叫醒你。」



「那时候的『侦探』!」



「『侦探』断定克里斯提安纳一定会来追自己,他似乎对克里斯提安纳的意向相当清楚,可能曾在某处听到克里斯提安纳的说话吧。总之,他必须诱导克里斯提安纳去到自警队集合的地点。然而,克里斯提安纳追到一半就放弃了。到此为止他的预测没错。只要再一次到窗前叫醒克里斯提安纳即可。然而,幸运降临在凶手身上。音乐家桐井出现了,他很完美地将克里斯提安纳诱导到现场。」



「把我说得这么难听……我只不过是到克里斯的房间拿回我的小提琴时,不小心得知自警队不寻常的行动罢了。」



「那应该是实情,不过对凶手来说则是幸运,克里斯提安纳依照他的计划到现场去了。」



「是的。」



「克里斯提安纳在现场的话,凶手就有个自然的理由陪他同行到湖边。」



「自然的理由?……」



「最正当不过的理由——把夜里溜出旅店的小孩子带回去。」



当时说这句话的人……



榎野用拐杖指着一个人。



「『侦探』就是你——朝木。」



他宣告了凶手的名字,但没有一个人出声说话。



朝木老板怎么会是「侦探」……



众人还未能充分理解前,时间像冻结般陷入胶着。然而,空气中渐渐升起一股紧张感,然后时间再度开始快速流动,而推动时针的则是伸直了拐杖的榎野。



「自警队几乎全让朝木带队,他控制了时间。」



湖上的戏法完全需要时间的控制。为了控制时间,凶手自己一定要在现场。为了在现场,他需要一个充分的理由,而为了制造充分的理由,他利用了我。回想起来,当时朝木老板出现得太过巧合。虽说半夜里特地跑出来找我,但一下子就把我找到,也未免运气太好了点。朝木老板一定是连自警队的动向都了若指掌,才会在森林的入口堵到我的。



「骗人……」悠里嘴里虚弱地吐出这句话。



「你说我……是『侦探』?」



朝木倚坐在大厅旁的小圆椅上,两只粗手交叉在胸前,一动也不动。



「我还有别的理由判断你是『侦探』。」榎野朝着拐杖的末端,往朝木老板跨出一步,用俯视的眼光看他。「在船到达岸边时,跑在最前头的就是你。你的目的看起来像是要拾起凶器斧头,其实是要把黑江的对讲机放回原位。你偷偷地使用对讲机,是为了混淆黑江的死亡时间。除了你以外,没有人能把对讲机放回原位。」



「没有这种事……克里斯比我更接近小船吧?」



「嗄?」



突然叫到我的名字,令我吃了一惊。



但是,榎野完全没有中计的样子。



「荒谬的说法,还需要我再反驳回去吗?」榎野转过身,背对朝木耸耸肩。「你早已看过『断头』的『卡捷得』了吧?那种简单的无头杀人手法,别想骗过我的眼睛。」



「不关我的事!」



「爸爸……爸爸真的是『侦探』吗?」



「悠里。」



「是爸爸杀了队长?」



「我……我……」



「快说你不是!」悠里终于哭着叫喊道。



「朝木先生……你真的是……在镇上留下红印、杀人如麻的『侦探』吗?……说啊,真的是你吗?」神目声音颤抖地逼问朝木。



朝木彷佛没有听见他的说话,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虚弱的表情走向榎野。



「喂,检阅官大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侦探』?」



「我有证据。」



榎野说完,也向朝木走近一步悄声地说话。



朝木一听,表情霎时转成苍白,他像是虚脱一般往后走了几步,坐倒在椅子上。榎野转过身,缓缓走离朝木身旁。



真住与汐间刻不容缓地走到榎野两侧。朝木老板已经无处可逃了。



悠里嚎啕哭着转动轮椅离开了大厅。我犹豫着该不该追上前,但我的身体却不听使唤。我必须见证朝木老板——「侦探」的结局,我必须用自己的眼睛牢牢记住这一刻。



「杀了几个人?」汐间用轻松的口吻问道。



朝木没有马上回答,他环视着周围的人们。



「悠里不在了吧?——三十四个。比你们想像的少吧?」



「这是我至今遇过的『卡捷得』持有者中,杀人第二多的。」真住说。



「真可惜,没拿到第一。」



「你老实说……你真的是『侦探』?」神目问道。



「是的,我是『侦探』。你们……整个镇都害怕的『侦探』。」



「为什么你要杀黑江队长?」



神目表情严厉。



「是为了让检阅官掉入陷阱,不过好像失败了。黑江近日追『侦探』追得很紧。我的身分可能就快曝光了。杀了他做一个了结,顺便也可以把凶手嫁祸给他。如果有人发现『断头』的『卡捷得』,当然就会想到尸体掉包的手法吧?那么,他们应该就会以为黑江才是凶手。这样一来,他就能成为没有人找到的凶手替身。因为,真正的黑江已经成了死人了嘛。我打算来一招将计就计……但检阅官似乎比我预料的更高竿。」



「最近这段时间,『侦探』的活动变得频繁起来,也是因为你害怕黑江和我们暗地的搜查已经越来越接近你的关系吧?」榎野说。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经常都在……跟时间奋战。」



「黑江队长的无头尸体之谜已经水落石出了……」桐井老师离开窗边,走进人群中。「但又是为什么把镇民弄成无头尸体呢?」



「你们没有必要知道。」



「虽然我不想相信……你也是为了纸吧?」



桐井老师一说,朝木老板身体颤抖起来,但没有吭声。



连无头尸体也都跟纸有关系?



「卫星摄影照出了『侦探』的农场与工厂。森林小屋附近,有块种植树木的土地。这里种了很多小沟树与结香等制造纸张原料的树木。」



榎野背对着卫星照片板说,从他说话的口吻我察觉到,他似乎没告诉其他人,昨晚和我曾经造访过那个地方。



「这些植物都是和纸的原料,我想你们都不知道,纸张是植物纤维制造的吧。一般来说,普通纸是择树与白杨树的树干碾碎制浆做成,而和纸是把小沟树蒸或煮,做成原料。那栋外形像工厂的房子,恐怕就是用来放制造和纸的工具。那里是他的地下造纸厂。」



地下造纸——



「侦探」不但偷纸、利用纸,还打算自己造纸。他对纸是那么渴望。



但我又立刻想起在工厂所见到的凄惨景象。那该怎么形容呢?把人剁成碎片,丢进锅里煮——这种事我不认为跟纸有关。



「为什么要连续杀人砍头呢?」我问榎野。



「为了把人做成纸。」



榎野静静地说。



他的话语听起来宛如一节诗歌,然而里面却听不出什么深刻的寓意,只留下令人作呕的真实。



「把人……做成纸?」



「人身体的皮剥下后风干的话,也可以代替纸吧。他肯定是想制造人皮纸。」榎野平淡地说,「刚才也说过,早在纪元前就有人利用动物皮来做纸。羊皮纸普及于世的时代,最高级的用纸是出生未久的羔羊皮做的。用人皮来做纸当然闻所未闻,而且也未必能行。不过,他——就是这么做了。」



「就为了这种原因,杀人砍头?……」



我们在那小工厂见到的人皮,是准备用来做纸的吗?



我感到全身发冷。昨夜的记忆苏醒了。不管什么样的战争,不论什么样的自然灾害,都不能把人摧残到那种地步。那是人类才想得到的独特惨状。



若是如此……把人碾成碎片丢进锅里会有什么意义?我在工厂看到那个塞满碎尸的锅子,再也不想回顾。



「『侦探』对尸体的头部不抱兴趣。所以他只把用不到的头部,丢到河里处理掉。实际上也有在下游发现头颅的案例。头是不需要的,但躯体在剥了皮之后,却没有丢到河里顺水流掉。也就是说躯体部分还有需要。」榎野继续淡漠地说。「说到没有头的尸体有什么用途——」



「对了……做成涂料。」桐井老师说。



「对了。为了让墨水安定在纸上,必须用一种施胶剂涂布在纸上防止晕开。因此中国在唐代时就开发出动物性的胶质。这是用动物的骨、皮、内脏熬煮而成的液体,主要成分是明胶。在十四世纪的欧洲,同样也开发出动物性的施胶剂,他们用肢解的羔羊放进锅里熬煮,从中撷取液体的过程,都留下过纪录。『侦探』追求的纸,在最后涂上施胶剂就完成了。」



「呜呜……」



不自觉间,我发出呻吟般的声音。



「『侦探』是想从人体上取得施胶剂吗?」



只为了造纸,竟用了那么残酷的手段……



「他想把人体做成纸。这种异想天开的做法,全世界恐怕只有他想得到。」榎野侧眼看着朝木说,「至于无头的尸体,由于需要的只有躯体。甚至可以说,头部是没有用处的垃圾。躯体的皮可以用,内脏和肉可以做成施胶剂,对他而书,人类也许只是会走路的纸。他为了造纸,才把镇民们搞成无头尸体。」



一切都是为了纸。



为了纸偷窃,为了纸杀人。



杀人案——是「推理」。



这就是我喜爱的「推理」——



冷血地杀人、冷血地使用。过分,太过分了。然而,我为何感到一股无力感?犯下这么残酷的罪孽,然而世界却没有因而改变。「侦探」也许绞尽脑汁而犯下这个罪行,但结果得到了什么?不但什么也得不到,还无意义地致人于死。那些性命因为太过渺小,连我这个旁观者都感觉不到他们的价值和重量。啊!今天,也许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一场洪水又轻易地带走数百人的性命。这种空虚是怎么回事?我无法同情凶手,完全不行。然而想到他某天某日可能感觉到的无力感,我就感到无比空虚。



「侦探」唯一胜出的,是他的残酷远远凌驾了灾害造成的死亡。



太残酷了。



如果我也像悠里一样不懂「推理」该有多好……



「为什么你要把人体做成纸?」



听到榎野的问题,朝木颓然地垂下肩膀摇摇头。



「你早知道了吧?」



「为了做书吧。」



「是啊。」



原来是这样……



「书这种东西,到底长得什么样子?」神目问。



「老百姓没必要知道。」



汐间凌厉地斥声道,但朝木开始说话了。



「书是用很多张纸编在一起做成的。通常是长方形,由于纸有厚度,所以书本身会接近立方体。当然,大小和厚度也大不相同。做书需要大量的纸。」



「为什么你想做书?」榎野再度问道。



「为了悠里。」



「我不懂。」



「因为悠里想读书!悠里想看书,所以我想帮他准备几本。悠里只有几年好活了。所以……我必须赶快准备纸张。然而,一张纸都买不到。我想卖了『卡捷得』攒些钱,但根本没有人要买。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自己做纸。」



「在森林里的工厂。」



「……为了做纸,我什么事都愿意做。但是对于杀人,刚开始我并非没有犹豫,也想过用别的动物来代替人类。所以去找了羊……可是那些动物根本买不到。幸运的是,我手上还有『卡捷得』……还好没卖掉。我读了它,想到了用无头尸体造纸的方法。」



「『卡捷得』里面没有这种资料。」



「这是创造力。你们这些检阅官哪会懂。」



「你那么在乎纸张,却为了做戏法用完就丢了吗?」



「我没丢。全部都可以再利用。沉到湖底的纸船,有一天我也会去捞起来用的。」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榎野问,「为什么冒名『侦探』?」



听到这个问题,朝木无声地笑了起来。



「——这名字很酷吧?对我而言『侦探』是个英雄。所以,当初的出发点是善意的,我希望让更多人知道『侦探』这个名字。在镇上到处漆上红印,原本也打算留给镇民好印象,这么一来,偷取壁纸也会变得更容易。但是,整个镇没有一个人知道『侦探』是何许人物。可以说……太缺乏共识了。镇上那些家伙自作主张给『侦探』添加了负面形象,变成了可怕的故事。因为『无知』而抹杀了原本『侦探』英雄的一面……我再也当不了英雄了……」



名曰「侦探」的英雄。



这种人物在世上已经绝种了。



朝木直到最后都坚持不杀小孩的立场,应该是因为他自己有悠里这个孩子吧。不论是什么状况,一旦杀了小孩就背叛了想当英雄的自己。



说不定,朝木也只是个想找回失落之物的人罢了。



然而,这个镇的「侦探」不是我所认识的侦探。



「好了,站起来。」



汐间在旁催促朝木。



「薙野,」朝木转向薙野叔说,「悠里交给你了。」



「喂……开什么玩笑!你不在,我们怎么办哪?」



「拜托了。」



朝木说完,便随着两名检阅官走出去。



「啊,对了。」朝木突然又回头,「克里斯,昨天真抱歉。你的事我很了解,连你想做的事,也许我都知道。所以——千万别变成我。」



我没听懂他的意思。



朝木的眼神中充满了慈祥。



我实在无法把昨晚那个漆黑、可怕面具下的双眼,和今天朝木老板的眼神联想在一起。说不定榎野的推理错了,真正的凶手还在别处?我所知道的「侦探」总是穿着黑色装束,戴着黑色面具。从来没有人看见「侦探」脱下黑暗的那一刹那。



「侦探」彷佛还躲藏在森林的深处。当然,眼前的朝木老板应该就是「侦探」,然而,「侦探」会不会还独行在黑暗中,继续活在这个镇里呢?……



榎野手持拐杖,站在稍远的墙边。



他那着实冷淡的目光正扫过整个大厅。



我听见背后传来啜泣声。



是悠里。不知何时他又回来了。



「爸爸!我该怎么办?」悠里抽泣着说。



唉,这就是事件终结时的景象。



「你要回来啊!」



悠里悲痛的哭喊,听起来彷佛来自遥远的地方。



彷佛来自遥远的过去……



彷佛来自大海的另一岸……



我听到杂音。



那是响在我心底的深海杂音……



我呆呆地伫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朝木老板没有回答。



「孩子,」汐间轻轻调整墨镜的位置,走到悠里面前。「以后的事就交给我们。」



「我不要!」



悠里转着轮椅想要逃离,但汐间扶住轮椅的把手压住。



「杀人犯就是杀人犯。」他像自言自语般说着,脸上露出狞笑。



悠里睁圆了眼睛,全身僵硬。



「汐间,」真住叫他,「你跟我一起上车,现在正要忙,不是游戏的时候。把凶手交给警察之后,得跟局里的同事取得联络,然后到森林去,知道吗?」



「丢个烧夷弹到森林里不就没事了?」



汐间推高墨镜,威风十足地走出旅店。后面跟着真住和朝木老板。朝木经过玄关时微弯的背,是我看到他的最后身影。



悠里想追上前去,可是薙野叔阻止了,他的哭声振痛我的耳朵。薙野叔推着悠里的轮椅离开了大厅。



「克里斯。」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桐井老师叫我,「去看看悠里吧。」



「好。」



我点头。



榎野还在大厅里。然而,我想先到悠里的房里去。



「老师……真是个骇人听闻的事件啊。」



「不过,你平安无事比什么都重要。」



「老师,你还要留在这个镇吗?」



「看心情喽。不过我比较担心你。接下来的旅程,你也要一个人走吗?」



「为什么现在还来问我这个问题?」



「我觉得,你好像会因为这次的事件,而被命运的巨大浪潮所吞噬。你眼前横亘着偌大的黑影。那个影子在你的表情上显露出复杂的阴霾,连你的容貌都与几天前见到你时不太一样了。只有身高似乎一直没变。」



「……老师,你到底想说什么?」



「常有人说我的预言非常准确,虽然我都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接近死亡的人容易看见真实,你要多小心哪,克里斯。你还这么年少。」



「好。」



「千万不可以做危险的事。」



「好。」



「乖,真是个听话的孩子。」桐井老师拍拍我的肩,「能和悠里谈谈吗?」



「我正要去找他。」



「那么,我就在此跟你道别。有困难的时候记得随时来找我。」



「老师,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再见了,老师。」



「我们会再见的。」



我和桐井老师告别,走去悠里房间。



薙野叔站在走廊,愁眉苦脸地交叉着双臂,快哭出来的表情跟他的脸很不搭调。



「我一个人是可以把这旅店撑下去,可是我担心悠里。」



「我可以跟悠里说说话吗?」



「悠里很喜欢你,你去安慰他一下吧。」



我敲了门,走进悠里的房间。



悠里面对墙壁,拚命擦着流出的泪。我在悠里身边蹲下叫他的名字。



「悠里——你有一次说过,你想看书对吗?」



悠里诧异地看着我。他的脸胀得通红,也许只是因为擦了太多眼泪吧。



「爸爸说,他想为我做书。」悠里颤抖着声音说,「我的病,已经没多久日子了。他太心急才做出那种事——」



泪水不断从悠里的眼眶中奔溢出来。至今一直压抑的情感在这瞬间全都化成了泪水。他不再抹掉流出的泪,而是弯下瘦弱的身体,呜咽起来。



「五年前妈妈在洪水中去世……从此之后,爸爸就变了。他一定是在妈妈的遗物中发现那把漂亮的刀,就是检阅官所说的『卡捷得』。那把刀后来不知到哪去了……但爸爸对我越来越严格。只有一次,爸爸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说我想要书,爸爸便说『知道了』。因为我听说书本里包罗万象,只要看到书就能时时看见我妈妈,就算在病床上,也不会感到痛苦……」



「悠里——」我轻轻叫着他,「有一天我会带书来给你看。」



「克里斯——」



「不要紧,别担心。我会用我的做法,让你有一天能看到书的。」



「不行。若是连你都像爸爸那样……!」



「别紧张,我就是为了那个目的来这里的。日本是最后的土地。我要找回失落的东西。就像乐器一样,失落了会再度苏醒,我也要把书带回世界。」



「克里斯——我可以相信你吗?」



「嗯,你要等我。」



「我知道了。」悠里拭去眼泪,「我会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