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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Ⅲ(2 / 2)


当我正想往前跑时,背后却传来一声惊叫;一回头,只见琴子跌在地上,路面像是沸腾的水一样冒着泡泡,气泡中伸出一只手。这只抓住琴子足踝的手,很像是从土里爬出来的死人的手。



「小田桐先生!」



我赶紧冲到琴子身边,踢飞那只手,接着,怪手静静地沉入地底。除了我跟琴子,大家都看不到刚才的怪现象,路人们纷纷以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们两个。我慌张地抱起犹自发抖着的琴子,握住她柔弱无骨的手,这时……说也奇怪,肚子的疼痛像是打了麻醉药一样获得缓解。琴子的盈盈大眼近在咫尺,正眨巴眨巴地看着我,甜甜的香味充满肺部,比香烟更加温柔地麻痹了我的全身。



她的身体温暖而柔软。



「小田桐先生,你喜欢我吗?」



琴子缓缓地呢喃,害我的头感到一阵麻痹。现实感离我越来越远,眼睛所见到的景物全都摇晃起来。



「我……不能失去小田桐先生。」



她温柔地微笑着,我觉得自己彷佛快被她的眼睛给吸了进去。



「请不要离开我。」



『你根本不想谈恋爱吧?毕竟恋爱这种东西是接受他人情绪的行为之中,最为强烈的一种。』



当我正想点头答应琴子的要求时,脑子里却传来某个人的声音。站在房间窗户旁的她,穿着歌德萝莉风的华丽服饰,转身看着我,嘴角浮现着如猫咪般的嘲笑,用一种宛若看透一切的眼神对我这样说着。



我最不喜欢她的地方就是——明明还是个孩子,却拥有洞悉一切事物精髓的观察力。



『振作点,相信你也不想依赖病人吧?』



听到这句话,我像是被人打到脸颊般迅速地惊醒了。甘甜的香气飘到远处,我用力甩掉琴子的手,并往后退了一步。视线又开始摇晃起来,如同于千钧一发之际逃离断崖边缘的安心感,让人产生酩酊大醉的错觉。



不能待在这里。



突如其来的预感与恐惧窜过背脊,可是,我搞不清楚过上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危险……肚子又开始痛了,而且这次的痛法跟以往好像不太一样,有点像是麻醉药退了之后渐渐出现的闷痛。



「小田桐先生,你怎么了?」



我想逃开琴子那甜甜的嗓音,于是逃离她的注视,蹲在巷子里。我的胃部痉挛着,接着忍不住呕吐出来,吐在地上的秽物中混杂着血液,身体同时感到异样沉重,大脑刺痛着,只觉得一切是那么不对劲。



但是,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突然传来有人走近的声音。一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金发与墨镜。



「你在做什么呀?」



如人偶般漂亮的脸上挂着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



刚才见到的少年正低头看着我。



* * *



「呵呵,让我重新打声招呼——好久不见了,小田桐先生。不过,其实最后一次见面是上个月,对吧?好像不应该说『好久不见』,真是的——」



后来,那名少年拉着我走进附近的一家咖啡厅,迳自点了东西,迳自聊了起来。他对我说:「好久不见。」可是我一点都想不起来我们何时见过。见我一脸疑惑,少年拿下墨镜,嘴角浮现一抹微笑。



对方咧嘴露出的牙齿,让我想起骷髅头的样子。



「你不记得我了?」



骷髅头的笑声再度充斥在我的耳朵,我很快地想起这名少年的名字。



「嵯峨……雄介?」



「答对罗!真开心,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不过,我没办法把记忆中的雄介跟眼前的少年连在一起。他原本留着很长的头发,外型阴气颇重,跟现在的样子实在没有丝毫相似之处。眼前的他将头发染成亮眼的颜色,配上有点轻浮的表情,跟当初简直判若两人。他交叉穿着故意磨破的牛仔裤的双腿,继续说着:



「那次的事件之后,我爸如我所愿地上吊自杀了。我搬了家,打算转学到这附近的高中——当然,朝子阿姨与小秋也跟着一起过来了——我租了间有隔音设备的房子,现在正过着青春洋溢的生活,学校生活真的很棒!加上我以『不会再回老家』做为交换,绫音小姐给了颇为丰厚的资助,我的生活可说是一帆风顺!」



雄介兴致勃勃地说着。我不知该作何反应,那可怜老人的死讯并未让我产生特殊的感觉,大脑还是一样,痛到有些麻痹,无法产生任何情绪。



「看来你被整得满惨的嘛。」



雄介眯起眼睛,交握双手,状似担心地问。



「茧墨阿座化小姐怎么样了?」



茧墨阿座化。



对喔,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原来如此,看样子情况真的满糟糕的。其实呢,小田桐先生,本来呢,我是不能来找你们的。我的立场有点像修卡里的人(注2:假面骑士中的犯罪组织。),没有上级的命令不能随便行动。不过,你们没有帮我爸爸,算是对我有恩,托你们的福,我才能将他逼至上吊自杀的绝境……那人抓着绳索爬上凳子那一幕简直是杰作!肥胖的身躯笨拙地爬上去的样子,真是有趣到不行啊。虽说主要得感谢日斗,但我是个知道感恩的人,也该谢谢你们的帮忙。」



瓷盘被店员「喀」的一声摆放在桌上,冰得透心凉的巧克力慕斯摇晃着。雄介将这盘甜点推到我面前。



「请用,吃了之后,头脑会稍微清醒一些。」



我在雄介的催促下吃了一口,但吃不出什么味道。软绵绵的口感让我联想到脑浆,恶心到难以下咽,一放下汤匙却又被雄介瞪,只好继续吃下去。廉价巧克力的甜味在嘴里整个扩散开来。



『不论是便宜的巧克力还是贵的巧克力,吃起来的满足度都一样。』



肚子又开始痛了,剧烈的疼痛让我张大双眼,松开手里拿着的汤匙。肚子里有个东西恣意跳动着,好像腹部长出另一颗心脏一样。



我愣愣地抬起头,雄介正温和地望着我。



「你还是回去比较好,小田桐先生。茧墨小姐生病到今天是第几天了?她现在身体很虚弱,你却好多天没去找她了,对吧?日斗对她下了足以致命的咒语,她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



他在说什么?杀……谁会被杀?



我还是听不太懂,不过,不太清醒的头脑似乎越来越清楚,曾经失去的时间感正慢慢恢复中。



算一算,我已经一个礼拜没见到茧墨了吧。



「你也该醒过来了。」



肚子痛到不行。



是因为离开茧墨的关系吗?



「就算你想理解别人的绝望,对你自己的绝望也不会有任何帮助。」



雄介倏地站起身,由上而下睨向我,然后说:



「太天真了,你怎么会以为有办法能逃出地狱呢?」



这一点不必他说,从那天起,我就彻底地体会到了。当我倒卧在满是樱花花瓣的路上,抬头望着绝美的她时就已经知道……没错,我已经无处可逃。



「不管是我,还是你。」



没错,已经无处可逃了。



* * *



一回神,我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利用椅子勉强站起,在店员疑惑的注视中离开。



我一定要回去。



但是,要回去哪里呢?



我摇摇晃晃地走出咖啡厅,漫步在路上,忽然撞到了某个人,那人抓住我的手,非常用力地抓着。她的手很温暖,我却浑身打冷颤。



『阿勤!』



「小田桐先生!」



可爱的少女正泪汪汪地看着我,那股香甜的味道再度扑鼻而来,我一瞬间差点陶醉在这股香气中,下一秒却感觉到不舒服与剧烈的疼痛,头开始晕了。



我没有办法逃出地狱,也没有办法得到救赎。



不存在的东西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救命,小田桐先生,救救我!」



她流着泪哀求着,身后的路化为泡沫,苍白的手伸了出来,多达几十只的手充满整个路面,如海藻般摇曳着,怪手上的鳞片闪闪发光,白皙的手缓缓画出一定的轨迹——这样的奇景怪异而美丽。



哭泣的少女拉着我的手不断恳求,希望我帮她,但我突然觉得她有点怪怪的,至今未曾感受到的怪异感觉终于出现。



茧墨不在这里,我没有办法借助她的力量,也没有别人能看见我现在所看见的景象……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这些怪现象呢?没错,这一点非常可疑。



我根本没有救人的能力啊。



「立花……琴子小姐?」



「是……」



我喊了她的名字,以便确认,她听了之后点点头,香甜的味道让我的视线逐渐模糊,脑中同时闪过一个想法——根本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在这里拘泥在这种无聊的疑点上,该如何回到正常的生活呢?回到之前那种不正常的生活并没有任何好处。



待在茧墨身边,并不会为了能活下去而开心。



这样的想法瞬间占据了大脑,我赶紧冷静下来。就算是那样又如何?很久以前,我便有所觉悟。



无论如何,我还是想活下去。



我再次看着琴子,她的眼眶含着泪水。怎么想,我的陪伴也不可能终止这些怪事发生,若真是如此,只剩下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她的委托本身就是个大谎言。



「你认识茧墨日斗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同时,琴子的脸彷佛出现裂痕一般,温和的笑容消失,嘴唇同时歪斜颤抖着,看来像是个难看的伤口。看到她的模样,我确信她认识茧墨日斗。她的背后则传出一种类似玻璃加热后的声音,眼前的景象变成两层重叠在一起——一层是原来长出怪手的路,另一层则是平常道路的样子。琴子冷冷地问道:



「那是谁?」



「你一定认识那个人,不然怎么可能引发这样的怪现象?」



「什么意思?你说这些怪现象是我引发的?」



我回想着和她相遇之后的所有情景——我踢了路上的某只怪手,鞋底沾上怪手的鳞片,我弯下腰拿下鞋底的鳞片,薄薄的绿色鳞片闪耀着彩虹般的光芒。如果她说谎,那我手上的这个东西就不是鳞片……会是什么呢?当我怀着这样的念头,闭上眼睛又张开,手上的鳞片竟变成一张小纸片,上头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突然,那些文字像蚂蚁一样动了起来,染上我的皮肤,墨水进入我的微血管中。



这就是幻术的真面目。



「那些怪现象根本不存在,是你故意让我看见的。」



「……」



当我想通了之后,路面上的无数只怪手立刻消失了,如死人的手的物体「嘶」地一声慢慢崩解。



最后,路上只剩下许多飞散的纸片。



「那天在公园,我坐上长椅时,你抓住我的手,将纸片按到我手上——这就是第一个幻觉出现的原因。然后我踢开了幻觉之手……正确地说,我『以为』自己踢开了那只手,结果却让更多的纸片依附在我身上。一旦纸片上的文字产生作用,你便能随心所欲地让我看见这些幻觉了。」



说完,我的视野变得更清楚。我往后退一步看着琴子,并继续说下去:



「不只如此,你身上的香味也具备毒品的效果。」



好甜好甜的香味,如水果的味道般清甜可口。一闻到这好闻的香气,我便好像被打了麻醉剂一样,麻痹了所有感觉。如果就这么依赖着那股香味,应该会觉得很舒服吧。



但是,我还是直截了当地问了她:



「你——为什么要对我施幻术?」



「不…………」



「…………?」



「不、不、不不不不!」



琴子抓着头发惊叫,然后转过身逃跑了。当她消失之后,肚子又开始痛了起来,像是被利刃刺进腹部一般疼痛。我痛到忍不住蹲在地上,无法追赶琴子。疼痛愈演愈烈,眼前一片黑暗,但我还是硬撑着站起来,毕竟现在没时间理会腹部的剧痛。



不回到茧墨身边不行。



『我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喔。』



她曾经笑着这样说。无法控制的焦急让我的脚开始颤抖,我硬撑着走下去,到事务所的这段路彷佛漫无止境。当我终于搭上电梯,来到最顶楼的事务所时,却不禁瞪大眼睛,因为事务所的门是敞开的,微微打开的门缝里只有黑暗。突然,有人从里面推开了门。



里面的少年露出一抹像骷髅般的笑容。



「你果然来了。实验失败……嗯——还是算成功呢?」



「雄介,你……!」



「哎呀,放心啦,这次不是正式的,好吗?我只是来跟她打声招呼,说我已经搬家了。日斗怎么可能对一个病体虚弱的女孩子出手呢?何况这个女孩子还是他的『宝贝妹妹』。」



雄介搭着我的肩膀,我的脚竟然完全无法动弹。「我先走罗!」雄介挥挥手离开,过了一会儿,双腿麻痹的感觉才渐渐消失。我应该是被施了某种幻术或是麻药,但是现在没空想这些。脚能动之后,我立刻踢开门,冲进屋里。



茧墨躺在沙发上熟睡,穿着如丧服的黑色洋装,一动也不动地躺着。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睡在这里的?



一直在这里睡觉吗?



她的手跟死掉的人一样苍白。



「小茧、小茧、小茧!」



我叫喊着她的名字并抱起她。如同她之前所说的,这具身体的确属于一个十四岁少女所拥有,柔弱无力,也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她的身上没有外伤,却紧闭着眼睛,手指像冰块那样冷。我浑身颤抖,懊恼自己为何抛下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为什么不听她的话留下?后悔的情绪不停涌出……太奇怪了,还以为若有一天她死了,我会很开心。这个喜欢嘲笑人的不幸者死掉,我应该开心得大笑才对,为什么现在眼睛却觉得好烫?眼泪快要夺眶而出。



「为什么……」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茧墨会死,她的死等同于世界末日。认识她到现在的所有回忆一一浮现在脑海——黑色的歌德萝莉风洋装、红色纸伞、如猫咪般的笑容。她是个很差劲的人,却只有她一直陪在我身边。



失去她的我该怎么办?



该怎么生存下去呢?



「小……茧……」



我没办法说话,只能抱着她娇小的身体。



就在这个时候——



「我听见了啦,好吵,可不可以不要在我耳朵旁吵我?」



我的脑筋一片空白。



「————————咦?」



我发出惊呼。茧墨吃力地坐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同时转着头,一脸不高兴。眼前的确是平常的茧墨,不但没有丝毫改变,甚至可以说比上次看到她时还要有精神。



怎么回事啊?



「可是……小茧,在你身上有个能杀掉你的咒语……是日斗下的啊。」



脑筋一片混乱的我提出疑问——尽管这个句子不太像正确的文法,但茧墨应该听懂了——她颇感意外地回答说:



「你在胡说什么啊,小田桐君,就算哥哥在我身上下咒,如果没有造成实质的伤害,一样杀不死我。我比较害怕的是你不在这里的时候,家里发生火灾,或是有人跑进来抢劫之类的意外,不过这不重要。其实呢,你搞错了对象喔!那个『杀人咒语』要杀的人根本不是我。」



这样的回答很含糊,十足的茧墨风格。我还没听完整句,视线便越来越暗,铁锈般的臭味充满整个鼻腔,好像还听到血滴在地上的声音……但是,茧墨并没有受伤啊?她一脸困扰地看着我。



「也就是说,该怎么讲呢……小田桐君,你好像还没发现耶?」



「发现什么?」



「你忘了我的忠告,对吧?」



茧墨指着我的肚子,我低头一看,白色的衬衫上竟染上红色血迹……我的肚子裂开了!温热的血液不断地自裂缝中流出。



「人的肚子是很轻易就会裂开的东西喔。」



一只幼小的手从肚子里爬出来,肉的裂缝中出现暗灰色的手,某个沾满鲜血的物体正从内脏之中采出头来。



肚腹之中的生物正奋力地往外爬出来。



「啊、啊、啊啊!」



视线摇晃之后,我就这么倒卧在地。



* * *



呜呜呜——呜呜呜——



是谁在哭?哭声彷佛海浪的声音,仔细听的话,可以听出是女生的哭声。某个少女发出尖锐的声音,大声哭泣着,好像正渴望着某样东西而大声哭喊着。



从大海来到陆地的人鱼公主,若得不到爱情便会死去。



『请你救救我!』



封印在记忆深处的声音撩拨着我的耳朵。



不要让我想起来!就这么死去吧!拜托!



我一边哭泣一边恳求,最后愤怒地破口大骂,心中盛满悲伤与愤怒。虽然不想听到哭声,却无法摆脱它,哭声就是不肯停歇,像毒药般逐渐地渗透到心灵与身体之中。



『请你救救我!』



她哀求着,可是我不认为那是请求;她坚信我会答应救她,这样的请求根本是强迫中奖。这时,肚子的疼痛慢慢减轻,有人替我阖上了肚子的裂缝,肚子恢复正常之后,那些记忆也逐渐远离。



就是这样才讨厌,一味地配合他们根本没好处!



我不想跟任何人有任何瓜葛。



一个人孤单地生活比较好。



* * *



「小田桐君,没事了,好像很久没有帮你把肚子阖上了。」



说话声让我醒了过来,茧墨的脸瞬间映入眼帘。她咳了几声,从我身上离开,平常随意地披在肩上的白袍,现在正整齐地穿在她身上,白袍上染着血迹。我则躺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她。



嗯……好像是这样呢。



仔细一想,只有她总是陪在我身边。



「这次你离开我身边太久了,所以我才叮咛你不可以忘了我。正确来说是你『太相信对方』了,写在纸片上的文字是为了让你看见幻觉……应该说,那些文字同时也是为了让你肚子里的东西成长而写的,所以你的肚子才会裂开。」



我低头看着已经愈合的肚子,上头没有一点伤痕,都快忘了曾经有只手从里头跑出来……它好像刚才并没有发生那些骚动般地平坦,一切都恢复成平常的样子。我同时有种之前经历过的时间完全消失的感觉,傻傻地发愣,茧墨则继续说道:



「那个咒语想杀的人是『你』,是利用你喜欢的『让你体会平凡生活的少女』而设下的陷阱。话说回来,小田桐君,你也太容易上当了,我真的很高兴这一次你能够逃出生天,捡回小命呢!」



咳咳咳,茧墨继续咳了几声。尽管她的脸颊依然红润,但已经能自由行动了,跟之前昏睡的模样判若两人,看样子,她的感冒已经快好了。我忽然想起将怪手的鳞片交给茧墨的情景,当时的她拿着鳞片对着灯光看着。



那个时候,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小茧,我拿鳞片给你的时候,你曾经说那是『变态的人鱼公主』,对吧?」



茧墨默不作声,脱下身上的白袍,露出白袍底下的歌德萝莉风黑洋装。



看着如往常般的背影,我继续问道:



「难道你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嗯,算是吧……不过,这是你自己的选择,选择为了回去一个你无法回去的地方而死,也是你的权利,我不能阻止你。」



茧墨倏地转过身来,嘴角浮现着如猫咪般的笑容。



「没有人能断言,那样死去的你并不幸福。」



我的喉咙好像梗了一块东西,某种无法书喻的情绪涌上心头,但我没有答腔。虽然很想否定茧墨的说法,却找不到任何词汇可以表达。我用力咬着嘴唇,茧墨则拿起红色纸伞、靠在肩上。



「好了,『变态的人鱼公主』故事总算告一段落。没想到我刚好先看了人鱼公主的绘本,颇有读它的价值呢!抑或是他刚好知道我看了这个故事,所以利用这个梗来布局……嗯,很有可能,品味真差啊!不过,最后还是演变成我喜欢的开始。接下来会如何发展呢?你不要怨我喔,小田桐君。」



变态的人鱼公主。



茧墨指的是谁?



「由她负责接下来的结尾,我就不管了喔。」



如果从不同视点来看,这是个契约的故事。



让手里这瓶药水永续有效的方法就是获得「王子的爱」,若是无法达成契约上的条件,喝下的药将变成毒药。



我的脑中浮现琴子的身影。



若不能达成契约上的条件……



我从沙发上跳下来,冲出事务所,感觉到茧墨也跟在我背后,但我并没有理会她,迳自向前跑着。尽管脚步因为先前的失血而有些不稳,几乎快跌倒的我却依然坚持跑着。没多久,我来到和琴子第一次见面的公园。寒冷的气温下,一名少女站在那儿发抖着,脸上失去了开朗的光采,表情充满深深的恐惧。



「立花小姐……」



我的声音让她抬起头。只见她的脸突然一歪——那样的笑容是我常见到的——她以疯狂的表情说道:



「为什么不喜欢我?」



她的眼神就像是被逼至绝境的野兽,全身颤抖,咬着牙,发出喀吱喀吱的声音。我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问她:



「你……是不是跟茧墨日斗达成了某种协议?」



「我不是说过了吗?小田桐先生,之前我曾经发生过车祸啊!其实那次的车祸很严重,卡车辗过我的脚,整双腿都压碎了!大量的血不断地涌出,好痛好痛,还以为我快死了。就在那个时候,有人走过来,他说『你的腿已经无法恢复原状,但是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一双新的腿,跟你交换这双已经被压碎的腿』。」



人鱼公主和巫婆订下契约,舍弃了人鱼尾巴,得到了人类的脚。



但如果公主无法遵守契约的话……



琴子的表情再次扭曲,变得有如般若鬼面一样可怕。她抓着头发怒吼: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爱我?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已经和日斗先生约定好了呀!用他给我的纸片和药水让你爱上我,然后取走你的性命,可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哭喊着,将一切过错推到我头上,这样的情景让我的脑子里似乎想起了些什么,好像以前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都是你的错。』



纤细的手伸向我,有人声泪俱下地对着我哭诉,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那个人一边哭泣,一边责备我……当时我是怎么回答那个人的呢?



琴子忽然停止哭叫,大大的眼睛里充满泪水,满怀恨意的表情消失,苍白的脸上只剩下困惑,像是被带到陌生地方抛弃的孩子。她一边环顾四周,一边看着我,喃喃地说:



「救我…………」



同时,她的指尖开始膨胀,手的皮肤像是吹气球般胀了起来,从指尖开始变化,延伸到手腕,整只手膨胀了两倍。



然后,她的手「啪」的一声破了。



很像是吹太饱的气球被撑破那样。



被撑破的手爆开之后,没留下什么,手腕之前的那一段完全地消失了。琴子立刻惊叫起来,看着消失的手,发疯似地摇着头。



「不、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化成泡沫——我不是在比喻,她的手真的像泡沫一样消失了!这让我察觉到一件事,因此大受打击,像是被人从头打了一拳。气到眼前发黑的我恨恨地说:



「住手……」



为什么人可以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



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琴子的全身出现泡泡,皮肤彷佛从内部被灌入气体,渐渐膨胀,脸也充满泡泡,好像有个顽皮小孩拿着吸管插在她脸上吹泡泡一样。眼睛膨胀之后从眼眶弹出,眼泪从里头流出。



那一瞬间,我确定她正看着我。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



我吼叫着,然后像之前那样,向喊着「救我」的她伸出手。然而当我干燥的指尖触碰到她的脸时——



啪——



泡泡破灭了。



她在我的指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的水滴,水滴像雨一般地落在地面。



我的脑海中浮现茧墨残忍地宣告结局。



人鱼公主化为泡沫,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回过神来时,我坐在地上,全身湿透,惶恐地打开双手一看,手上满是人的鲜血,但是我知道这并不是琴子的血。我低头看着肚子,上头的伤口又裂开了,可是这次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她的笑容还印在我的眼帘……除了微笑的琴子以外,我还看到别人的脸。记忆一点一滴地回到脑中,被封印的记忆完全复活了!我看着血红的双手,喃喃地说:



「——————静、香。」



哭泣的少女,杂乱的房间,飞散的樱花,红色纸伞,尖叫声,抓着我求救的手,空虚的双眼,还有那缓缓张开的嘴巴。



『——————要是你能让我■……』



还有,在那个人身边蹲坐着的——



「你一点也没变嘛。」



耳边传来慵懒的嗓音。当我一抬头,因眼泪而模糊的视线里便出现一把深蓝色纸伞,纸伞下方是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他穿着朴素的衬衫与牛仔裤,头上挂着一个狐狸面具。与茧墨一样有着漂亮脸孔的他看着我说:



「你还是一样无法爱人,所以才有这种下场。」



「日……斗?」



我强迫舌头动作,开口询问,声音听起来像是野兽的呻吟。



他以带有一丝睡意的眼神歪着头,并干脆地点点头,同时旋转着手里的纸伞。



「你肚子里养的那个东西长满大的,看来养得还不错……真好,我有点想要它呢。」



深蓝色纸伞转动起来,我的肚子同时再次痛到难以忍受,眼睛所见都变成深蓝色调,却又立刻转换成其他颜色。



转换成鲜艳的红色。



回过神来,只见茧墨站在我面前。



「嗨,亲爱的妹妹。」



「嗨,亲爱的哥哥。」



五官相似的两人对峙着,看起来就像是镜子映照出的人与自己的影子。



「看来你比我想像的还有精神呢,妹妹。」



「我的确感冒了,一如你所预期的,哥哥。你也看见了,就算不是来真的,也做得太过分了些。」



说完,茧墨笑了,日斗也跟着微笑,两人的嘴弯成弧线。



一模一样。



「是吗?那我们下次再见罗。」



说完,日斗转过身,深蓝色的纸伞渐行渐远。茧墨并不打算追上去,红色的纸伞停留在原地。



「日斗……」



不要让他逃了,不可以让他就这么逃走!



我很想追上日斗,却无法动弹,只能趴在地上,伸出手扒抓着地上的泥土。然而即使碎石子因此卡入指缝,皮肤也因此受到创伤,身体依旧无法前进,血从腹部涌出,众积成一滩血渍。小小的手又试图扯开我肚子上的伤口,但这不是我最感到害怕的,身体不听使唤的这一点才让人难过、让人不甘心。



「日斗!」



我对着远离的背影怒吼着。



听起来有如丧家犬的悲鸣。



我对着潇洒离去的日斗,



同时也曾经是朋友的人不停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