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的钟塔(2 / 2)
「呼唔唔唔唔唔唔唔唔。是这样啊」
前辈的语气似乎很无所谓。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说话方式呢。
我不明白。有两个人消失了。必须去救她们。
发生了可怕的事,人消失了。所以,要救人。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才对。然而,前辈再次倾首。
「……………………认真的么?」
前辈露出严肃的表情,向我问道。
不知为何,我无法顺利的回答他。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前辈一时凝视着我。然而他叹了口气,接着说下去
「————真拿你没办法啊,到小田桐先生、啊、不对……」
前辈此时眯起眼睛。几秒钟的空白之后,他吸了口气。
就好像将非常重要的话说出来一般
「到茧墨小姐那里吧」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然而。
前辈的表情,非常认真。
* * *
这个屋子里,有着巧克力的味道。
充斥着甜腻味道的屋子,被空调完美的控制着,完全没有现实的感觉。我感受到一种,不同于在钟塔里时的寒气。我身体颤抖起来,看着坐在眼前的人。
皮质沙发上,坐着一位女孩。
穿着哥特萝莉装的身影,比我以前见过的任何人都美。
那个,就连呼吸都是那么不可思议。
她就是『茧墨小姐』。名字似乎是茧墨阿座化。
我被前辈带过来,造访了陌生的高层公寓的一个房间。
「————原来如此,事情大致上我已经掌握了哦。真是件麻烦的事啊」
「在七大不可思议中,人会消失……实在想象不出,这种事竟然真的会发生」
听完我的说明之后,两人细语道。茧墨小姐身旁,站着一位身着西装的男性。和他好久不见了。在上次的事件,他也帮过我。
他就是小田桐先生。我们冲出学校,造访这座高层公寓之后,是他来迎接我们的。为什么小田桐先生会在这里呢,这里是什么地方呢。我不知道。
只不过,是前辈带我来的。就好像上次事件重现一般的状况。
听前辈的口气,茧墨小姐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应该怎么去做。她弯起红唇,高举陶瓷茶杯,唱歌似的说道
「七大不可思议,为什么要用这种可爱的统称,让人难以理解呢,小田桐君。这是单纯的怪异哦。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就是不可能存在」
她像干杯一样挥动茶杯。她倾斜茶杯,啜了口热可可,吐出一口甜腻的气息之后,无精打采地撑着脸。
「————她们,消失在异界了」
————异界,究竟是哪里呢?
「……八重、凛子、新岛同学去了哪里?」
「所以说,是异界哦。不同于这里的另一个地方。有别于现实的存在,你们所不知道的空间。好了,说给你听听吧。据说,钟塔里有人消失,这是第五次了」
——————第五次?
茧墨小姐轻轻挥着被黑色手套包裹的手。在她胸前,带着银制链条的怀表反射着光辉。小田桐先生蹙起眉头。他似乎也不理解这是何意。
遭到霸凌的人,新岛同学。加上八重和凛子,总共应该是第三次。
「虽然是推测呢。不过,应该会正好吻合。如若不然,境界线被破坏的缘由便无法解释了。问题是被再现出来的。因为是再现,所以存在着最初的事例哦」
「小茧,坦白说,我无法理解。能不能再说简单点」
小田桐先生投降似的举起双手。看到那双手,我倒抽一口凉气。
他的手上,伤痕累累。有烧伤还有缝合过的痕迹,各种各样的伤一层盖过一层。小田桐先生看到我,嘴角露出笑容,将手背到身后。我连忙俯下视线。
小田桐先生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呢。在烦恼着的我的面前,茧墨小姐继续讲述
「门上残留着两种血迹。梯子上面的门,因为有学生坠落而被封锁了。虽然七大不可思议众说纷纭,但去了『钟塔』的『女生』『消失在』『异世界』这件事是共通的。……将这些情况综合起来考虑,结果就很明显了哦」
茧墨小姐以揶揄的动作挥了手指。小田桐先生想了几秒钟,耸了耸肩。我也完全没法理解。茧墨小姐摇摇头之后,嘴唇缓缓地弯起来。
「第七号七大不可思议,也和第六号的骸骨一样,在溯源之后是确有其事的。在过去,一定也和现在一样,有学生被关进去吧。那扇门上的陈旧血迹证明了这一点。她恐怕死掉了吧」
「————死掉了?」
「————怎么会」
我和小田桐先生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茧墨小姐从桌上拿起一块巧克力。那是做成了数字的形状。红色的舌头在罗马数字Ⅱ上小心翼翼地舔舐。
「恐怕是头部受到猛击后死亡的。若非如此,钟塔将不会与异界相连。那个地方,原本就是境界线薄弱的地方。偶然有人充满怨念的死在了那里。『祭品』留在了异界与现世的夹缝中,那是给予痛苦,杀害一般的东西哦。其结果,境界线被破坏了。在过去的事件中,被关进去的对象也像这次一样被异界吞噬了吧。于是,那个便成为了七大不可思议的雏形」
————咔嘣
巧克力应声粉碎。茧墨小姐将四撒的碎片逐一放在舌头上。最后的碎片即将消失。茧墨小姐再次弯起嘴唇。
「事件过后,钟塔一时间无人问津吧。少女的消失先且不提,有人头部遭到猛打是血淋淋的事实。在此期间,境界线得到修复,恢复了安定。但是,事件以传闻的形式被稀释。变质的事实,不过是为了品味日常的调味料。钟塔再次有人出入……讽刺的是,与过去相同的状况被重现了」
————遭到霸凌的女生,被关进了钟塔。
我回想起那个鲜亮的血迹。门上陈旧的红色,和崭新的红色重叠在了一起。
茧墨小姐翘起腿。美丽的蕾丝饰边的裙子晃动起来。
「同样的状况被再现,这成为了致命性的刺激。其结果,境界线被再次破坏。这次,被关进去的人,应该还活着吧。然而,加害者和被害者也和上次一样,被吞进了异界。再次打开的伤口,会将人吞噬。那是单纯的陷阱,来者不拒呢」
茧墨小姐耸耸肩。她又拿起另一块巧克力放在手指上。是罗马数字的Ⅲ和Ⅳ。她将,两个数字扔进嘴里,咬碎。小田桐先生露出认真的表情,思考着什么。
几秒钟后,他竖起食指,问起茧墨小姐
「八重同学听到的声音,到底是什么?」
「那是圈套的其中之一哦。最初死掉的少女在异界筑巢,意图招来其他的人。境界线被破坏这件事,让她再次开始活动。就是那个呼唤声呢。死者的声音,似乎只有波长吻合的人才能听到呢。恐怕,越是对现实绝望的人就听得越清楚吧」
因为八重君似乎在为什么而懊恼呢。声音应该听得非常清楚吧。
够了。我就是既肮脏又丑陋。所以……我会走的。
八重的声音在耳边回放。她会说出那种话呢。
八重究竟对什么绝望了呢,究竟在为什么而懊恼呢。
我,就连这种事都不明白。
————咔嘣嘣
又一次响起坚硬的声音。茧墨小姐将罗马数字Ⅰ就像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一般咬碎。我摇摇头,挥去不吉利的想象。茧墨小姐吃完了巧克力。
甜腻的气味更加浓厚。她依旧坐着,俯视着我,问道
「于是,你想怎么做?」
「———————咦?」
茧墨小姐,提出了与前辈相同的问题。我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坐在地板上的前辈。
前辈正在摆弄手机,没有看我。我连忙将视线放回到茧墨小姐身上。她的眼神是认真的。小田桐先生发出困惑的声音
「小茧,你何出此言?有人消失了。除了去救还要怎么做?」
「这是你的说法呢,小田桐君。人消失了,所以必须去救。这种事是谁决定的?超越人类认知的情况,不去理会就可以了。就算避开目光,也不会受到任何人的责备哦。要嘲笑也是个人自由呢」
这个人,究竟在说什么。
茧墨小姐露出讨厌的笑容,看着我。鲜红的嘴唇吐出话来
「好了,你真的想去就那两个人么?」
「我想去。我,是认真的…………」
我捏紧拳头,叫喊道。没错,我必须去救她们。我不知道异界是什么,是怎样的地方。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可能舍弃对我伸出过援手的八重。懊恼的八重,我必须拯救,一定要拯救——此时,我察觉到。
「————两个人,么?」
——————凛子?
小田桐先生咬紧嘴唇。我张大眼睛。如今,我回想起了全身的痛楚。毛衣破了,脸上和脚上留下了擦伤。全身上下到处都是淤青。手掌上还开着小石子大小的口子。我没办法顺利地说出来。
不论罗列出怎样的语言,一定只会是虚假的。
我想去救凛子么。我有过想去救凛子的想法么。
「小茧,这个问题会不会太残忍了?去救八重同学的话,把凛子同学也救出来就可以了。怎么会有无视这个选项。既然如此,结果都是一样吧。没必要去逐一深究。你让她仅仅怀着善意去行动,太苛刻了」
「确实。不论善意还是恶意都没关系。我觉得都无所谓。可是呢,小田桐君。遗憾的是,这正是这次的问题所在。钟塔打开的道路,连出口都没有,仅仅是个向下打开的洞。对我而言,把洞填上,就如同往红茶里加入砂糖一样简单。不过——救人可就不那么容易了。还是抛下不管最轻松呢」
————噗通
她让巧克力落入杯中。罗马数字Ⅴ沉入热可可中。我注视着她的样子,茫然地重复着。
把洞填上,就如同往红茶里加入砂糖一样简单。
不过,救人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八重……八重!凛子!难道没救了么!」
「小茧,你可以做到的吧!为什么要说不行?如果需要忍受的话,让我进去也没问题!很遗憾,我已经适应异界了」
小田桐先生拍打桌子,冲茧墨小姐叫起来。我张大双眼。为什么他要这么拼命呢。我不明白。前辈什么都没说。只不过,他默默地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脸。茧墨小姐耸耸肩,轻轻地嗤之以鼻
「那种程度就敢说适应了,真是不知深浅呢,小田桐君?你的这番话,就如同在浅滩溺过水就扬言自己洞彻大海一样哦。而且非常遗憾,你是不需要的」
她拿起茶杯,用勺子搅动快要溶化的Ⅴ。在她胸前,银制的怀表摇晃着。她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继续讲道
「这次的异界,得到了最初的死者与少女们的意志而变质。变成怎样的状态不得而知。还原非常轻松,但倘若受到不想出去的抵抗,性命将无法保证哦。特别是八重君,她是抗拒现实而去的异界。如果她的认知,将异界确定成了乐园,在离开之后,心脏机能有可能会立刻停止」
因为从天堂到地狱,这种突如其来的落差,能够承受的人很少呢。
茧墨小姐唱歌似的说道。钟塔里,就像地下墓室一样的寒冷。我回忆起染红的墙壁。我不知道异界是怎样的地方,即便如此————。
「那里,绝对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啊、说的没错。不过,对于将现状视作地狱的人而言,『有别于现实的什么地方』充满了魅力哦。因为现实之外的地方,原本是不存在的呢」
想去有别于现实的什么地方。这样的想法,我也有过。然而。
我攥紧拳头。好似愤怒的冲动激烈地涌上胸口。我痛彻的觉得,这种想法很奇怪。无法在这里待下去,就要去有别于现实的什么地方。
这个样子,太寂寞了,太悲伤了。
「这种事,这种是绝对有问题!我必须把八重带回来……我想救八重!拜托了,茧墨小姐!真的没有办法么?」
「小茧,你应该知道方法的吧!告诉她吧,拜托了!」
我和小田桐先生同时鞠了一躬。茧墨小姐,叹了口气。
好似疲惫的表情挂在脸上。接着,她放弃似的摇摇头。
茧墨小姐拿起怀表。银制的盖子发出喀啦一声,打开了。
「————方法,其实是有的哦」
黑色的表针在她手中回转。
我张大双眼。茧墨小姐露出浅浅的笑容。红色的嘴唇,固定成了令人讨厌的形状。不知为何,寒气窜上全身。小田桐先生也蹙起眉头,等待她开口。
「能将她拉回现实的,只有认识的人。无关的人要把她拉住来,风险太大了。认识的人向她呼喊『回来』的话,或许能够得到回应呢」
「小茧,这、难道说……」
小田桐先生发出低沉的声音。他张开双眼,看着我。我思考着茧墨小姐这番话的含义。她说无关的人办不到。八重认识的,在场的就只有我了。
「你让她从钟塔进入异界么?」
「对,这是唯一的方法哦。不过,这里会产生一个问题」
茧墨小姐的嘴弯得更深了。她摇晃银表。银表在她的手中绘出振子一样的弧。她就像在施催眠术一样,用平静的声音接着说道
「在异界,凛子君她们也在一起。异界会反应人的意识,变幻成各种各样的形态。你要是不想救她,到达她们身边的可能性就会降低吧。而且,也存在着你被吞噬或者死掉的可能性。好了,让我问问你吧」
这既不是游戏也不是梦。给我认认真真的回答。
————啪唧
银表应声合上。她优雅地重新翘起的腿,看着我。她的身影,宛如故事中的魔女。她嘹亮地,发出了富有张力的声音。
「你能够为憎恨自己的人,赌上性命么?」
这是个非常困难的问题,也是非常残酷的问题。
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感觉就好像秒钟走过的声音。
我按住胸口。小田桐先生露出担心的表情。前辈用严肃的表情抬头看着我。笑容从茧墨小姐脸上消失了。
就算我说不愿赌上性命,她也一定不会嘲笑我吧。她无疑会淡然的点点头。我明白这一点,想要把话挤出来
「我……我……」
全身都好痛,手上开了口子,凛子快要燃烧的眼睛历历在目。
「我…………」
我咬紧嘴唇,吐出最后的言语。
要赌么
不赌么。
「————……我赌。虽然我不愿意赌上性命,但不赌就不能救人的话,我要赌。我必须去,此时如果我不去,我一定会受不了的」
我很肮脏,我很丑陋。我的心情,一定会变得和说出这番话的八重一样。
若是变得无法原谅自己,我也会无法在这里待下去。
「所以、我要去救她们。请让我去吧」
茧墨小姐弯起嘴。小田桐先生深深地呼了口气,仰望着天花板。他静静地触摸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掌。前辈张大眼睛看着我。他的脸上,挂着难以言喻的表情。
仿佛是难以置信。仿佛是很吃惊。仿佛很受伤。
仿佛看到自己无法理解,也不愿去理解的某种东西。
「————很好,我就接受你的这份觉悟吧」
茧墨小姐郑重其事地说道。她的样子比起之前,不知为何多了几分愉快。她翻动黑色的蕾丝,站了起来。白皙的手伸向半空。
空中的手,指向了天花板。
「真麻烦呢。可这是雄介君的委托呢。而且只要问了,就有回答的义务呢」
小田桐先生在她的那只手上放上了什么东西。白皙的手指,握紧了牢固的柄。
纸伞翻滚着。纤细的背后绽放鲜红的花朵。
茧墨小姐将纸伞放在脖子旁,绝艳的笑起来。
于是,她发出宣言
「————出发吧,开启异界」
* * *
干燥的空气抚过脸颊。染成黑暗的天空中,闪亮着白色的星光。
我和前辈站在钟塔前。在我们面前,是茧墨小姐和小田桐先生。在澄澈的夜空下,鲜艳的红色旋转着。茧墨小姐将纸伞搁在肩上,正对小田桐先生说着什么。我不是很明白那两人的关系。
小田桐先生的手掌还是老样子,留着各种伤痕。
「…………我啊,不明白啊」
「怎么了,前辈?」
「我不明白你,还有小田桐先生」
突然,前辈发出非常不耐烦的声音。他在我和小田桐先生之间交互看了看。
他的眼睛,果然因为厌恶而眯了起来。
「为什么要救自己讨厌的人?既然讨厌,就去讨厌,去憎恨,去仇视啊。竟然要去救那种人,脑子正常么?」
前辈嘎啦嘎啦地让脖子发出声音。他仰望着夜空,眼神变得昏暗,低声呢喃
「————老实说,很恶心」
「是吗……恶心、吗」
「我啊,如果站在和你一样的立场上,我会很正常的见死不救,然后全力逃跑呢」
我看着前辈的侧脸。他没有在开玩笑,是非常认真的说出的这番话。接着,我注视着小田桐先生的背影。他也想要拯救所有人吧。在不为我所知的地方,小田桐先生一定逞强做出过艰难的选择吧。
小田桐先生从茧墨小姐身边离开。茧墨小姐将纸伞向空中高举。
以夜空为背景,红色如亭亭玉立的花朵一般摇曳着。
「————或许,救不出来哦」
「嗯?什么?」
我如此说道。我一边凝视着侧脸,一边吐露想法。
将自己的胆怯,不加掩饰的说出来
「我,并不是那么善良人的。虽然说了会赌上性命,但我只是没办法说出对她们见死不救罢了,所以没有做出那样的选择。能够救出她们,不会有事的,这种话我一句也不会说」
「……你这算耍帅么,小不点」
「……或许,装乖才是正确答案」
不想见死不救,与赌上性命也想去救,这二者之间相差非常悬殊。我明白,然而,我还是轻易地回答了会赌上性命。我,一定会后悔吧。
红色的纸伞咕噜咕噜的旋转着。速度在增加,空气中留在红色的痕迹,让人联想到强风中需安装的风车。钟塔的门缓缓打开。明明没有任何人触碰,铁门却发出倾轧的声音。
「即使如此,也没有办法呢」
————————吱
从中流泻出红色的光。
「就算被她讨厌,就算讨厌她,我还是不想她死」
凛子会因为我的抛弃而死。我再也见不到八重。这种事情,我无法忍受,也不希望它发生,也无力背负。前辈摇摇头。他还是一副厌恶的表情,嘀咕着
「这种事,我一点也不明白……」
————————啪
忽然,纸伞合上了。红色从视野中消失。
茧墨小姐将伞像手杖一样刺向地面。她露出好像猫咪一样的笑容。
在门的另一头,红色的世界正在展开。搏动的红色,让人联想到人的体内。
小田桐先生注视着茧墨小姐,用严肃的声音小声说
「…………还真是朴实的开法呢」
「哈、哈,谢谢你万分恼人的称赞,小田桐君。因为这次,我不过是将原本已经存在的洞连接起来而已呢。没必要去大费周章呢」
茧墨小姐发出干笑。突然,她转过身来。黑色的蕾丝就像踏着华尔兹的舞步翻飞起来。她向后退开一步。白皙的手如邀请一般挥过去。
「好了,出发吧」
「————是」
我迈出颤抖的脚。与此同时,前辈也动起脚。
他向前迈出一步。
「…………哎?」
我很吃惊,抬起脸。前辈不知为何,摆着一张非常不高兴的脸。不知何时,金属球棒拿在了他的手中。他两只手都紧紧握住球棒的柄。
「茧墨小姐,可以陪她到半路吧?我去去就回」
「哎呀,真稀奇呢,雄介君。你又不是小田桐君,难道觉醒了什么新的性癖么?像你这样的类型跑去舍己为人的话,会比小田桐君更惨哦」
「不是的。才没那种事。我只是陪陪这个小不点」
前辈将两只球棒重新握在一只手中,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在我的头上。就这样,前辈在我头上乱摸起来。我连忙按住脑袋。前辈放开手。头发变得乱糟糟。抬头一看,前辈果然一副不高兴的表情。
「明明就是一副放着不管就会马上死掉的样子。待在那种地方,总感觉很那个啊。之后回想了很多很多,真是烦的要死啊,我」
前辈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他一边双手挥舞球棒,一边走去。
我连忙追上前辈,向不肯停下的他拼命说道
「学、前辈,不可以!说不定会有危险啊!」
「当然会有危险啊。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啊,小不点?」
「不、不是,我当然知道,但是必须去的只有我啊!」
「我啊,虽然不想去,但没办法呢。在精神创伤性质的意义上」
前辈不高兴的说着,向前迈进。视野被替换掉。一瞬间,感觉像潜入血海一般。感觉被腥臭、温热的液体所包围。四下张望之后,周围一片红色。不知不觉间,我们走进了门内。
因为有前辈和我说话,我感觉不到恐惧。我呆呆地环顾四周。
红色的墙壁,柔软的蠕动着。然而,脚下却像玻璃一般的坚固。
这里不是现实。『有别于现实的什么地方』的含义,如今我理解了。
我们所站的位置,墙壁不自然的被挖开。就好像从散装冰激凌的盒子里被舀过的痕迹。在眼前,开着一个缓缓倾斜的洞。
——————呵呵呵
传来轻轻的笑声。
「精神创伤…………么?」
我无视笑声,询问前辈。我不想去思考状况,依靠着前辈的话语。前辈是这里唯一能明确的东西。就如同围上了中意的毛巾就能安然睡去的小孩子一样的心情。
而且,前辈的话让我非常在意。感觉以前也听过似曾相识的话。
那是某个下午的事情。晴空万里,周边传来青草的味道。当时我坐在前辈面前一动不动,哭着向他求助。那时,前辈说过。
『你这样突然哭起来真的让我很伤脑筋啊。主要是在精神创伤性质的意义上』
————说起来,前辈为什么要来救我呢?
这次也是,为什么要帮我呢?
「……以前有个温柔而脆弱的女人,上吊了。带着女儿一起。我了解那个人的辛酸,了解那个人的痛苦,了解那个人的悲伤,但我什么也没做」
前辈轻捷地向洞底走去。他的口气,听似轻松却很沉重。
前辈一时抿住嘴。好像笑声的声音从那里漏出。
「————讲完了」
就这样,讲完了。
我倒抽一口凉气,向前辈跑过去,注视着他的侧脸。
我和他一起向洞底走去,重复着刚刚听到的话。前辈的侧脸,不自然地紧绷着。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我突然察觉到。
前辈他,受过伤。然后,他不去察觉自己受伤的事。
我打算开口。然而,我什么也没想好。我寻遍内心的每个角落,还是无法找到合适的语言。
然而,我觉得不能一声不吭。在我准备说些什么之前,前辈开口了
「喂、小不点。最好还是什么也别说哦。说错话的话,我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的呢。头疼的快要炸开了,还是算了吧。不好意思呢」
球棒在前辈的肩上,咚咚轻敲着。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球棒随时会向我挥下都不足为奇的奔放感觉。我把话咽下去。全身颤抖。前辈的眼睛,凝结着有别于平时的冰冷。可怕的不得了。
然而,我开了口。乱七八糟,毫无联系的话脱口而出
「前辈,对我很温柔。明明很麻烦,却还是来帮我。前辈是个温柔的人……」
「我说啊,小不点。我才不温柔啊」
「不论前辈说什么,无论发生什么,这一点是真的,是不会改变的!」
我把话一口气吐了出来。前辈摆出一张仿佛在说「那又怎样」的表情。
我也觉得那种事无所谓。我的话,和前辈的故事完全没有接口。想要说的话,完全没有传达过去。然而,这是事实。前辈不觉得自己温柔。总是沉浸在自己很坏,都是自己的错的思维模式中。前辈这么做的原因,我感觉刚才稍稍理解了一些。
所以,我只能将我所认为的真实吐露出来。
哪怕无法传达。
前辈一语不发。他一生不吭的向前迈进。周围的红色变得越来越浓。忽然,前辈的运动鞋底被红色埋没。前辈,慢慢滴抬起脚。
——————吡啦
『我啊,所以呢,对那个人说』
液滴说话了。从前辈的鞋子上,垂下血一样的红色液滴。这次地面震动起来,传来声音。眼前的情景发生变化。红色融解,就像用画笔施加了色彩。
——————吡啦、吡啦
『于是呢,■■■,■■就好了哦』
我全身窜起鸡皮疙瘩。多亏前辈才能忘却的恐怖,复苏了。
眼前的情景,如粘土工艺品一般动起来。地面隆起,凹陷,化作四方的容器。里面铺上了水,展现出好似镜子的水面,散发着浓烈的氯气味道。
面对怀念的情景,我感到一阵眩晕。我突然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眼前,是学校的泳池。
二十五米比赛用的泳池,装满了透明的水。
白光在水面上摇曳。根本就没什么太阳,然而水中倒映出蓝天。白云的影子在水面上流动着。
「前辈!」
我尖叫起来,抓住前辈的衣服。我的掌心,渗出湿哒哒的冷汗。
我的脑袋快出问题了。眼前的情景,是不应存在的。然而,我的五感全都明确的认知到这个突然出现的泳池。
混着水滴的凉风。温热的氯气味道。传到脚底的泳池岸边的热度。
却都是货真价实的。脑袋开始产生剧烈的疼痛。前辈一语不发。他一声不吭地靠近泳池,将球棒的前端没入水中。水无声地将球棒吞没。
球棒的前端,突然缠上了煞白的手。
「————噫」
————噗
顺着球棒,有什么东西抬起脸。粘稠的水顺着发白发青的皮肤滴落。
湿透的黑发,感觉好重。漆黑湿润的眼睛,两人联想到鱼眼。
红色的嘴唇扬起来。
——————呵呵
难辨是水还是唾液的东西从唇角黏黏糊糊的滴下。前辈毫无预兆扬起另一只手中的球棒。金属球棒的前端,反射着太阳的光辉。
前辈就这样挥下了球棒。水面破碎了,溅起夸张的水珠。溅到脚踝的水冷冰冰的。前辈示意停下动作,缓缓提起球棒。
————啪唧
水中什么也没有。
「光看这个情况,似乎是钻进去了呢」
前辈扭动脖子发出喀啦喀啦的响声。我连忙扫视周围。
眼前是泳池。然而,前面什么也没有,只有红色的墙壁。
无路可走了。能够前进的地方,只有泳池。我朝水面看下去。
那里能够看到画着白线的池底。然而,那一定是假的。这种事连我也能明白。汗水滑过下巴滴下去。泳池中翻起涟漪,发出金色光。
「……………………浅尝辄止,不也挺好么?」
前辈轻松地说道。我颤抖着转过身去。其实我很想逃走,想得不得了。我恨不得立刻哭着逃离这里。前辈领会了我的心情,接着说道
「来到这里本身就很不正常了。那个是叫八重来着?我倒是挺喜欢的呢。不过我恨的人,我是绝对不会饶恕,不会放过的。哪怕让对方去死也绝对不会。所以,我觉得,就算我进到里面,我也到不了的」
所以,我是不行的呢。我只会迷惘,沉溺,然后死去。
我凝视着前辈的脸。我准备开口,又把话咽下去。
前辈在池边躺了下去,摆成大字,看着天空。我也坐在了他的身旁。这个样子,就好像有种在盛夏时节,两个人一起去玩的感觉。
我望着天空,而后紧紧的闭上眼睛。回想不久前看到的前辈的脸。
不过我恨的人,我是绝对不会饶恕,不会放过的。前辈是这么说的。
而且,前辈没有察觉到自己那时的表情。
我猛然站了起来,拍了拍脏兮兮的裙子,说
「前辈,前辈是个温柔的人。就算前辈否认,我还是这么认为」
「哈?说什么啊,小不点。没有那种事。刚才都说了」
我重复着深呼吸。将氯气味道的空气吸入,吐出,再吸入。
前辈轻轻地挥挥手。我注视着他。随后我攥紧拳头,走近泳池,踏上跳台。心脏仿佛立刻就要跳出来似的跳个不停。
我擦掉滑落到下颌的汗水,转过身去,将吸入的空气,吐了出来
「所以,前辈也一定比自己想象中的更贴心,更温柔。就算说不会原谅,就算说自己不温柔,到时候,一会还是会明白的!」
我还是老样子喜欢胡言乱语。想着这些,我结束了自己的话。
前辈没有起身,只是大惑不解似的看着我。
我的膝盖,如同嘲笑着自己丢人的样子抖个不停。我害怕得不得了。即便如此,我还是强行调整呼吸。
我必须逞强。好似愤怒的冲动从腹底涌上来。我坚定意志。坦率的说出想折返,想回去,应该很简单吧。前辈一定不会责备我。然而看到她的脸,我就觉得这种做是绝对不行的。
我回想起八重的脸。我想再次见到向我伸出援手的她,和她说话。
我回想起凛子的脸。对怯弱的她,我无法置之不理。
而且,我不能让前辈看到我放弃的一面。前辈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不可以输。不可以放弃。
我必须告诉他,还有其他的答案。
我大大的张开双手,对前辈说
「请一定不要忘记,有个人是这样看待前辈的」
我在笑么。我没有哭出来吧。
接着,我向腹中积蓄力量,用笨蛋一样的巨大声音,宣言。
「我出发了!」
抛开犹豫、抛开迷惘、义无返顾地,蹴地而起。
背部将水面压碎。跑过来的前辈的身影,渐渐远去。我冲到泳池中,被吞噬了。伴随着疼痛,水灌进了鼻腔和耳朵里。我忍不住张开嘴,升起银色的气泡。然而,疼痛渐渐缓解。似乎不用担心会窒息。
人工的水色墙壁开始被黑暗渲染。黑暗中,我掉了下去。我感觉到好似胎内的温度。如同被紧紧抱住一般,产生不可思议的安心感。然而,我不能停滞不前,我将手向半空中伸出去。
我踩着水,游了起来。八重在哪里呢。没有任何能够成为标记的东西。即使如此,我还是拼死挣扎着。轻飘飘的裙子很碍事。我胡乱的动着脚,游着。八重、八重、八重、还有凛子。我拼命的寻找她们两个。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眼前飘过。从水底流出好像气泡一样的东西。
我连忙停止动作。银色的气泡亮闪闪地发着光,浮向空中。
它抚过我的身体,滑入我的耳朵。鼓膜发出声音而绷紧。我感到强烈的疼痛。与此同时,话语在我耳中直接泌出。
『极限。不行。不可能。破裂。崩溃。腐败。矛盾。乱七八糟。丢脸。事到如今。什么也』
没有脉络的单词,充满了脑袋。好恶心。就像无数的蚂蚁在大脑上乱过一样。呕吐感涌上胸口。然而除了银色的气泡之外,我什么也吐不出来。
『是我的错。然后,也是那个人自己不好。我们都有错,大家的都很残忍,然而,还是要赖那个人太糟糕了。既然如此,我』
银色的气泡变多,声音更加强烈。就好像鱼群一样,气泡从我身边穿过。大量的细语敲击全身。乱舞的声音简直充满暴力。
那些全都是曾经听到过的声音。
凛子、阿舞、纪子,她们伴着叹息聊着。
『那个人啊,还在和那个前辈来往?』『说真的,这种事无所谓啊。不过干得那么明目张胆很叫人恶心呢』『意外的有活力呢,阿梓』『不过是忙于对男人献媚呢』『还是老样子不会谗言观色呢』『和阿梓在一起,总觉得好累』『所以啊,干脆让她出点意外不就好了?哈哈,说过头了』
声音以可怕的势头将我吞噬。我全身窜起鸡皮疙瘩。我不要。好可怕。不想听。变得无法呼吸了。她们说什么都无所谓,但我不想知道。我堵住耳朵,咕噜咕噜的翻滚着。如同被风暴的海洋吞噬一样,等待着气泡过去。
然而,气泡接肘而至,毫不留情的拍打着我。
突然,声音以轻松的口气问道
『八重,你怎么看』
阿舞笑着说道。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阿舞不断说着我的坏话,似乎乐在其中。声音仿佛窥探着什么一般陷入沉默。八重犹豫之后,回答道
『嗯————我也,这么觉得哦』
气泡停下了。我茫然地被抛入水中。
我双手双脚被阻力提向上方,沉了下去。回过神来,周围的墙壁染成了红色。
——————呵呵
响起了女孩子的笑声。
如同召唤着疲惫不堪的我,温柔的声音将我包裹。好想就这样闭上眼睛沉没下去。我想做什么呢。突然,思维变得模糊。
我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什么的,而来到这个地方的呢。就连这种重要的事情,都变得模糊不清了。我吐出气泡,渐渐地沉溺其中。
这时,我发觉别样的气泡环绕在我身体周围。小小的气泡滑过我脸附近。和刚才的气泡相比,气势不足。其中一个弱弱地滑入我的耳中。
——————啪唧,气泡破裂开。
『——————她对我说了,谢谢』
气泡,唱起歌。好像在哭,好像在笑。气泡用矛盾的声音在耳边细语。
『——————她对我说了谢谢。她愿意对我说谢谢』
——————然而,我已经不行了。
『到极限了。撑不下去了。我很丑陋。我很肮脏。我也就应该没事了吧。我想去相信自己没有问题,然而我还是无法相信。因为。其他解脱的方法,不可能存在』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仿佛开关被纷纷按下,气泡碎裂。这一次,它们在眼前激烈的明灭。
映入严重的景色,变成二重摄影动摇起来。黑暗的水面,与某间屋子重合起来。
我拼命地动起胳膊。我要抓住眼前映出的某种东西,拼命地伸出手。咕噜咕噜的,小小的气泡在耳边跃动,应声破碎。
就算喊着■■■■苦苦哀求,也不可能改变任何事情。
——————啪
有一部分话听不清楚。我拼命地竖起耳朵。
每挣扎一下,空气就会肺部漏出来。银色的气泡汇集成为一个,将我四周包围。我被巨大的气泡包在了里面,呆呆的上浮,呆呆的望着气泡表面映出的景色。
可是,好难过啊,好痛苦啊。
——————救救我啊。
——————啪
八重,在哭。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哭。
我轻轻地向前伸出手。从内测接触富有光泽的气泡表面。气泡砕开之后,我又被卷入水中。即使如此,我还是伸出颤抖的指尖。
我很肮脏,我很丑陋。
伤害朋友,愚弄朋友,却装作满不在乎的我,非常丑陋,非常肮脏。
我受不了啊。我不行了啊。我已经,笑不出来了啊。
所以,所以——————。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大量的话语碎裂开。我听着这些声音,双手伸向气泡外。
手碰到了冰冷的水。伴随着这份触感,气泡应声砕开了。
——————啪唧
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伴随着雨一样的声音,水落下去。
气泡破碎后,包括围周围的水,全部落了下来。与此同时,我也落了下去。下落的感觉,在我腹中萌生出发寒的恐惧。我和无数液珠一起,被拍在了地面上。我摔在了满布尘埃的地面上,迅速抬起脸。
我在钟塔里。有人靠在昏暗的墙壁上,坐在那里。
是几个女生。其中一人抬起哭肿的脸。
我和她视线相接。她似乎一直在这里哭泣。那个羸弱的气泡,就是她的呢喃的话语吧。然后,那个声音传达给了溺水的我。
八重的脸扭曲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大喊。
我无法清楚的听到,对她的话作出回答
「——————对不起」
于此同时,我抱住了她。
我紧紧拥抱她温暖的身体,拼命抚摸她的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去。不论我还是八重,脸都哭得稀里哗啦。刚才听到的八重的话语,在脑中咕噜咕噜地盘旋着。我无法顺利的发出声音,即便如此,我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大叫起来
「回去吧……八重,一起回去吧。我来接你了哦,我来、接你了哦」
八重像哭闹一般摇摇头,无声地重复着不想回去。或者,她想表达的是不能回去吧。我抓住她的肩膀,粗暴地摇晃她的身体。
「笨蛋!不要一直待在这种地方!我,不要八重离开!我不要八重离开我!」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一直压抑的情感爆发出来。
我还有两位前辈。托他们的福,我能够忍受孤单的日子。
可是,我好寂寞。每当放假,午休,一个人度过的时候,胸口就好痛。我感觉,任何人都不会再来搭理我。唯独八重对我投来的寂寞的视线是我唯一的救赎,因此我才能觉得自己并不孤单。可是,我真正的心愿,还是想和她在一起。
而且,八重也一直都那么悲伤。
「像笨蛋一样!我们,像笨蛋一样啊!我喜欢八重,好喜欢好喜欢!其实我一直都好想和你说说话啊。我们再去一起聊天,一起去玩,好不好!」
就算被人轻蔑,就算被人小看,都无所谓。我们,只要在一起就好了。
八重哭着抱住我。她一次又一次的向我点头。之后,她吸了吸鼻涕。回过神来,我的脸上也沾满了眼泪和鼻水。八重再次重复
「阿梓,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
「所以说,这种事已经够了啊!走吧!」
「——————走?去哪里?」
我感觉冰冷的声音殴打我的后背。我连忙将视线转过去。
在八重身旁,坐着一个黑发凌乱的女孩。在烫过的黑色头发下面,那双精疲力竭的眼睛映出我的样子。那双眼睛就像浑浊的玻璃珠,非常可怕。
是凛子。她就像被关了一百年的人,非常衰弱。
「从这里,怎么出去?阿梓啊,你知道出去的方法?我不觉得你能做到什么。门被锁上了。所以是出不去的哦」
凛子淡然地说着。冰冷的声音,逐渐侵染我的大脑。
如同回应这句话一般,抽泣声弥漫开。在凛子身边,新岛同学哭泣着。她把埋在膝盖里,颤抖着。还有一个人女生在新岛同学身边。她抱着肚子,缩成一团,就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她就是被新岛同学关进去的人吧。
她嘴上,露出坏掉一般的扭曲笑容。
我全身一颤,连忙向大门看去。门上沾着血迹。更加浓烈的红色涂在门上。我转向凛子。
她的指尖染成鲜红,烂掉了。
「阿梓啊,你什么也做不到哦。别和我说话,好恶心」
凛子以淡淡的声音继续说着。我不禁吞了口唾沫。凛子那眼中,把我当成了傻瓜。
对她的愤怒,恐惧,懊悔,各种各样的感情在填满了心里,纠缠不清的感情侵蚀着大脑。讨厌的感情,仿佛要将全身都染成黑色一般。
淡然的声音持续着。我咽了口唾液。在凛子眼中,我就是个笨蛋。
对她的愤怒、恐惧、懊悔,许许多多的感情塞满我的胸口。发粘的感情快要将我的内心侵蚀掉。厌恶的感情仿佛将全身染成漆黑。
此刻,冰冷的手抚过我的脖子。
有人正笑着对我细语。
——————呵呵
『我啊,所以呢,对那个人说』
对,因为那些人把我关了进来,所以才被招来这里的。
女孩在细语。然而,塔里没有人在说话。我呼吸为之一窒,声音的主人没有身体。那个人一定被关在这里很久很久,连身体也丧失了。她的声音粘稠地缠上我。很快乐,很开心似的接着说道
『于是呢,去死吧,死掉就好了哦』
我注视着大门。新的血下面,果然残留着陈旧的血迹。
那个很急,比在现实中的钟塔里看到的更大。最初的事件的加害者以及被害者。将人关进来的人,以及被关进来的人。把人带来的人,以及被带来的人。没有她们的身影。如今只有细语,以及残留在门上的血迹,诉说着这里发生了什么。
凛子露出扭曲的笑容,看着我。黑色的感情愈发激烈。
就这样留在这里就好了。我就按这个声音去做,让凛子担惊受怕的死去就好了。然后,在这里继续等待其他的人到来,一定不会无聊的。所以————。
柔软的,抚摸我的耳朵。握住这只手的瞬间,我停下了动作。
『……你这算耍帅么,小不点』
我想起那个人的声音。那人发出讽刺笑声的身影,在眼前急速呈现。
『我恨的人,我是绝对不会饶恕,不会放过的。哪怕让对方去死也绝对不会』
那个人,其实是个温柔的人。我将我的认识,一次又一次对他重复。
我硬着嘴皮子说我过要来这里,然而,自己却被这种东西所束缚,这又怎么算。
我是来救大家的。然而我放弃之后,我说过的话将会成为谎言。明明都是千真万确的,确让事情变得无法叫人相信。那个人,将会无法成为温柔的人的。
「既然要耍帅,就必须贯彻到底————……」
我握紧拳头,俯视眼前的凛子。她露出有些害怕的表情。我不由自主想对她不屑地喊声活该。积聚在胸口的黑色冲动差点失控。
我抬起手——————。
「我真丢人呢,前辈!」
奋力在自己的脸上揍了下去。
眼前爆出金星。我不由自主当即蹲了下去。非常疼,感觉鼻腔散发出火药的味道。搞砸了啊。要是再稍微控制一下力道就好了。
「啊、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疼死了啊」
「你、你在做什么?」
看着连声叫疼的我,凛子张大双眼。我将滑落的眼镜扶正,向她看去。我擦干眼泪,做出宣言
「凛子,从这里出去后,我,会像刚才那样,揍你的哦」
「————哈?」
凛子张大双眼。她一次又一次的眨着眼。这样的表情,我还从没见过。
真的好奇怪,要笑出来了。我本来想笑的,但强行收起表情。
「我一定要把你揍飞,就这么定了。我一直都对凛子很上火,因此,我要把凛子带出去。还有八重,我要和大家一起离开这里」
我抡着手臂,再次转向门的方向。我感到空气的流动变得令人讨厌。存在于这里而不具身形的人正在动摇。钟塔的墙壁,开始染成红色。然而,唯独门没有变化。门就像某种象征,一直堵着这个冰冷的空间。
我,笔直地向门冲过去。我抓起门柄,把脚压在墙壁上。
「所以,在那里看着就行了!什么也做不到的话,别动就好了!」
放弃吧,哭泣吧!既然出不去,坐下就对了!
我大声撂下话,拉动门。门果然锁住了。
转动门柄也毫无意义。不管拉多少次,门依旧紧紧的关着。我放弃了。接着,我开始踹门。我灌入力量,胡乱的飞踢上去。传来硬质的触感之后,门突然变软。感觉就像在踢人的伤口。好恶心。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断继续。
反正我是个不懂察言观色的人。而且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
我不会放弃。就算天塌下下来,我也绝不能输。
我又踹了一脚。脚麻了。我喘着粗气,拭去额上的汗水。
正当我准备再踹一脚的瞬间。
「哇啊!」
门上的血迹突然变浓。踹上去的脚,埋进了特别红的部分里。
我连忙拔出脚。被啃咬一般的疼痛扩散开。皮肤上渗着血。这是把脚伸进长满刺的洞里,然后把出来的状态。塔里的气氛越来越糟糕,某人不高兴的气息充斥着周围,愈发浓烈。
然而,我对此不屑一顾,抬起手上的脚。
然后,朝门上猛踢。
与此同时,两只脚和我的脚并成一排。
「八重!咦……咦咦咦咦咦咦,凛、凛子!」
「什么啊,你这反应。真让人火大」
我看到身旁,叫了起来。凛子发出不耐烦的声音,八重看着我点点头。
凛子对我背过脸。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停止踹门。
「回去吧,阿梓,我想回去」
「…………离开这里吧。我差不多想出去了呢」
两人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眼泪擅自从脸颊流下。我连忙擦了擦脸。
鼻水黏在毛衣上。凛子不悦的让我别忘她身上蹭。我们鲁莽地朝门上踹去。转身一看,新岛同学已经不哭了。她呆呆的注视着我们。另一个女生也不笑了。她露出惊讶的表情。总觉得,好愉快。脚好痛。门在扭曲。然而,就是踢不破。
每踢一脚,门就会磨掉鞋子,朝大腿刺出牙齿。连续的踢门,感觉渐渐变得疯狂。铁格子长出牙齿,有种仓鼠的感觉。我们或许只是走投无路,盲目的做出愚蠢的行为而已。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觉得这样很好。如果意志溃败,这个世界一定会变得更加可怕。
而且不知为何,我觉得很安心。我发自内心的感觉到,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用力踹门。同时,皮鞋已经被磨去超过一半。露出的赤足上,画出无数条线。皮肤被割开,血流了出来。我下意识差点摔倒下去。
即便如此,我还是稳稳站住。我用心祈祷,注视大门。
在下一刻,那个来了。
门柄剧烈的震动起来。
仿佛受到什么东西从外侧的打击一般。似乎是察觉到了这件事,八重和凛子也停下了动作。门突然发生剧烈的扭曲。门无法承受来自外侧的力量,开始崩溃。
这扇门断然无法从内测打开。然而,从外面一定就能打破。因为被关在里面的人,曾经一直等待着来自外面的迎接。
望着这幅情景,我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
那个人,是远比自己想象中更贴心,更温柔的人。
他不知道。然而我明白。
哐、哐、哐、哐哐哐
门在扭曲。发出可怕的声音。于是下一刻,门柄弹了起来。
喀喇喇喇喇喇喇喇喇喇喇喇喇喇喇喇喇喇喇喇!
门被踢破了。在那边,站着怪物一般的人。
双手握着球棒的轮廓,仿佛不是人类。
对,我明白。
——————前辈,很温柔。
* * *
「怎么搞的,怎么搞的啊,小不点,喂,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啊,喂」
这便是前辈的第一句话。前辈一脸不高兴地环视空间内。八重她们噤若寒蝉。我十指扣在背后,回答前辈
「不知道。我只知道前辈来了,至于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一概不知」
「我在游泳池发呆,起来之后准备出去,结果走着走着就迷路了,回过神来,眼前有一扇门,砸开之后就到了这里。怎么回事啊,这个好像新的午睡圣地的地方」
前辈露出非常不悦的表情。我不禁笑了起来。既然前辈说了,那一定就是事实吧。然而结果,前辈还是来救了我们。这足以代表一切。
我径直迈开脚步。我走到新岛同学面前,向她伸出手。她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确定她站稳之后,我对她说
「新岛同学,拜托了,把她背起来吧。如果觉得难受,我也会帮忙的」
我指着一直躺在地上的人说道。新岛同学身体一颤。
把人关进去的人和被关进来的人,我并不知道我到之前,她们进行过怎么样的交流。新岛同学在害怕。躺在地上的人只有眼睛在动。
「为、为什么,我……我不要、坚决不要……」
「你觉得她会勒住你脖子?因为你欺负过她?我说的没错吧?」
新岛同学肩膀颤抖起来。然而,这个事实无法消除。
她把她关进了钟塔。这便是一切的开始。
「所以,你必须把她带出来哦。因为你把她关进去的,所以你必须把她带出去。若非如此,在真正的意义上是无法离开钟塔的」
我盯着新岛同学。新岛同学蹲了下来,一边颤抖,一边把女生背起来。
女生没有勒住新岛同学的脖子。她只是默默的,让新岛同学背着。
新岛同学的眼睛流下泪水。每走一步,她便扬起脸嚎啕大哭。泪水顺着干涸的皮肤滑落。我不明白这份泪水的意义。只是感到混乱么。还是说,对自己迄今所做的事感到后悔么。或者,只是单纯的想哭呢。
不管怎样,能够得救真是太好了。前辈还是摆着一张不高兴的脸,弄响脖子。
从门内探出了脸去,只见红色的墙壁。然而仔细一看,上面布满裂痕。裂痕越来越深。墙壁摇摇欲坠,柔软地融化消失。
在后面,展开一片黑暗的天空。黑色之中,白色的星星眨着眼。
我眯细眼睛。风景又变了。在那前方,再不会迷路了吧。正当我如此心想的时候。
鲜烈的红色映入眼中。
纸伞在美丽的女孩背后绽放。
「————哎呀,欢迎回来」
茧墨小姐微笑着。小田桐先生抬起了脸,急忙地跑了过来。
我握住八重的手,推着她的背。她微笑着握住小田桐先生和我。看到八重跳了下去,我打算牵起凛子的手。她飞快地背过脸去。
「行了啊,我不想被让。阿梓先走吧」
「不要说这种话。好了,快去吧」
我推了推凛子的背,她勉为其难的走了出去。接着,新岛跳了下去,她将背上的人晃晃放在地上,当即瘫坐在地,号啕大哭了起来。
我转过身去,确认还有没有人。
此时——————她,还站在那里。
钟塔里,站着一个女孩。
黑头发黑眼睛的女孩露出寂寞的神情。不久前从泳池中浮出过的白色的脸,凝视着我。然而,她唯独嘴唇扭曲地笑起来。
她将手扣在背后,望着我们。
「——————喂,小不点」
前辈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然而,我的眼睛无法从她身上移走。
她的嘴唇在笑。然而,她的眼睛在哭。非常,难以形容的表情。她轻轻地解开扣在背后的手。
她的指尖,染成鲜红。
仿佛想从钟塔离开,一直以来苦苦挣扎过一般。
「————过来吧!」
回过神来,我看出来了。我向她伸出手。
我祈祷声音能够传递过去。钟塔里非常黑暗。而且,非常寂寞。
「过来吧!走吧,一起走吧!」
门已经打开了。她应该可以离开那里了。
女孩倾首。那双眼睛微微张开。眼角蓄满泪水。
我向前走出了一步。我挥开前辈的手,朝她伸出手去。
此时,红色的嘴唇动了。
——————呵呵
嘴唇柔软地歪曲起来。
湿滑而煞白的手伸了过来。我的手被冰冷的腐肉包住。
我瞠目结舌,眼前的女孩露出扭曲的笑容。
呵呵、哈哈、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发出哄笑。下一刻,我的身体以可怕的势头被拉过去。
「——————」
我被拉向黏糊糊的门中。就这样,快要被吞噬的时候。
前辈扬起球棒。
球棒像断头台一般,在煞白的手臂上挥了下去。与此同时,前辈抓起了我的衣领。女孩的手松开了。下一刻,前辈带着我跳出了裂缝。
穿过了现实中的钟塔大门。在空中,前辈的手松开了。我被扔向了地面。在那里,小田桐先生接住了我。我茫然的向钟塔转过头去。这一切仅仅发生在瞬息之间,我什么也没弄明白。如今,唯独恐怖占据我的大脑。
与此同时,我看到了。
在钟塔里,女孩停下了笑容。
她茫然的,被留在了钟塔里。
「——————………………、啊………………」
我们的视线相接在一起。她露出一副走投无路般的表情。
她轻轻向前方直视,伸出那只溃烂的手。
在她眼前,门关上了。
我张大双眼。茧墨小姐站在钟塔前面,转着纸伞。
红色在旋转,钟塔开始崩溃。关上大门的那个就像糖工艺品似的扭曲起来。停下的指针旋转起来。在指到零的瞬间,钟声开始响起。
铃哐、铃哐、铃哐、铃哐、铃哐、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里面传来了哭喊声。我挣扎着站了起来,但在下一刻,小田桐先生堵住了我的耳朵。伤痕累累的皮肤叠在了我的耳朵上。就像是保护孩子一般,小田桐先生将我紧紧抱住。从他手臂的缝隙中,我注视着钟塔。钟塔渐渐扭曲。大门仿佛承受着来自内侧的击打一般,激烈的摇晃着。
然后,钟塔崩塌了。
我确实看到了这一幕。
————吱
钟塔敞开着的门在摇晃。塔内已然空无一物。
墙壁也没有染成红色。女孩的身影不在了。异界消失了。
她,依旧被关在了里面。
——————啪
茧墨小姐收起纸伞。在此前一刻,我伸出手。
门离我太远太远。然而,我看到了里面染成红色。
「——————咦?」
——————哗
有什么人,有一个美丽的人在里面笑起来。我看到了身着豪华衣装的身影。是不是只有我看得到呢,没有人做出反应。她像歌妓一般穿着红色的衣服,撑着黑色的阳伞。
她用温柔的声音细语
『哎呀,真是帮大忙了啊。有老鼠在角落里筑巢了,消灭起来很麻烦呢。虽然放着不管,但让我十分烦闷呢。你们能帮我将其排除掉,真是帮大忙了。在此谢过』
寒气窜遍全身。女人绝艳地笑着。
那副笑容,在我看来是非常可怕的东西。今天经历过的一切,也不及女人笑容的可怕。她突然在嘴唇前面竖起食指。
用如同坦白恶作剧一般的声音说
『————要保密哦。忘掉吧』
眼前的景象融解消失了。钟塔里,果然没有任何人。我放下了毫无意义的伸出去的手。随后,猛烈地睡意向我袭来。
我缓缓地闭上眼睛。力量从身体里散去。某人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
「阿梓同学…………阿梓同学!」
「骗人、阿梓、阿梓、喂!阿梓!」
是小田桐先生的声音。八重在远处哭泣着。学长没有出声。听不到。
接着,有人急忙冲了过来。那个人粗鲁地抱住我的肩膀。我的身体被猛烈地摇晃,强烈得让我觉得好痛。小田桐先生出声制止。温热的液珠落在我的脸上。
「别开玩笑了阿、阿梓,你不是说要揍我的么,喂、阿梓!」
这是凛子的声音吧。这么精神真是太好了。我觉得。
——————啊,这么精神,真是太好了。我曾觉得
感觉好开心,我笑了起来。然后这时,如雷鸣般的响声落了下来。
「不要笑啊,你这魂淡!起来,给我起来!」
但是很抱歉,我实在太累了。我违逆着对我的呼唤,睡了下去。疼痛什么的,也渐渐远去了,消失殆尽了。没有恐惧,没有寂寞,只是。
为没能听到前辈的声音,而感到遗憾而已。
* * *
————我做了个梦。
我,在学校的教室里。从敞开的窗户送进凉爽的风。不太干净的窗帘悄无声息的掀卷起来。蔚蓝的天空十分澄澈,运动场上空无人影。
我把脸埋在粉色的对襟毛衣里,正在午睡。然而不知为何,我能看到周围的样子。
八重和凛子站在我身旁。两人抚摸我的脑袋,穿过了教室。
门嘎啦一声打开。她们小心不要吵醒我,悄悄的出去了。
——————再见咯,阿梓。
两人招了招手,消失了。
接着,一个陌生的气息站在我身旁。
是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女孩。她好像要哭出来,又好像非常怨恨,用复杂的眼神盯着我。她咬紧嘴唇,准备向我伸手。可是,她把手放下了去。我也没动。没有握住她的手。不久,她穿过了教室。
在门前,她犹豫了一下。然而,她握起门柄,将铁门拉向跟前。门发出吱的声音,打开了。
她无言地消失了。
接着,我身旁的椅子被粗暴地拉开。
一个熟悉的人轻轻地坐在了上面。他粗暴地翘起腿,用百无聊赖的眼神扫过不算干净的天花板。不久后,他呢喃起来。
————你果然和我不一样啊。
你呀,别在和我,还有这种事情发生牵连了。我觉得,你就单纯的,率直的,像笨蛋一样看着前方就对了。然后,普普通通的活着,普普通通的死掉就好。
前辈说出这样的话。我觉得这话很莫名其妙。他原本想表达什么,我不太明白。前辈蹙起眉头。之后,他不开心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套着塑料的圆椅子一度倾斜,然后还原。
前辈一语不发的俯视着我。我打算起来。然而,身体无法动弹。
我还,没对前辈。
说上一声谢谢呢。
————再见,小不点。
前辈如此说道。我想告诉他,我希望他不要说这么悲伤的话。然而,前辈挥了挥手,走掉了。我一次又一次的追赶,他的背影却越来越远。前辈将手放在了门上。
门悄无声息的打开,虽然关上。
「请等一下,前辈!」
我叫喊着,直起身体。
空气中漂浮着药味。映入眼帘的墙壁和天花板是白色的。窗户送进的凉风,掀起洁净的窗帘。我呆呆的环视周围。
「——————…………咦?」
我在病房里。床旁边,是套着塑料的圆椅子。仿佛有人直到刚才还坐在上面。我看到了门。然而那里没有任何人。
我想跑出去,但我办不到。我拼命地咬住嘴唇,想要忍耐,却无济于事。大颗大颗的泪水流出来。我放声大叫。
向已经,不在这里的人
「前辈,你这个笨蛋!!!!!!!!!!!!!!!!!!!!!!!」
那,只是一个梦。然而,
非常非常悲伤,悲伤得我无力支撑。
* * *
护士小姐来到病房之后,造成了轰动。
我似乎睡了整整两天。
联络之后,爸爸妈妈立刻赶了过来。妈妈与我非常相似的脸扭曲着,哭了出来。被爸爸怒吼了一通,我也哭了。之后,我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情况。
这里是学校附近的一家医院。据说,我和八重还有凛子一起寻找下落不明的新岛同学,去了钟塔。然后,我偶然发现了新岛同学她们,但是我在楼梯上不慎失足,滑了下去。似乎成为了这样的故事。备用钥匙的事露陷了,据说做完询问之后,被全部没收了。钟塔似乎被完全封锁了。
再也不会有人打开那扇门。
再也不会有人被关在里面。
第七号七大不可思议,或许总有一天会消失吧。
或者是变换形式,继续流传下去吧。
第二天,看准父母不在的时候,他来看我了。
穿着西装的小田桐先生,面带笑容地抬起手。
「你好。这是慰问品。身体还好么?」
她的手上戴着皮手套。黑色的人造革,将手覆盖得严严实实。小田桐把花束交给我,还送了水果篮子作为礼物。
「非常感谢……那个,小田桐先生。大家,还好么?」
「啊,不必担心。和新岛同学一起的少女……尤其是那孩子似乎非常疲劳,虽然让人担心,不过似乎只是自家疗养的范畴。那个地方,在异界中也数罕见,将现实的空间……将钟塔再现了出来。在里面的人,比起强行闯入你,体力上的消耗应该要意外的少吧」
小田桐先生淡然地讲述着。她的声音让我感到放心,充满力量。
我深深点头。同时,我回想着那个夜晚。
转着红色纸伞的茧墨小姐。不可思议的另一个世界。不断哭喊着想要出去的女孩。
「——————最好还是不要问哦。我是不会回答的」
在我提问之前,他如此说道。小田桐先,紧紧握住那只手套之下的手。之后,他看着我的眼睛,斩钉截铁的说
「你最好还是别再牵扯进来了哦。还是什么也别知道为好。我只希望你能够笔直向前,不要迷茫,以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这番话,和前辈的很像。
我回想起梦中的画面。前辈离开了。然而,我却无法动弹。
前辈,再也不会来见我了么。我有种强烈的预感,感觉前辈再也不会来学校了。这样的想法挥之不去。我又一次强行说服了爸爸妈妈之后,来到了外面,和前辈打了电话。然而,前辈的手机没能打通。
前辈去了很远的地方吧。我强烈地感觉到。
可我还没对他说声谢谢。
还有很多话没有传达给他。
「……门打不开的时候,前辈来了」
我察觉到之后,嘟嚷起来。温热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
泪水擅自跑了出来,啪嗒啪嗒的,打在西装上。
「……前辈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我们那里,走着走着就迷路了,回过神来,眼前有一扇门…………」
小田桐先生,没有对我的泪水做任何评说。他默默的,视线落在西装上。我只顾着发出呜咽。不久,他开口了
「异界,会被人的意识所左右。有明确的目的地,拥有要到达那里的意志,就能够到达那里。否则就会一直迷路……既然迷路之后,到达了你的身边,那就表示,雄介一定想去你的身边吧」
回想起前辈那张不耐烦的表情。回想起握着球棒的轮廓。
前辈救了我。他确实来救过我。
小田桐先生微微的笑了起来。他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那家伙,没有察觉到吧」
前辈就算没有察觉到,还是来救了我。
「…………我还能,再见到前辈么?」
「那家伙有个毛病,一旦钻起牛角尖,说什么都不管用。我会告诉他,没什么好固执的。转达他,轻轻松松的去见你就好了」
小田桐先生对我这么说道。我劳烦他,对他鞠了一躬。
不久,小田桐先生离开了病房。
我就让花束放在床上,眺望天空。
秋日的天空,美丽而晴朗。我一边凝视着流云,一边呆呆地想着。
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前辈会来陪我,我就不会害怕。因为前辈肯陪着我,我才敢去救八重她们。我能在前辈面前全力以赴,得到他的帮助,非常开心。
我耍帅,我挺起胸膛。只要有他陪着我,就没什么好怕的。
「——————…………啊、什么啊」
这时,我突然察觉到。察觉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很久以前,在汽车站跟在前辈身后的时候。
或者,是从第一次得到他帮助的时候,或许,我就萌生出了感情。
「——————…………是这样啊」
胸口好痛。我将脸埋进花束。我感受到了香甜的花香。我用白色的花朵藏起我的脸,隐隐地哭起来。前辈太狡猾了。我刚刚察觉到,他就消失了。
然而,我擦掉泪水,抬起脸。
我要再次见到前辈。一定要见到他。
我,如此深信。他不来见我的话,我主动去见他就可以了。
即便,我现在还见不到他。
我有话必须传达给他。
我要对他说谢谢。另外,我还要告诉他。
告诉他,前辈那个时候,露出了非常悲伤的表情。
告诉他,说出不能饶恕憎恨的人的时候,看上去非常悲伤。
————没错,我必须传达给他。
————前辈他,一定没有察觉到。
突然,病房外传来了叫声。我连忙再次擦掉眼泪。
我感觉到,某人的气息就在门外。热闹的声音,从门外漏了进来。
八重,这样就行么。带曲奇来医院,是不是很不好?
咦,不行么?阿梓的话,我觉得没问题吧。
喂,为什么我们也要陪着?
那个,我和小舞过来,合适么?
没什么不合适吧。不管怎么样,你们都想找个机会和她好好说清楚,不是么?去见见啊。我今天可是准备挨揍的呢。肯定让你解气。
哈?又不是偏要看凛子挨揍才解气,我又不想看。
响起吵吵嚷嚷的热闹声音。在下一刻,声音一同静了下来。伴随着沉默,越来越紧张,然后气氛突然打破。
————叩、叩
仿佛经过洗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在,请进!」
我面带笑容的回应道。
于是,门缓缓地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