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IV(2 / 2)
下一秒,她的脸写满了惊愕与恐惧。
「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也看着自己的肩膀,衬衫被染成红色,上面好像被贴上一层软软的东西。秋正的头不安定地左右摇晃,已经听不见任何呼吸声。我的手忽然失去力气。
咚地一声,秋正应声倒地。我惶恐地伸手摸肩膀。
手摸到一片湿漉漉的物体,那个触感让我回过神来。
「呜、哇啊……!」
——————嘶、嘶。
白雪迅速地从和服下摆撕下一块布替我包扎,剩下的布拿来胡乱地替我擦去肩膀上的血渍。红雏就像是坏掉的机器般停止不了尖叫声。茧墨朝她与树走了过去。
她耸了耸有羽毛装饰的肩膀。
「如两位所见,我们在客厅被乌鸦攻击,它们已经展开下一个行动。」
——————咚!
树握拳敲打着桌面,桌上的餐具因震动而弹跳起来。他抬起头。
他狠狠地瞪视着红雏,于是红雏便遮住嘴巴,停止尖叫。树看了害怕的红雏一眼之后别过头,低低地说:
「我要去找葵,嫌疑最大的就是她!」
他的声音充满杀气。
* * *
我们冲出餐厅,往楼梯的方向跑去。每个窗户外都有一排黑色的身影,但乌鸦们只是冷冷地看着我们。
唯一有的强烈感觉就是:它们正在观察我们。
冲上二楼,树敲打着最里面的那扇房门,大声地喊。
「葵!葵!快开门!该不会不在吧?」
如果葵就是操控乌鸦的犯人,那么她很可能已经逃到屋外。猜到这一点的树开始撞门,门被撞的辄辄作响,墙壁也因而晃动。树冲撞几次过后,房门便被撞开了。我们冲进房内,惊吓地屏息。
窗户被打破了。
玻璃碎片四处飞散,地上无数的碎片正闪闪发光。一名女性倒卧在无数光亮当中,身上的白色上衣被撕破,歪斜的破洞中是敞开的肚子,内脏裸露在外,暗红色的内脏被拉出,往四方延伸。几根黑色羽毛落在黏稠的血泊上。色彩鲜明的光景如宗教绘画般烙印在眼前。
——————鸟葬,我突然想到这个辞汇。
一只乌鸦停在窗边,它吞下一块红色物体后高声啼叫。
——————嘎!
接着乌鸦张开巨大的羽翼。
白雪和我同时行动了。白雪的笔在地上写着,我则将呆立原地的红雏与树推到房间外面。墨汁写成的乌鸦从地面飞起,陆续现身的乌鸦们组成一群,排满整个房间。散发墨汁香气的乌鸦们朝着窗外那群真正的乌鸦看。
但是不一会儿,窗外众集了更多的乌鸦。
「咦?」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两种乌鸦的叫声重叠并回荡在空中,如悲鸣般的叫声中有着金属般的怪吴音质。两种乌鸦朝对方阵营一拥而上,刹那间房间热闹非凡。我跑到白雪身边扶起她,她继续看着那些战斗中的乌鸦。黑色的羽毛、红色血迹与黑色墨汁喷散在我们脚边。
乌鸦们吃着白雪的乌鸦。
乌鸦们以翅膀互相攻击,尖锐的鸟嘴啄着对方,墨汁组成的身体因而分崩离析。
「…………」
「那可不是一般的乌鸦,超能力者所养育的野兽便是妖怪。」
茧墨在我背后这么说。我想起某只蜘蛛,在地上匍匐前进的女人绝对不是普通的蜘蛛,而是异形。现在在我们面前的这些徒具乌鸦外型的鸟单然也不是一般的乌鸦。
想杀死这些成群结队的妖怪可没那么容易。
我带着傻傻看着乌鸦的白雪走到走廊上,就在我们关上房门的那一刻,这场战斗已经分出胜负。
房门震动,发出惊人声响。
——————咚!咚咚!
不知什么东西被刺到的声音与远方玻璃碎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感觉全身的血液唰地一声消退。
我想起占据屋顶的无数黑影,这时屋外传来翅膀拍动的声音,巨大有如暴风雨降临。
白雪当场蹲下,抽出另一支毛笔。
——————鹰。
写完后,地面飞出几只猛禽。它们朝着不断逼近的黑色团队飞了过去。
穿过那些飞舞在空中的鸟儿,我们迅速冲下楼梯。
* * *
轻羽四散,充满野兽的气味。
红雏低着头惊叫,我朝着抓住她头发的乌鸦猛挥一拳。乌鸦被我打到翻了过去,爪子却紧抓头发不放。红雏发出凄厉的叫声,伸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与乌鸦,试图摆脱攻击。此时另一只乌鸦飞过来想咬红雏,却被从旁冲出的老鹰以利爪刺破肚子。
乌鸦掉在地上,肚子裂开一个大洞,流出的内脏被树一脚踏碎。
天花板上的惨烈战争犹未停歇,乌鸦们执着地追赶着在走廊上奔逃的我们。白雪不停运笔,看准时机画出新的鸟保护我们。然而,乌鸦的数目却未曾稍减,幸好有这些墨汁鸟阻挡了前来攻击的乌鸦,若是没有白雪,树与红雏八成早就死在乌鸦手里。
我挡在头顶上的手已经受伤,衬衫的袖子也已被咬碎,但是乌鸦并未进一步攻击我的手。我一边保护着红雏,一边窥探背后的状况。
茧墨将伞靠在肩上,悠闲地走着。
——————乌鸦并没有攻击我们。
是因为我们保护红雏与树,它们才把我们也列为攻击目标。但是,过没多久,乌鸦便离开我们,它们执着而积极地攻击红雏与树。即使茧墨故意挥动纸伞挑衅,它们也并未攻击茧墨。
一片混乱中踩着优美步伐前进的茧墨有如乌鸦的主人般自在。
但是操纵乌鸦的另有其人,并非茧墨。
「原来如此……乌鸦们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茧墨开心地说着并吃着巧克力。我听到巧克力破裂的声音。
——————啪!
——————嘎!
一只乌鸦飞下来,黑色的羽翼打上树的脸,他咒骂一声后护住眼睛。这时一只老鹰飞过来伸爪抓住乌鸦的背,树双手抓住乌鸦翅膀,连老鹰一起抛在地上。
他拾起满是伤痕的脸,跑到走廊最后一间房间前面,伸手抓住门把。
「来这里!到这个房间比较安全!」
我转身跑到茧墨身边,抱起离我们较远的她,赶在房门再度关上前冲了进去。一只乌鸦趁我们进房间时跟着进来。树以媲美飞禽的速度抓住那只乌鸦,扭断它的脖子。恶心的声音响起,乌鸦的皮毛就此扯下,失去力气的乌鸦被树扔在地上。
鼻腔闻到讨厌的血腥味,可惜这房间并没有窗户。
墙上只镶着小片的彩绘玻璃。
彩绘玻璃所描绘的内容并不是神,也不是圣人。玻璃画着一片混杂着金色的红色森林,两只乌鸦在森林间共同翱翔。乌鸦的身体贴在一起,不知代表什么意义。诡异的图画让我呼吸为之一窒。
「这是什么房间?」
「这房间是让超能力者举行婚礼用的。虽说是婚礼,也只不过是穿着白纱交换一下戒指的简单仪式罢了。是上一任继承者强烈要求之下才设置的小小礼堂。只要把那片彩绘玻璃挡住就没有危险……」
树正想找东西挡住彩绘玻璃,但下一秒,他却僵硬地站在原地。
我们听到类似小孩的手拍打房门的声音,不难想像房外正有一群乌鸦用鸟嘴敲打着房门。若是一般的乌鸦应该不能冲进来,但那是一群妖怪乌鸦,绝对有能力突破房门侵入。
红雏吓得大叫,虚弱地瘫坐在地,害怕的她不住地颤抖。树表情僵硬地看着红雏,双唇颤抖地说:
「喂!红雏!」
「啊!」
红雏被树惊吓得弹跳起来,树大步走向红雏,往坐在地上的红雏胸口一抓,将瘦小的红雏拉离地面,红雏踢着双腿试图挣脱。
「是你干的吧?是你!说啊!是不是?」
树露出笑容质问红雏,不知是否感觉到危险,红雏动也不动。
树冷静地继续逼问着毫不抵抗的红雏。
「我知道是你,你就是犯人。葵和秋正都死了,那么最可疑的人就只剩你。」
「不……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好难过,快放开我……」
「我终于知道犯人是谁,终于让我找到了。犯人就是你!」
「不要这样!现在不是审问犯人的时候!」
我抓住树的肩膀,分开他抓住红雏的手。再这样下去,他很可能会当场勒死红雏。树僵硬如机器的动作看着我,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哈……哈哈……你说什么啊?现在不审,要什么时候才审?你说啊!什么时候!我们就快被她害死了,这个说谎的女人!」
「我没说谎!真的……真的不是我!」
红雏发疯似的猛摇头,树更用力地拽着她。脖子被勒紧的红雏拚命反抗,却被树吐了一口口水。
「不是你?那你说啊,犯人是谁?说说看啊!红雏,我知道你的想法。你一直认为是我们几个杀了雏,对不对?对不对!」
「住手!快放开她,她快不能呼吸了!」
树突然停手,无预警地扔下红雏。我赶紧抱着红雏不让她撞在地上,红雏的身子撞在胃上,让我大咳几次。白雪张开双臂挡在我面前。
不知道白雪现在是何表情,树有一瞬间诧异地屏住呼吸。
——————嘎!
清亮的叫声传入耳里,像是嘲笑着屋内这群人的骚动般鲜明的声调。
彩绘玻璃的另一头飞来一个巨大的鸟影。
——————嘎!
红色玻璃另一边的乌鸦竟巨大有如一个孩童,它大大地伸展着翅膀。
它的样貌比现在所看过的乌鸦还要更像妖怪。每个人都因这突然出现的巨鸟而惊讶不已。只有茧墨不疾不徐地低声说道。
「我们几个杀了雏小姐?嗯……」
她冷静地重复着树说过的话,红色纸伞画由一个圆弧。
将纸伞靠上肩膀后,茧墨露出讨厌的笑容。
「——————请问那是什么意思?」
树不发一语,手搔抓着头发。眼睛迅速充泪,一颗泪珠滑下脸颊。他瞪着红雏说:
「——————因为我们知道。」
国王的耳朵是驴子的耳朵,埋藏在心里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彩绘玻璃外的黑色影子文风不动,而门外的敲击声也停了。四周的沉默像是在催促着树继续说下去,于是树深吸一口气,忏悔似的开始独自。
「——————我们知道她的丈夫不会再回来了。」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乌鸦们同时啼叫起来,像是众人一起指摘树的批评声浪。没多久,叫声骤然停止,恢复了原先的沉默。
红雏从我手底下爬着逃开,她抱着自己的头。树则继续说道。
「她的丈夫离开鸭越一族,和别的女人组织新的家庭,接着死于火灾。户籍上没有正式登记的雏甚至不是名正言顺的妻子。这些情报是我利用乌鸦调查来的。雏再怎么等待也没有意义,但是我们没有把那家伙的死讯告知雏。」
树不停流泪,除了懊悔的语气,脸上还有着奇妙的放松表情。
我茫然地听着他的独自。话中冷静的口吻让我能理解为何树那么坚持有人控制那些乌鸦,因为他自己也曾因为某些理由而控制乌鸦替他做事,因此才注意到同时有另外的人也这么做了。我还有无法理解的部分。
「为什么呢……为什么?」
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雏小姐?难道是怕鸭越家的继承人因此感到绝望?
树擦去泪水,红雏蜷曲着身体,将脸靠在大腿上。白雪哀伤地看着他们,而茧墨静静地仰望着天花板。树边笑边回答我。
「我不说是因为害怕!我不知道她的下一任丈夫会是谁。然而,只要她不知情地继续等下去,她就不会成为某人的妻子。所以我们才保持沉默,隐瞒着她丈夫的死讯,继续在她身边陪伴她!但结果却……」
结果超能力者死了。她受不了无止尽等待的痛苦而结束自己的生命。
树跪在地上,粗暴地抓着头发,同时朝红雏大吼。
「我提议这样做的时候,葵跟你都反对!葵可能只是假装反对……但你却是认真的!对不对!红雏,所以你才想杀了我们?」
「我没有!我、我…………」
「你有!」
树大吼着并伸出手想抓住红雏,尽管因距离问题没成功,红雏还是吓得大叫。激动的树可能会杀死她,就在我站起来企图阻止的时候——
颤抖的红雏跟着大喊。
「我也是装的啊!我也说谎了!」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许多乌鸦责难似的呜叫。
我讶异地张大眼睛,红雏满脸的泪痕,她拾起头拚命地辩解。
「如果我真的想告诉姊姊早就说了。其实我赞成别告诉姊姊真相。打从心底赞成,是我不好,是红雏不对。我们是亲姊妹,但我这个妹妹却救不了姊姊。」
我怎么可能杀人?怎么可能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
因为错的人是我,就是我自己!
红雏虚弱地摇摇头,树张大眼睛,当场跌坐在地。他眼神空虚地环顾四周,不可置信地呢喃。
「如果不是你,那……到底是谁!不是我,也不是你……这么一来……」
「没错。犯人不是你,也不是她。也不是这个房间里的其他人。」
唱歌般的话声响起,茧墨斩钉截铁地说出很矛盾的事实。
的确有人操纵着这些乌鸦,但是这里没有犯人。
红色纸伞描绘出醒目的圆。彩绘玻璃外的乌鸦还注视着我们。
树凝望着窗外的黑影企图找出答案,他看着如乌鸦之王的异形,沉默几秒之后幽幽地开口说道。
他口中的黑洞彷佛地狱那样深。
「………………………………啊!」
「这么一来,你应该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了吧?」
过了好一会儿,树才茫然地抬起头,一脸震惊的表情却不发一语。过几秒他开始颤抖。
扭曲的笑声自他口中迸发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脸上流着泪,却打从心底爆笑出来的树在地上滚动,这时敲门声再度响起,木头咿呀作响的声音也越演越烈。但是树对比毫无反应,只是一味地瑟缩着身体。
「树先生……树先生,你怎么了?」
我站起来冲到树身边,他却没有任何回应,我按着肚子,肚里的孩子跟着大叫。现在才发觉原来肚皮已经稍稍裂开一条缝隙。我开始考虑让孩子出来击退妖怪乌鸦。尽管对方数量惊人,若与白雪写出来的老鹰一起合作,还有获胜的可能。
我叫了白雪,一直紧盯着房门的她赶紧转头看我。
「白雪小姐,我想请雨香出来帮忙,请你尽可能多写一些鸟类出来。这样的话我们就能击退大多数乌鸦,杀出一条路逃出去。」
白雪微微张大眼睛,迅速地打开扇子。
上头写着她的疑问。
『我想先问一个问题。雨香出来攻击过后您不可能让肚子开着洞吧?但是如果还有没杀掉的乌鸦该怎么办,您要如何让茧墨大人替您阖上肚子?』
她很认真地询问。从她的眼神我知道不能随便给出敷衍的回答。
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只好说了一个很可能会惹她生气的回答。
「我……总会有办法的。但是若继续这样下去可能会有人死掉啊。」
就算肚子无法阖上也比再有人死掉要来的好。而且,我们联手也有可能将乌鸦们全数歼灭。
我看着狂笑着的树和害怕的红雏,我不想看见他们两人的尸体。
白雪微微眯起眼睛,她甩了甩扇子后重新打开。
『为了救人您宁愿让自已暴露在危险之中?』
「某人陷入险境与某人死去,孰重孰轻呢?」
我回望着她,白雪咬着下唇,静静地闭上眼睛。
然后,她张开眼睛。
——————啪!
「………………嗄?」
清脆地掌声响起,脸上挨了热辣的一巴掌。被打了一下之后我慌张地看着白雪。
她用力咬着嘴唇,泫然欲泣地写着,
『为什么你每次都这样?每次都这样——』
她突然停下笔并合上扇子,没有继续写完。
——————唰!
她再次打开扇子,表情跟着一变。看不见刚才想哭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冷峻刚强的神情,她冷淡地说:
『我不管你拚命的理由是什么,我只做我该做的事。不要太小看我们水无濑家的超能力,要是连这些乌鸦都打不倒就太没用了。』
白雪斩钉截铁地说。但是鸟类的战斗对白雪颇不利,若没有我的帮助她很难获胜,我试图说服她。
「但是,白雪小姐,我……」
『我该做的事……』
白雪再次停下笔,她关上扇子。
当扇子再度开启,她便迅速地写着。
『就是保护你。』
我张大双眼,白雪将扇子抵在手腕上,毫不停留地划过去,如刀锋股锐利的纸切开了她白皙的手。喷出的血液让人倒吸一口寒气。白雪拿起笔蹲在地上,手腕流出的鲜血浸润了笔尖。
水无濑一族的超能力受到超能力者本身的概念所影响,一向禁止使用人血,突破禁忌的自觉能够瞬间提升自身的超能力。
白雪的侧脸充满静谧之气。
她屏住呼吸,拿着笔的手飞快地写着。
——————鸦。
笔下写出的文字蠢蠢欲动,从末端开始崩解,红色的羽翼从地面伸展出来。
文字如鱼儿的鳍那般抖动之后崩解,幻化出几对翅膀,翅膀们毫无止尽地往四处挥舞,强而有力地振翅划开空气。地上渐渐充满一对对翅膀,接着无数红影往天花板飞跃而去,数百只乌鸦转身拍打翅膀。
——————嘎!
乌鸦们同时呜叫,往同一个方向飞去,空中卷出红色漩涡。
几百只乌鸦整齐划一地刻出同样的轨迹,茧墨则关上纸伞。
充斥空中的红色让她眯起眼睛,赞叹似的说:
「——————叹为观止啊,族长。」
白雪高举起扇子。
红雏害怕地看着四周,树依然狂笑不止。乌鸦们无视于人们的混乱,加快飞翔的速度,整体融合成一片红色,红色乌鸦成了血色漩涡,在房间里盘旋。
敲门声更加剧烈,门的部分木板被击裂,从破洞中可以看见黑色的鸟嘴。彩绘玻璃外的巨大黑影也开始飞舞,乌鸦的叫声此起彼落地交响着。
白雪倏地张开双眼,挥下手中的扇子。
此时房门与彩绘玻璃双双被击破,玻璃碎片发出彩虹般的光芒后摔在地上。黑色的巨大黑影窜进房内,它一进到房间,红色的浊流便围绕在它身边,羽翼交错之间,地面溅上新的血迹。数百只鸟群涌上来参与混战,如人类发出的悲鸣此起彼落。
就在这一瞬间便分出高低。
乌鸦们一边嘶吼一边往外头乘去,红色的乌鸦们则紧追在后冲出房门。
红色乌鸦应该能打败那些妖怪乌鸦。我们脚边满是被刺杀并撕碎的乌鸦尸体。双方实力相差悬殊,从森林被染成一片红的状况看来,不难得知会是谁取得最后胜利。
「白雪小姐!」
我自观战中回过神来往白雪身边跑去,拆下领带替她的手止血。她回避我的眼神,我抓着她的肩膀大吼。
「你才是,为什么每次都这样?」
这时我忍不住屏住呼吸,我发觉白雪一脸僵硬地看着某个东西。
有某个东西站在破碎的彩绘玻璃上,我赶紧让白雪躲到背后。
彩绘玻璃上的是一只巨大的乌鸦。
如普通的小孩般大小的乌鸦全身被刺穿,正簌簌地颤抖。黑色羽翼上有红色液体,身上的伤深可见肉,甚至能看见裸露的头骨。但它仍站立着,发抖的双脚支撑着身体,硬撑着注视着我们。
即使战败仍不想让人看见颓败倒地的惨况。
即使战败仍坚持着让自己屹立不摇。
乌鸦的眼睛看着我们,这时我惊讶地从它眼里看见深切的哀伤与些微的安心。湿润的眼珠如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乌鸦沉默地忍受着伤痛。
——————啪。
传来纸伞打开的声音,茧墨将红色纸伞靠上肩膀,悠闲地迈步向前。
她走到乌鸦前面,彷佛它是人类般和它说话。
「满意了吗?」
——————嘎!
乌鸦嘶哑地呜叫着张开受了伤的羽翼,仿佛想说自己完全不后悔。
红色纸伞画出完美弧形,她看着乌鸦慰劳似的说道:
「——————是吗?你可以好好地沉睡了。」
——————嘎……
乌鸦的叫声满是倦意,它的翅膀抖动之后缓缓收起。
它低垂着鸟嘴不再颤抖,白色的光缓缓照在它背上。
乌鸦终于一动也不动。
就这么站在原地死去了。
* * *
我们走到屋外,如预期般地面的红叶上满是乌鸦尸体。
黑色的尸体盖满地面,而红色乌鸦们则停在树梢休息。
白雪一弹指,那些红色乌鸦便变回血水,弄湿了树枝。
「辛苦了,白雪小姐……谢谢你。」
我转头跟背后背着的白雪说话,失血过多的她靠在我背上点点头。红雏往前走了几步,茫然地四处张望着森林,她轻轻地呢喃。
「我们…………得救了?」
「是,多亏了白雪小姐的帮忙。」
我朝红雏点了点头。要是没有白雪,我们就死定了。
停止狂笑的树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看着乌鸦的尸体。红雏的脸颊抽动,悲从中来的她开始哭泣。
「为什么大家要…………要救我…………红雏死有余辜啊……我是坏孩子……是说谎的骗子啊…………」
她像个孩子般号啕大哭,哭声真切。我想起在房间时她所说过的话,她不停强调是她的错。
罪恶感充斥她心里,树也一样。
人的心能忠实地反映出那人的感觉,树一定认为是他害死了雏。
「红雏小姐,葵小姐与秋正的死都不能怪你。你和树先生都一样,唯一错的只有没将真相告知超能力者。但是,你们的确对雏小姐很好。就算你们对她好的方式有些太自以为是……即使如此……」
我努力地向红雏和树说话。他们的做法逼死了一个超能力者。
但是他们的确在她身旁支持着她,让她不再孤单。
「也不能说你们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想要打破鸟笼的想法绝对是正确的。
说完之后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没错,葵与秋正的死绝不是他们造成的。他们没有杀死邪两个人,若是如此——————
又是谁杀死葵与秋正?
「原来如此……你能够这么认为就太好了……太好了。」
树轻轻地点头,他突然站了起来朝木屋大步走过去。
我喊着他。
「树先生,你要去哪里?」
「我去拿车钥匙,别担心,马上就回来。」
他说话的语气又恢复成平常的样子了。踩着乌鸦尸体前进的他消失在玄关处。
我看着树离去的背影,红雏抬头看着我,轻声地喊。
「…………小田桐先生。」
小小的手碰了碰我的肩膀,她摸着衣服上的深红色血迹。
「秋正君很爱姊姊。每天都做很多姊姊爱吃的菜,花很多心思在菜单上,不断精进厨艺。葵小姐也对姊姊很好,是个面恶心善的人。」
白皙的手沾染到衣服上的血,红雏用力抓着我的肩膀,她满脸想哭的表情一边摸着秋正的血一边说,像是自言自语般的不停地说:
「秋正君和葵小姐都是好人。树先生也是。大家都是好人,即使我们几个总是互相疏远对方,怨恨对方而渐渐地改变。」
「嗯…………我也觉得他们人很好,真的。」
虽然我跟秋正没说多少话,但我知道秋正是个很好的青年。
从没见面的葵小姐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人。
红雏将脸靠在我肩上,像是哀悼着秋正的死一般闭上眼睛。
眼泪从白皙的脸颊上滑落,这时我们背后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踩着红叶接近我们,一个钝钝的声音响起,红雏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纤细的身体往旁边一倒。
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
红雏倒地不起,黑色发丝流泄在红叶之上,我则茫然地看着地上的她。
一时之间还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我喊了喊倒在地上的她。
「——————红雏小姐?」
我看见她背上插着一把菜刀,刀刃深深刺入肋骨与肋骨之间。她的眼睛一度抽搐,尔后便双眼圆睁再也没有阖上。
「——————咦?」
脑袋一片混乱,红雏的嘴角流下一络血丝,白雪从我背后跳下来,她张开双臂保护我。
树就站在白雪面前。
左手拿着一把菜刀。
他不停张合现在已空空如也的右手,笑了。
「为什么那样看我?有这么奇怪吗?」
如大型犬般忠厚老实的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他看着红雏的尸体耸了耸肩,呓语般地呢喃着。
「没办法……我只能这样做啊……我只能这样做……」
「——————搞什么……」
我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重新看着红雏的尸体,曾经说树先生人很好的她已经香消玉殒。好不容易才从那场混战中存活下来,为什么竟会死在这里?一直到刚刚都还替秋正先生悼念的人已经成了不能说话的死尸。她原本已经被我们救了啊!已经被我们救起来了啊!
——————这实在太过分了。
「什么叫做没有办法?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怒吼完朝树飞奔过去,想往他脸上狠狠揍一拳。但下一刻有人拉住我的手并踢了膝盖后方一脚,瞬时视线天翻地覆,回过神时我已经摔倒。肚子里的孩子嘤嘤哭泣,抬起头发现拉我的人是白雪。
她生气地瞪着树,我挣扎着想甩开她的手。
「放开我!白雪小姐!让我揍他!」
「人家手上有拿刀你还冲个不停,真勇敢啊。族长爱上你这样的勇士真是辛苦。」
既然族长抓着你的手就别再挣扎了,冷静点。
冷淡的声音响起,茧墨从屋子里走出来,肩上扛着红色纸伞。
脸上挂着扭曲笑容的茧墨望着树,接着无关紧要地问道:
「——————满意了?」
「说满意似乎不太正确。不过,我并不后悔。」
树点点头,很想大喊杀人有什么好满意的?但这时脑中突然闪现一个念头。
茧墨之前似乎也问过一样的问题。我想起巨大乌鸦那对衰老的眼睛,树现在的眼神就跟那只乌鸦一样。一种彷佛已经生存了百年之久的疲惫眼神出现在他眼里。
茧墨傲慢地点点头,催促着树。
「——————既然如此,你也可以安心地长眠了。」
「我正有此意。我……将在她丧命的那个悬崖了结自己的生命。这么一来所有的一切便结束了。」
如果她能亲口对我说,这一切不完全都是错的,那就太好了。
他深深叹息,接着匆然转身,像是听到某种指示般昂然向前走。他笔直地走进森林中,没多久便走到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茧墨转动着纸伞,纸伞画出漂亮的圆形。
她弯起嘴角,拿出巧克力。
「不是你,也不是她,不是其他人。」
那会是谁呢?
——————啪!
茧墨折断黑色的巧克力翅膀,轻轻笑了。
最后只剩下我们还站在外头。
* * *
正值黄昏时分,森林渲染上醒目的火红。
红色阳光洒在树叶上,亮眼的颜色充满整个视野。
被夕阳照射的森林成了一片孕育金色光芒的红海,看起来犹如熊熊燃烧的火苗,也似整片流淌的鲜血。成群累积的乌鸦尸体更让人有满地血汗的联想。
茧墨走进屋子没再回来,她坐在玄关吃着巧克力。
我走同木屋,同时搬运着尸体。我将红雏与秋正的尸体和葵放在一起后,拿床单替他们几人盖上。他们已经死去,无法再和他们说话。无意义地双手合十之后,走到茧墨身边。
对着那个坐在玄关,摇晃着双腿的背影说道。
「小茧,我们该回去了吧?白雪小姐也受伤了,我刚才也找试着找过树先生,到处找不到他……我们必须联络外界这里的状况。」
「不需要急着联络鸭越家,而且小田桐君,白雪君的伤口应该已经止血了。那么锐利的扇子所造成的伤口很快就能愈合。」
『但是小田桐先生的手也受伤了。』
「那个我不管,是他自己高兴受伤的,不是吗?」
茧墨冷哼了一声。我才不是因为高兴才受伤。
她如猫咪般伸了伸懒腰,脸颊红扑扑的,大眼睛眨呀眨。手肘靠在腿上支着下巴,眺望着森林的她叹了口气说:
「我在这里等待。」
「等待?」
茧墨点头。她伸展了四肢之后站了起来,打开纸伞往肩上一靠。不停转动的纸伞闪出红色光芒。
「没错,我在等待。尽管故事很无趣,但绝对还不到结束的时候。再怎么歹戏拖棚的烂戏终究需要个结局。尤其这一次,要是没有谢幕岂不是少了些什么?」
但是木屋里已经没有人了啊?
茧墨却依然唱歌似的说道:
「我们是被卷入的第三者……不过那人似乎也很想出来谢幕。」
国王的耳朵是驴子的耳朵。将隐藏在心中的秘密一吐而快是多么难以抗拒的诱惑?
茧墨蹦蹦跳跳地踩在屋外的红叶上,她脸上那讨厌的笑容比刚才更灿烂。
戴着羽毛装饰的手动了动,如邀请舞伴加入华尔兹舞蹈般地朝空中伸出手。
「我这次特别拨冗听听你的说法,快出来吧!你就是背地里操控那些乌鸦的人吧?」
我讶异地张开眼睛,森林那头没有任何变化,但是茧墨老神在在。她站在原地不停转动纸伞,没多久,我听见另一个踩踏红叶的脚步声。
——————沙、沙……
细微的脚步声一步接一步,那人小心地避开了乌鸦的尸体从森林现身。
那人沐浴在红色阳光下,轻柔地执起茧墨悬在半空中的手,两只白皙的手互相交握。
我们惊讶地几乎忘了呼吸。茧墨拉着她的手把她介绍给我们。
「站在这里的这位你们都知道是谁。但是,机会难得,就请你自我介绍一下吧!」
「…………好的。大家好,承蒙各位不远千里而来,非常感谢。」
她看着我与白雪低声说道。接着缓缓弯下腰之后拾起头。
少女般湿润清亮的眼神望着我们,她微弯嘴唇,含蓄地微笑着,
一张与红雏极为相似的面孔对着我们说话。
她的声音既甜美又温柔。
「我是鸭越雏,鸭越家当代的超能力者。」
* * *
「你……还活着?」
我忍不住低声问道,而雏缓缓点头。她笑容可掬地看着我。身材娇小、有着一双大眼的她给人很少女的感觉。但是那秀丽的五官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躯体却显示,她是个已经发育完全的成年女性。
一个反差极大的女性,仿佛是天真与华丽的综合体,撞击出奇妙的魅力。
「我必须向你们道歉,我骗了你们。我知道都是我不好,但是,我必须死而复活并杀了他们……请各位务必体谅我的苦衷。也因为如此,各位今天才会聚集在此。」
雏再次道歉,她定定地望着我们,大大的眼睛里蕴藏着哀伤的光芒。她的姿态如圣母般稳重平和,与她口中说出的话有着极大的矛盾。
她竟如此自在地告白着自己的杀人计划。
「你不需要道歉,从第一次的攻击我就知道你还活着。能够那样使唤乌鸦的人只有你。杀人的顺序是由你最容易下手的顺序来决定,对吗?你也打算杀了树君与红雏君,可是直到他们发现葵君的尸体之前,你都还无法动手。从乌鸦那不自然的举动就能看出这一点。」
我想起乌鸦们并排站在屋外的情景,发现了葵的尸体之后,那些乌鸦才开始攻击树他们。
茧墨流畅地质问着,而雏不发一语地承认了。
她没有拿藉口搪塞,也不否认。茧墨转动着纸伞继续说道。
「我听说你是从悬崖上跳下去自杀的。由于地点问题,就算没看见尸体大家也不会起疑。其实你一跃而下之后有一群乌鸦接住你,或许牺牲了其中几只乌鸦,但你也因此平安无事。」
所谓的自杀原本就是件必须偷偷瞒着大家进行的行为,而你刻意安排观众无非是为了制造人证,对吗?
雏再次点头。她微笑着将双手放在胸前。
她赞赏似的轻拍双手。
「您都说对了,不愧是茧墨大人。完成假装自杀的工作后,我便等待着他们几人聚集在一起的日子、也就是我杀死他们的时刻到来。而各位也恰巧在这一天来到这里,命运的巧妙安排让人感到畏惧。」
也是由于这样的巧合,我才有机会将心里面的话全盘托出。
我想起乌鸦们观察着我们时的眼神,原来它们一直在等候全员到齐的那天到来,然后伺机杀死他们。它们的确有目的。我的脑袋一片混乱。
眼前的女性看不出任何疯狂的感觉,怎么看都很正常。
但她所说的却让人不寒而栗,无法理解她的动机。
「——————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他们不是她的朋友吗?
尽管他们隐瞒了雏的丈夫的死讯,如果他们说的没错,雏到现在应该都还不知道她丈夫已经死的事实啊。我脑海中浮现出他们几人悲惨的死状:眼睛被吃掉、肚破肠流、从背后被刺杀。树也八成已经死了。雏的自杀可能就是他发狂杀人的动机。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该那样做。
雏害怕地按着胸口,她柔弱地低垂着头。
那副模样让我一度有搞错发火对象的错觉,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眼前的女性的确是残忍杀死三个人的凶手。
「没错……的确是我杀死他们的。您一定无法谅解我吧?」
「怎么可能谅解?谁会谅解这种行为?他们对你那么好,一直陪在你身边,结果呢?却被你杀了!」
「就是因为他们对我那么好,所以我才——————」
低沉的语音落入我耳里,感觉心脏好像被人用箭射穿了,忍不住停止呼吸。
一回头,茧墨脸上正挂着那不祥的笑容,她看着雏说。
「他们一直守候着你,不论疾病健康都愿意爱你、尊重你。」
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为止,你都无法摆脱他们。
「所以你才那样做,是吗?」
「没错。」
再次听到含蓄的拍手声,雏正低调地称赞着茧墨的明察秋毫。
我不懂。她所说的那个结婚誓言有些难以理解。
我困惑地望着雏,于是她便率直地说出茧墨那样说的原因。
「我的确不孤单。他们几个人将我自身为超能力者的孤独命运中解放出来,我曾经觉得很幸福。但是……你知道这造成什么后果吗?他们抚慰了我的寂寞,却也夺走了我最大的幸福。」
雏流下眼泪,泪珠滑落脸颊,她张着大大的眼睛,让泪水奔流。接着静静地摸着脸颊,让泪水滴在手指,流到手腕。
「你认为一个先生会希望妻子的朋友们老是赖在家里不走吗?」
平凡而简单的问题,同时我想起他们几人的样子。葵、树、秋正、红雏。他们喜欢雏,不难想像他们对雏的先生一定多少有敌意。
他们在雏结婚前就经常来这里。
「他们就是我先生离家出走的主因。他们对我越好,我先生就越嫉妒。甚至怀疑我和他们几人有肉体关系。我拜托他们不要再来我家,可是他们坚持我先生的理由很牵强,根本不听。我先生骂我是水性杨花的女人,一怒之下便离开了。」
他就这样抛弃我。抛弃一个从小就一直等候着他,在这世上最爱他的我。
雏的脸上露出哀伤的笑容。先生离家出走之后,家里只剩雏一个人。
于是他们又更频繁地来木屋,只为了要安慰难过的雏。
当他们来家里陪伴她并安慰她的时候,雏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因此而埋怨他们?因为丈夫的离开而杀害他们?」
「——————没错。但不只是那样。我最先杀死的人是我自己。」
雏按着胸口说。她故意制造假自杀。我的头更混乱了。为什么她要让大家以为她自杀了?她的死是必须的吗?
「根据树君之前所说的,超能力者死后,鸭越家会将这个房子与乌鸦放置一段期间。你自杀后,鸭越家很难找到另外的继承者,也没听说有候选的对象,因此鸭越家只能等待下一个符合资格的超能力者出现。也就是说,只要你一死,这个房子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空无一人。」
「正是如此。我打算以死者的身分待在这里静静地等候丈夫的回归。」
鸡笑容满面地环顾整座血红的森林。大大的眼睛因夕阳而闪烁着生动的红光。
她的疯狂安静而内敛。除非她死,否则她的朋友将不会离开,于是她决定杀死自己,好让自己能单独地等待。她选择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等候丈夫回家。
「我什么都准备好了,可是只要他们几人还在,我先生就不会回家。只要没有他们……我先生一定肯回来,所以……」
她的想法如信仰般坚定,眼里没有一丝怀疑。
听到她这么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向下窜。我知道她自杀之后的情形。也就是说,虽然她自杀了,却依然无法摆脱掉那几个人。
「因为那样………………所以…………?」
雏假死之后,他们依然继续爱着她,支持着她,甚至继续守护着这问房子。所以……
——————她就……
「我只想否认一点。他们所做的一切不完全都是错的。」
她说出了树想听到的话。她再度流下眼泪。
声音听起来很沉痛,她喃喃自语,像是在忏悔着什么。与记忆中树的独自融合为一体,仿佛听到乌鸦的叫声,它们彷佛正嘎嘎地呜叫着。
那叫声彷佛在责备着主人,也彷佛想安慰主人的伤心告白。
「我也很爱他们。会杀他们不只是因为他们妨碍了我的计划。他们为我做的一切不全是错的,绝对不是。」
这的确是个悲剧,很残忍的悲剧。
她闭上双眼,双手交握。有如正忍受着极大的哀痛般说:
「等候先生回归的这段期间,我开始产生动摇。时间总是能慢慢腐蚀人的意志。他们对我是那样的温柔,安慰着我,怜惜着我,每次他们对我好,我都很想保持孤单的感觉来坚定意志,但可惜他们在的时候总是能迅速赶走我内心的寂寞。连我死后他们都还爱着我。这样我要如何变得孤独呢?这样不行!这样我就没办法坚持等候了啊。」
丈夫与朋友。对相信丈夫还会回来的她而言,那是天秤的两边所承载的对象。若偏向其中一边,另一边的重量就变轻了。得到其中一边,就得失去另一边,她以为只要继续疏远朋友,天秤便能维持平衡。一旦产生了感情,这个时候——
「为了让自己能继续等候下去,我必须让他们消失。」
她只能寄望于他们的死亡。
我震惊地张开双眼,雏以清澈的眼神望着我们,她凛然伫立,她那疯狂的杀人动机让人感刭战栗。汗水流下身体,心脏狂跳。
她为了自己的等待而杀死朋友,就这样毁掉了心爱的朋友。
但是,她的丈夫已经不会回来了。
「他们擅自在你死后继续聚集在这里,大概是觉得只要你的尸体没有被发现,他们就能够继续维持现状好好活下去。不过,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我想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什么意思呢?」
雏慢慢地歪着头,茧墨的语气既不像是责备,也不像是刻意捉弄。
她背上的红色纸伞不住转动,粉碎渐渐消失的夕照。
「我最想问的就是那个。你刚才听见了树君的独白,对吗?」
雏维持一贯的微笑,不点头也不否认。
我们不知道乌鸦与她之间是何种关联,但是那只巨大乌鸦一定和她脱不了关系。我想起巨大乌鸦死去之前的场景,它冲入满是红色的房间,那时雏便知道它会打输吗?
还是说雏只是一时冲动而终于决定下手杀死树与红雏?
「不肯回答?也罢。我不打算追问,不管有没有听见都好,如果没听听你的说法那这表演就好像缺少了什么。你那座坏掉的天秤的某一边将永远是空的。那只巨大乌鸦也为你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不过,若这就是你的选择,你应该不会后悔吧?」
茧墨看着红色的森林与那堆乌鸦尸体,失去生命的它们张着嘴躺在地上,茧墨望着染血的森林冷冷地说道。
「树君知道是谁操纵着那些乌鸦。只因为你希望他们死,所以才动手杀死红雏,自己也选择死亡一途。结果,现在他或者任何人都已经消失在这世上。」
我想起树当时疲惫的眼神。雏听了依然没有反应,只有眼神闪过一丝动摇。她用力握紧拳头,困惑地看着森林。
圣母般的微笑终于消失,那隐含着强烈反差的魅力出现瑕疵。
雏脸上满是那种当活祭品的童女被人放下后的表情。
「我还是会继续等待。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改变,只要我相信……相信那人会回来,那一切就没有改变。也不可能改变。」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怎么会没有改变?」
我忍不住这么说,雏看了我一眼,大大的眼里有着疑惑。
她用力握着自己的手,接着眼神里的疑惑又消失无踪。她挺起胸膛,凛然地回答。
「没有改变。否则我所做的一切就没有任何意义。」
她杀死朋友们,亲手毁去自己的幸福便显得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她的做法从一开始就错了。杀人绝对是疯狂的选择。
我正想开口,白雪却往前走出一步,她打开扇子。
『我想问一个问题。』
「………………你想问什么?」
雏眯起眼睛回答。白雪低着头动笔写着,扇面上出现数行文字。接着她拾起头,让雏看着扇子。
白雪看雏的眼神充满哀伤与怜悯。
『我猜你从小就被周围的人教育成要爱自己的丈夫,对吗?所以,你对丈夫的感情如此坚定不移。可是,这样真的对吗?』
雏眨了眨眼,像是出生之后第一次从镜子看到自己的孩子般疑惑。
白雪认真地说下去,她对着雏拚命地表达着想说的话。
『超能力的规则有时会束缚人心。我曾经以为只有和背叛家族的哥哥决一死战,之后死在哥哥手里才是唯一的救赎。但我错了。那样做只是让我再也不用面对问题,根本不是正确解决问题的办法。』
白雪凝望着雏,雏像是被她的气势所压制般往后退了一步。
白雪的笔流畅地写着,刻画出如吼叫的话语,白雪激动地向雏倾诉。
『难道你真的找不出其他的办法?他们一直希望你能够摆脱家族替你设下的鸟笼。难道你不能自己去找你先生?不……你甚至可以自由地选择摆脱任何不喜欢的人、事、物。』
雏缓缓地摇头。她仰望着天空,很怀念似的笑着,表情温和地张开双臂,但她的手却抓不到东西。
『从现在起,你就自由了。』
「请你……别再说下去了可以吗?」
雏放下双手,眼里有着深深的疲惫与自暴自弃。她慢慢摇头,她的心老早就有病了。但她还是坚定地伫立着。
「那些话…………对我来说已经太迟。」
她的姿态犹如临死却依然坚持撑住的乌鸦。
茧墨突然迈开脚步,她静静地走过雏身边。两个超能力者就这样擦肩而过,茧墨从小包包里取出巧克力,咬了一口。
——————啪。
黑色羽翼折断,她匆然对着前方的森林说道。
「接下来要怎么做就随你高兴,但是你所做的事绝不会被轻易地原谅。」
不知道她是对谁说话?
她说话的声音空虚地飘荡在满是乌鸦死尸的森林间。
「——————走吧,小田桐君。」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和雏的谈话也告一段落。
雏已经无话可说,我们也没什么想继续问的。
茧墨越走越远,我站在原地看着雏。原想再对她说些什么,但是一接触到她的眼神却又不知如何说出口。不管是责备的话也好,或者是劝说她离开的话也好,一个也说不出口。
想起那只巨大乌鸦临死时的模样,即使身负重伤,依然不肯折损自己的坚持,拚死张开羽翼。
此时不论我对雏说什么,都会击溃她坚强的伪装。
白雪拉起兀自呆立着的我的手,在她的牵引之下,我离开了那片森林。
我听到背后传来某个物体颓倒的声响,还有压抑着的哭泣声。但是我们没有回头,我们不愿意再让雏仅存的自尊受损。若伤害她的自尊等于亲手折断她的颈项。
夕阳逐渐染上黑影。
少了红色光彩的森林只是个充满寂寞的地方。
* * *
坐上树的车,转动钥匙。车子发动之后踩油门。
想不到车钥匙竟在车上。但我的记忆有些模糊,不确定钥匙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被拔走。
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刺痛,这次的伤八成会留下伤痕,我的手掌遗留着各种伤痕,外观变得很诡异。该不该戴手套掩饰呢?天马行空地乱想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藉以逃避,一边小心地行驶在蜿蜒的山路。看了看后照镜,开口问茧墨。
「小茧,她……雏小姐她会怎么样呢?」
森林里的她说完所有故事之后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水。
亲手毁掉一切之后,她往后的人生该如何过下去?
「谁知道?这得由她自己决定。她还有很多种选择,就算她选择继续等候直到老死也行,这不是你能够置喙的事情喔……但是,你可能得再去那座森林一次。我们得将这次的事情报告给鸭越家的人。在他们的人过去之前,她应该能得出结论。」
她现在也被迫做出决定。
茧墨舔着黑色的巧克力翅膀,咬去末端的部分后她眯起眼睛。
回想着今日所发生的一切,我不禁紧咬牙根。这次事件中有几个人被杀,而凶手因此而失去所有。真希望今后不要再发生这种从一开始就很没意义的悲剧。
鸟笼没有开启而是持续紧闭着。
耳边忽然听见打开扇子的声音,我看了旁边一眼。坐在前座的白雪严肃地看着我,我减慢车速并问道:
「白雪小姐,怎么了吗?」
『本来我认为我已经无法谈恋爱。』
她低语般地写着,上头的文字像是她几经思考后慎重写下的。
我只是静静地点头,她这么写并不是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回应,她继续写。
『还以为我绝对不可能有一天会喜欢上某人。』
白雪低垂眼帘,我点头。只可惜我不能接受她的心意。
但是我相信她一定很开心自己可以喜欢上某人。
白雪阖上扇子后再度打开,最后又写了几句。
『这种心情便是我所得到的自由。也是我第一次自己主动拥有的心情。所以,我还不打算放弃。就算你不愿意接受我,但……』
这份心意能够支持我,让我成为守护你的力量。
——————就算这是一段无法实现的爱也一样。
白雪阖上扇子,她别过头看着窗外,再也没有往我这里看。
结束了宣言之后,她闭上眼睛。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发生的事件让她有所感触,几滴清泪自她眼角滑落,也许是替那些死去的人、也可能是替雏哀悼而流泪。
忽然觉得这样的白雪好耀眼。这个世界充满许多疯狂的想法。
但是,只有她……她不会崩溃、也不会产生疯狂的念头。
连她喜欢我的心情也可能成为支持她的精神粮食。
「然后……我一定会后悔当初竟然拒绝你。」
这是我的肺腑之言。白雪静静地看着我。
我再次催动油门,让车子开始行进。
车子在山路奔驰一路往下。
从这里再也听不儿任何乌鸦的叫声。
* * *
我一个人坐在这逐渐黑暗起来的森林之中。
沉默包围着我,甚至听不见乌鸦的声音。
我已说出一切想说的,心里好轻松。独自拥有的爱恋已经消失殆尽,找不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而现在那空虚的心所有的只有无尽的哀伤。
这里已经没有人会软言安慰我,担心的眼神与抚慰的双手都己消失。这些我都已经有所觉悟,然而孤独却侵犯我全身,沁入心肺。要是不绷紧神经,泪水就会夺眶而出。我擦去眼泪,紧咬下唇,让牙齿划破血肉后,热烫的鲜血跟着流进口中。
好痛!我对自己说:「会痛的话就该学到教训。」
这就是我该受的责罚。因为我流泪了。我不许自己再流出一滴眼泪。
杀人的我对此而流泪是对死者的亵渎。我还想愚弄他们到什么程度才甘愿?我用力咬着嘴唇,拼命忍耐着痛苦。但是,我就快要忍耐不住了。身体剧烈地颤抖,我好想如孩子般号啕大哭啊。我曾经那么渴望孤独,如今孤独却让我产生无比的恐惧。
我之前曾经希望自己能拥有坚定不移的信仰,这愿望如那个辉煌灿烂的婚礼般耀眼逼人。只要实现这个愿望,不管心再冷我都会欢喜地承受。
只要——————他能回到我身边。
但是,我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我相信天国的存在,然而我的神却死了。
我的绝望就好像有人这么宣布一样悲壮。
然而,我依然得接受这一切。我叫自己享受这可笑的结果,抬头挺胸地展露笑颜,我只能这么做了。这就是我的义务。如那个忠诚的孩子,到死都还用颤抖的双脚坚强地站立一般地努力下去。眼里浮现乌鸦临死时的模样,它为了不让我看见凄惨的死状,一路忍耐到最后。再次张开眼睛的瞬间,我才体认到一个事实。
啊、对了——————它已经死了。
这个森林真的已经没有其他人存在了。
哀号涌上喉头,眼泪在脸上奔流。即使我咬伤嘴唇还是止不住泪。疼痛再也没有帮助,我好难过。如果现在有谁出声跟我说话,我的心脏一定含因此而停止跳动。若直接咬断舌头会不会比较轻松呢?
也许这就是最适合我的下场。
就在脑海刚刚闪过这个念头时——
「好久不见了,雏。」
我竟听见了说话的声音,恍如梦想成真。我茫然地抬起头。
一个理应死去的人伫立在那片红色森林中。
如大型犬般温和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想起小时候最爱摸他的头发,好喜欢那头柔软的发鲧。
他拿着刀站在那儿。
脸上有着熟悉的表情,他正看着我微笑。
「他们走了吧?先把车钥匙插在车上真是明智的决定,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好好地聊一聊了。咦?雏,你流血了?快让我看看。」
他紧张地冲到我身边并蹲下,用对待孩子般的温柔口吻催促着我张开嘴巴。看来他似乎没有将手中的刀子刺进我身体的打算。他皱着脸,担心地看着我嘴唇上的伤口。
「为什么……你……?」
你应该已经死了啊?
我不禁脱口而出。他不是为了完成我的梦想而自杀了?树缓缓摇头,他替我擦去沾染在下巴的血迹,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
「嗯,我本来想自杀的。可是我又很想再见你最后一面。躲起来的时候,呃……就看见你在这里哭了。」
他说话的语气依然没有改变。
即使差一点点就被我害死,他对我的态度始终如一。
我本能地畏惧着他对我的爱,恐惧到微微发冷。但同时也感到极大的安心,他从以前就不曾对我发过脾气,不论何时,他总是对我邪么好,替我担心身上所背负着的宿命。我不讳言,如此温柔的他的确让我很心动。所以我才希望他能消失。
他隐瞒了我先生的死钒。
可是我已经不想再追究这件事。
原本已经被我杀死的人还活着。
已经消失的人竟还存在于这世界。
这样的事实让我满心喜悦,泪水不听话地滑落脍颊,我却不想忍侄眼泪。我抬头看着他,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想说些什么竟不知如何说出口。一脸疑惑的树替我擦去脸上的泪水,他碰触我脸颊的动作也和从前一模一样。
「别再哭了好吗?雏,我不想惹你哭啊。听我说……雏,我亲手杀了红雏。」
他突然很严肃地这么说,我惊讶地张大眼睛。温柔而胆小的红雏,少了我便什么都不敢做的孩子。她那柔弱的身影在我脑海浮现过后又立刻消失。温柔而胆小的孩子啊,只要地在你身边微笑,就能让人很爱很爱她的生物。
所以我必烦让她消失,我真是这世上最残酷的人。
「如果你依然希望我死,我就必须去死,生或死都交由你决定。但是我希望你做出决定之前能听我说几句话。其实,我一直瞒着你一件事,而现在我不想再瞒你。」
他抿着嘴将刀子放在我面前。
仿佛是向我表示我能够任意地用利刃处置他一样。
可是实际上杀死红雏的人是我。是我决定残忍地杀死红雏,而他和乌鸦一样,只是替我杀人的刽子手。
我没资格责备他,我咬着下唇摇摇头。
树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以充满安慰的眼神说:
「你一个人默默地哭了,对吗?如果你愿意原谅我,我们可以离开这座森林一起生活,这次你真的可以脱离这个乌笼了。若你无法原谅我,尽管杀了我没关系。那么你就能孤单地活下去了。」
他沉稳地凝望着我,可是我已无法一个人活下去。
丈夫死了,不可能再回来。除了树我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
该乞求原谅的人应该是我。如果你愿意原谅我,请你和我在一起。
一说完,树开口说道:
「杀死你丈夫的人就是我。」
我受到极大的冲击,仿佛有恐怖的怪物吃掉了我的耳朵,蛘血也流到脸颊。听不懂刚才树说的话,我睁大眼睛看着树。
他脸上还是不变的沉稳笑容。
树的眼神犹如温和的大型犬。
就和从前一样。
反覆思考着他所说的难以理解的话,渐渐地了解那是什么意思。头好痛,就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全身止不住颤抖,而树的语气仍旧维持一贯的平稳。
「请不要弄错了,这件事和其他人无关。是我一个人做的。找到那家伙的住处后,我让乌鸦衔着火种扔进去。我的超能力虽弱,但遥控乌鸦做这么简单的动作还是难不倒我。只是……没想到火势如此猛烈,连累他老婆眼孩子跟着葬身火窟,是我不好。」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为什么可以笑着说出那样残忍的话?
他的话一传进耳里,便化作奇异的噪音后消失。我的心拒绝理解他所说的话。但是,大脑却认真地思考着,他站在红光四射的森林里朗声独白。说完便笑容满面地站着,而坐在地上的我只能傻傻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何表情。
眼神充满杀意,还是正在哭泣呢?
「这就是我一直隐瞒着你的事。终于说出口了,雏……你……」
他张开双臂,脸上的笑容比刚才更加灿烂。
「——————会原谅我吗?」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耳朵深处有只乌鸦正在哀啼。我的鸟儿们发出了愤怒舆批判的叶声。
如果它们还在,我应该能够立刻杀了他。但是,鸟儿们已经消失,它们已经因我而死,再也不能听取我的命令。所以我只能独自做出决定。
心中升起一股难忍的恨意,同时也有着混乱舆恐惧。如果我杀了他,那我就会孤单一人地活下去。杀了他就像是杀了我自己。我能够下得了手吗?我不知道究竟能不能亲手拿起刀杀死树。
树张开双臂。
他正等待着我的回答,不论我的决定如何。
杀、或者不杀?
原谅、或者不原谅?
我握着刀犹豫不决。这是我第一次拿刀,好沉重啊。说到这儿,我好像从来没有玷污自己的手杀人过。头好晕,脚也剧烈地颤抖。杀人好可怕,所以我才叫乌鸦们帮忙。
绝望与愤怨让我眼前一片黑暗,我想像着刀子刺入树身体时的触感,而不愿想像一个人孤单生活的感觉。对我来说孤独如千斤般沉重难耐。
但是,我很难原谅他所说的话。
他张开双臂,彷佛等待着一个拥抱,胸膛毫无防备地敞开着。
我该把刀刺进他的心脏,还是该上前紧紧拥抱他?
千头万绪的我向前奔驰,他开心地笑了。
我哭着、喊着,街进了他的怀抱之中。
他的胸膛好温暖。
而我的呐喊听起来好像乌鸦的叫声。
桌上摆放着无数盒巧克力。
盒子里有各式各样的巧克力,最上头还有几条缎带交错。
茧墨躺在这凌乱如玩具箱的桌子前方,身上穿着材质轻薄的睡袍。双手靠在皮沙发的她抬头看我。
薄薄的嘴唇开启,发出懒洋洋的声音。
「这一个月发生了不少事呢。虽然娱乐性有些不足,但还是比无聊来的好一些。小田桐君,想必你也有深刻的体会。」
猫儿似的眼珠眨了眨,茧墨微微弯起嘴角。
这个房间的空调十分完美,充满甘甜香味的房间依然缺乏现实感。
待在这黑夜来临的屋内,会让人觉得时间彷佛停止在这里。
「结果——————不管什么时候,最让人害怕的都是人的心。」
最恐怖的不是那深不见底的深渊,而是企图往里头窥视的人们。
她说话的声音暗藏笑意,而我无言地点头表示认同。
与茧墨所经历的这些黑暗凄惨的事件中,往往都有人们太偏激的情感存在。
我们该恐惧的并不是那些奇怪的灵异现象,而是人的心。这一点我非常认同。
但是,我依然相信这世界并非只有黑暗面。最恐怖的不是那深不见底的深渊,而是企图往里头窥视的人们。若是你专注地望着那些人的背影,恐怕过不久连你都会想凑过去一起往里头看。
即使进过一次地狱,也不应该认为这个世界全都是地狱。
我还是想相信人性。
茧墨眨眨眼睛,尽管我并没有开口说出小中的想法,她却轻轻地笑了。
她倏地伸出手,拿着旁边那顶有毛线球的帽子。这次的设计是两只吃着竹叶的熊猫,它们随着帽子的移动而摇晃着。
「没错啊,任何人都会受到那些人的影响。尽管欣赏人类跌落深渊的样子很快乐,但是一直看也会看腻。倒不如看那些跌进去却还死命挣扎的人比较有趣。
茧墨咭咭地笑着。
她看似愉悦地盯着我:
「我要跟你说晚安了,小田桐君。」
「晚安,小茧。」
——————祝你有个好梦。
我低声说道并替她关灯,接着走出了茧墨家。
关了灯的公寓大楼,仿佛被沉睡的帷幕所包覆着。
B.A.D.事件簿⑥:茧墨总是索然无味地沉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