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Ⅲ(2 / 2)
「——————原来你说的是白天的事情啊?」
小鸟却斩钉截铁地说那的确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在屋顶晒衣服的职员坠楼了,其他职员开车送她去山下的医院。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理?到了医院,医院的人八成会请他们报警,何况这里的人处理就晚了一步。寄放在这里的东西就只是被寄放的东西。」
这里有太多需要报警的状况,犯人被套上枷锁之后想必会引起一阵骚动,那时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很值得观赏吧?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看就是了。
小鸟高高翘起双脚,低低地笑了。她露出邪恶的笑容扔下书。詹姆斯·巴利所写的《彼得潘》掉在地上,小鸟站起来掀开斗篷重新坐好。
她那酷似女巫的动作让我屏息,同时想起不祥的话语。
——————跟女巫说的一样!
「职员的坠楼意外是否和你有关?」
「哈哈,你竟然这样想,可爱的人。如果和我有关又如何?接著会出现切下手指之后拿别人的手指缝上的女人从楼梯摔下去?是吗?」
小鸟挑衅般地说著,看著她让我觉得头痛。
在异界深处看见的人与小鸟的身影重叠了,但是那不可能啊。
——————你根本不需要掉眼泪啊,有什么好哭的呢?
——————喵。
我想起那对薄薄的嘴唇,嘴里彷佛再度尝到那浓烈的血腥味,还有野兽的味道。
傲慢的猫吻了我之后,逐渐失去人类外形。她不可能再变回人类。
亲眼见到弟弟被杀死的她,从那一瞬间开始就以猫的身分活著,以猫的身分死去。
「…………请不要再那样做。」
「……………………什么意思,可爱的人?」
小鸟歪著头,她的样子让我觉得非常不对劲。
猫和小鸟如此相似,同时又完全不同。
「那是她的语言,不是你的。你不需要扮演猫。神宫悠里已经死去,也不会再变回人类。但是你是人类,甚至也称不上是女巫。」
小鸟表情僵硬,似曾相识的高傲眼神瞪著我。
她伸出手抓起红色的花,咬碎了花瓣,有如正撕下肉块啃咬的动作。
「——————我知道的猫只有她一个人。」
人类就应该活得像个人类才对。
难堪的沉默在我们之间流窜,小鸟继续瞪视著我,接著忽然弯起嘴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口中迸发出疯狂的笑声,那确实是笑声,却感觉不到丝毫愉悦的情绪。
她弯著背,用力摇晃著椅子。弯脚椅剧烈地前后摇晃著。
她突然停止摇晃的动作,弯曲起一只脚,用手抱著那只白皙的脚。
「失礼了,可爱的人。但是非常抱歉,我不能听你的话………………为什么我要听你的话?」
还有,此时此地,我毫无疑问地是个女巫喔。
小鸟倏地站起,她翻起斗篷,优雅地行礼。
她故意挑衅般眨眨眼睛,她的模样确实像个女巫。
「这里原本是丽泉学园仍附设小学时的辅助设施。和五楼的个人房一样,不,也许比那个还恶劣。也因此,这里不适合当成一般的机构,而拿来专门收留特别贵宾的孩子。」
小鸟朗声说道,她站起来,伸出食指放在面前。
然后像是要说悄悄话似的将食指放上嘴唇。
「这里是属于被拋弃的孩子的王国,我以女巫的身分住在这里。」
虽说是女巫,但我是邪恶的女巫。即使到了南方,那里也不会有善良的女巫。
小鸟嗤嗤地笑了。那个苍白的影子又出现在她背后。
他张开空洞的眼睛抬头望著我。小鸟转身,伸手摸著轮廓晃动的头部。白皙的手抚摸著半空中的影子,安慰溺死的孩子。我反刍著小鸟所说的话。
既然这里是被拋弃的孩子的王国,那个王国的子民又为何会死?
我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内心深处有某种东西正往上逆流。
某种黏稠而冰冷的物体在胃里翻腾,喉咙倒流出某个像是蛞蝓的物体。大量的水从口中涌出,透明而冰冷的水从我的体内源源不绝地流出来。
我圆睁著双眼,小鸟头也不回,淡然地说道。
「国王必须维持这个王国的秩序。我只不过是被聘请来的女巫,像是能够预知天气或运势、很方便的玩具罢了。我是否达成女巫该完成的使命倒还其次,但是……」
我的上衣与裤子、鞋子全都湿透,水继续流到地上。
水因灯光照射而闪闪发光,如生物般匍匐爬行。水从我口中不断涌出,我试图告诉小鸟我嘴里冒出水的事情,却只听见水喷出泡泡的声音。
小鸟还是没有回头,她弯著身子继续摸著幽灵的头。
「这样的状况…………还是太过火了点。」
………………时机也差不多成熟了。
小鸟低声说道。我嘴里依然不停冒出水来。
我仰望著天花板,试图不让水流出来,但是头一抬高,水反而冒更多。
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一座喷泉,冰冷的水甚至流进耳朵。
耳边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听觉渐渐失灵,视觉也跟著消失。
透明的膜覆盖住我的眼睛,除了那层膜什么也看不见。鼻尖也感觉冰冷。
室内似乎开始淹水,再这样下去即使吐出水也无处可容纳,从体内逆流而出的水淹到肺部,让我无法呼吸,异常痛苦的我伸出手。
——————哗沙!
穿出水面的手抓到一个冷冰冰的物体。
我用力抓著它并坐起身。
头离开水面之后,我拂去脸上的水,将浏海拨到后面才张开眼睛。
「————————咦?」
四周都是玫瑰包的瓷砖。
眼前又是那恶梦般的光景。
我刚才竟倒在浴缸里。
* * *
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莲蓬头喷出冷水洒在我头上,泡泡不断打在露出的双足。我困惑地歪著头。我穿著西装坐在浴缸里,湿淋淋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感觉很不舒服。不知为何,原本戴在手上的皮手套不见了,看著没戴手套的左手,我开始头痛。
纤细的手指怎么看都不像是我的手,但是我的视力随即修正。
我的手恢复正常,手指的粗细一致,唯一奇怪的是有时看东西无法清楚对焦。
所有一切都很诡异,每个东西都很不协调。
「——————受不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从浴缸里站起来,避开冰冷的莲蓬头水柱走出浴缸。
下一秒,我的脚打滑而跪在瓷砖地板。骨头痛得好像裂开一样,全身不断滴水。别人很可能会以为我是会动的溺死尸。
对了。我转头看著浴缸。
这浴缸有深到可以溺死一个大人吗?
「——咦?原来你在这里?」
耳边忽然传来悠闲的声音,我慌忙拾起头。
茧墨就站在我面前,她低著头冷淡地看著我。
穿著歌德萝莉风洋装的茧墨,其实比刚才的女巫还像女巫。
红色纸伞在她背后绽放,圆圆的伞影落在瓷砖地上。
「吃完晚餐之后你就不知去向。原以为你去找小鸟君,我们稍早已经和她聊过。如果你真是去找她,可以跟我说说自称是女巫的小鸟君跟你聊了什么吗?」
——————她对你说了什么?
茧墨问我。这时,莲蓬头的水依然开著。
浴缸里累积的水很快地汇集成一条水流满溢出来。透明的水在瓷砖地形成漩涡。
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水依然继续流著,我听著宛如雨声的噪音,开口说道。
「…………她说,这里是『被拋弃的孩子的王国』。」
我恍惚地将小鸟说的话全部告诉茧墨,茧墨听了很无聊似的点点头。
她脚上的皮鞋浸在水里,满出浴缸的水已经累积薄薄一层。
「『被聘请的女巫』吗?她也没说错。她顶多就是个被聘请的女巫罢了。」
茧墨往前踏出一步,莲蓬头的水洒在倾斜的纸伞上。
圆圆的水滴如水银般滑落红色伞面,她转动著纸伞。
她慢慢加快转动的速度,水滴飞溅至各个角落。
这时突然有人抓著浴缸边缘。
——————砰!
孩子的小手颤抖著紧抓著陶瓷浴缸不放。
有一个人正试图从浴缸里坐起来,但是他的手力气不够,滑下去好几次。不管他如何挣扎,始终无法成功地坐起来。
没多久,苍白的手失去力气,那只小孩的手就此沉入水底。
——————噗通。
看到这里,我站起来看著浴缸里面。
小男孩的身体沉在水底,头发如海藻般轻柔地漂动,嘴角冒出细小的泡泡。透过水面,见到小男孩露出宛如被封入明胶液里的痛苦表情。
这时有人突然笑了出来,我听见微弱的笑声。
不知何时,我身边竟出现几个小孩。一群孩子站在浴缸旁看著里头,他们看著小男孩死去的模样,一起笑了。
这里是王国。想起这句话,让我寒毛直竖。
古代行刑时都故意让人群围观,站在那群孩子中央的女孩笑得最是灿烂。
她打从心底享受著这一刻。
——————啪!
纸伞倏地关上,浴缸的尸体与那群笑著的孩子也突然消失。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过去的影像,莲蓬头的水也关起来了。
乾燥的浴缸里连一滴水也没有。
「…………………………咦?」
我愣愣地伸出双手,西装已经乾了,左手也戴著皮手套。
我再次感到胃酸上涌,赶紧扶著浴缸边缘,藉以支撑即将倒下的身体。头痛得像是有人搅拌著我的脑浆。惊呆的我询问茧墨。
「小茧………………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小孩溺死的浴缸之前装满腐烂的玫瑰,可是这个浴缸却空空如也。
排水口附近残留著水垢,我应该没来过这里。
为什么我会跑到陌生的环境中?
「小田桐君,你在胡说什么啊?你刚才不是已经见过她了吗?站在孩子们中央的那个不知名的小女孩。这里是她的房间,这浴室照理不应该与事件有任何关联。」
所以那个号称是溺死在自己浴室里的小男孩,事实上是死在这里?
——————叩!
茧墨拿起纸伞敲了浴缸边缘,浴缸里空无一物,敲下去只传出空虚的声响。
「他们半夜把那小男孩找来,淹死了他。接著他们搬出尸体,用毛巾擦乾尸体并穿上备用的睡衣,再把尸体放回床上。等早上职员去叫小男孩之后,大家再合力把尸体放进小男孩浴室里的浴缸。犯案手法实在拙劣。若是职员伸手摇摇小男孩的肩膀,罪行会立刻曝光…………也可能他们因平常的生活经验得知,职员不会那样做。」
丽泉女子学园的补助金随著少子化现象而跟著减少,几乎已不管这里。
职员们也觉得不需要对这些孩子们施以绅士淑女的教育。他们连调查也不调查,就让可怕的人进来这里。最后造成了这个跟——那个结果。
茧墨微微一笑。那个结果指的就是从屋顶坠楼的职员吧?
我的视线再度摇晃。我惊恐地问茧墨。
「可怕的人是什么意思?」
「这里原本是很单纯的幼儿园,即使孩子原本就有类似的倾向,但是为了让所有的孩子都出现明显的残忍性格,就必须有一个指标性的领导者。比方说创造出女巫这样的偶像,让自己灵活运用。利用胜利者拥有绝对权力的游戏,一直让自己站在胜利的一方。」
你知道如果拥有权力的人是个天生没有人性的人,会招致什么样的结果吗?
茧墨轻轻地笑了。我同时想起刚才听过的话。
只要请女巫帮忙,她就会替我们占卜!我们一整天都要依照她替我们所占卜的内容行动!这个跟『女巫游戏』的规则一样。输的人要听赢的人的话才可以!
前半段终于与后半段产生连结,小鸟在孩子们的恳求之下进行占卜。
孩子们可以自由地按照占卜内容度过一天,占卜原本与女孩定下的游戏规则毫无关系,但是女孩硬将这两样东西结合在一起。
女孩利用了『女巫』的名义,把『女巫』当成不合理游戏的根据。
但是要是赢不了游戏就没有意义,我想起其他见过的光景。
那名强势的女孩把骰子悄悄地藏进袖子,手里变出另一颗骰子后扔下去。现在想想,这一连串的动作很明显是在作弊。
女孩把骰子藏入衣袖。赢的人命令输的人飞走。
赌输的女孩在屋内到处飞翔之后才回到大家那里。
过没多久,有人自屋顶坠楼。
「那个意外难道是……」
「职员被装进袋子里,捆绑著双手双脚,使她无法站立。到这里为止需要不少人帮忙。接著他们把职员放在屋顶,在游戏中输了的女孩到屋顶,慢慢将袋子往前推。职员只要开始挣扎,自然就会掉下去。」
大家都是共犯。如果犯人是亲自动手,可能还没有那么异常。
茧墨谈然地说道。我倒吸一口寒气,有个孩子溺死,有个大人坠楼。
为什么能毫无理由地做出如此残酷的行为?我同时察觉到一件事。
其实有理由。电光石火间我回想起最初见到小女孩时的情景。
小女孩拖著小男孩走。她把自己讨厌的小男孩当成玩具对待。
某个职员竟指责了小女孩的行为。
不可以这样拉朋友的手!
在职员的责备之下,小女孩向小男孩道歉。她不情愿地向小男孩低头。
结果,那个小男孩被淹死,而职员则从屋顶掉下来。
记忆很模糊,头也越来越痛。这个记忆有点不对劲。
我遇到小女孩应该是在小男孩已经溺死之后。指责小女孩的人也不是职员,而是我。但是那名溺死的小男孩却长得跟被拖在地上的小男孩一模一样。
他们的脸上都有擦伤的痕迹。
我这时终于知道为什么见到幽灵时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同时,大脑也更加混乱。搞不懂。有一种正在看时间错乱的电影的感觉。我按压著头,茧墨则一脸无聊地看著痛苦的我。
我完全陷入一种脑浆被搅拌的错觉里,但我仍试图冷静下来,我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多想无益的事情上。我必须要面对现实。
我必须把他们的行为告诉职员。
或者应该打电话报警。
「小茧,我们要在其他人受害之前想想办法。」
「在其他人受害之前?小田桐君,你刚才是这么说吧?但是我有个很遗憾的消息要告诉你。」
这一切已经结束了喔。
——————喀!
茧墨若无其事地宣告之后,开始吃起巧克力。甘甜的碎片纷纷掉落。
我皱起眉头,无法理解她所说的话。
已经结束是指什么事?
根本什么都还没有结束啊?
茧墨再度开口,她的嘴唇上下摆动,有点像机器人的动作。
「一个职员把坠楼的职员送到山下的医院。若坠楼的职员死亡,孩子们一定会遭受处分。王国自然会解散,他们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在处分下来之前,你认为孩子们会让其他剩下的职员存活下去吗?」
茧墨歪著头。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及早行动啊。
我正想这么说,却决定放弃。茧墨说话的语气很奇怪。虽然还是很像人类,可是缺乏抑扬顿挫,像是述说看过的某出剧的内容般的语气。
「——————别忘了,这间屋子里还有坏女巫。」
茧墨再度开口说道。她的背后突然出现小小的身影。
一个、接著一个。穿著同样制服的孩子陆续出现。闪耀的双眼眨了眨。不知是谁戳了另一个孩子的侧腰并窃笑著。好像很痒似的动著小小的双脚。
茧墨无视于背后的吵闹,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只是无聊地继续啃著巧克力。
「全部都决定好的事情还会有什么变化呢?」
我知道。但是之后会发生很多你不知道的事。
她歪著头问我。同时她背后伸出无数双手。
孩子般圆胖的手推著我的身体,无数的手不停推著我。
啪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掉入放满水的浴缸里,水灌进我的眼睛、耳朵与嘴巴。
肺部如被火烧灼,喉咙疼痛无比,我瞪著光影晃动的水面,双腿挣扎著想要站起来。
但是我发现双腿竟被彩色的绳子捆住,双手也被固定在浴缸上方的水龙头。水大量地从水龙头注入浴缸,打在我的脸上。
水继续流进肺部,我拚命地拉扯双手,手肘撞到浴缸,手腕因挣扎而擦伤。
身体一扭动就看见无数泡泡飘在眼前,但我仍继续挣扎。
不挣扎就会死。这样的焦虑让我忘了身体正遭受的痛苦。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老旧的水龙头在我不停的拉扯下开始歪斜,我用力抬起手又用力往下压。
——————咚!
我终于拔掉老旧的水龙头,水狂喷出来,但是手总算恢复自由。
我伸出手抓著浴缸边缘,试图以被捆绑著的双手支撑起身体。拚命对抗奔流不息的水。受创的肌肉传来剧痛,快要无法呼吸,手也跟著发抖。
我想起小孩的溺死尸体,心脏疯狂跳动,大脑被恐惧所占据。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
我在脑中吶喊著。抖到不行的手终于不再发抖。
我注意不让手滑下去,一边让脸浮出水面,嘴巴瞬间吸进氧气,大量的水珠喷到脸上,我把额头抵在浴缸边缘,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手开始往浴缸外伸出,小心地往前移动。
浴缸太滑,身体滑下去好几次,但我终于爬出浴缸,摔在瓷砖地上。手上的彩色绳索原来是跳绳,绑在手上的绳索开始松脱。
我用牙齿咬著绳子,抽出双手。握了握麻痹的手,看是否还能动。接著双手颤抖地解开脚上的绳子。但是脚上的绳子很硬,无法解开,只好用脚硬把绳圈撑开后再拔出来。
我蹲坐在瓷砖地,蜷缩著身体,牙齿因寒冷而不停打颤。怎么也站不起来。心也凉了一截,天真的杀意实在可怕。
精神受到影响的缘故,产生墙壁好似往身体挤压的错觉,我赶快闭上眼睛。
现在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大脑反而能迅速冷静下来。
我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他们一定会来确认我死了没。
我咒骂著兀自颤抖的双腿,站了起来。
一步步地拖著身躯往前走,每走一步,脚边就流下一滩水,我好像一条皱巴巴的抹布。我伸手粗鲁地擦去下巴上不知是口水还是水的液体。
走出浴室后发现这里是小女孩的房间,到处都是布娃娃。
茧墨并未出现在这可爱的房间里,于是我直接走到房间外面。
走廊空无一人,溜外天色已黑。不可思议,完全没有任何人存在。
我放心地走在长长的地毯上,潮湿的脚步声虚无地回荡著。压倒性的沉默蔓延开来,空荡荡的走廊让我匆然感到不安。
大家都去哪里了?我看著外面,突然看见刺眼的亮光。
楼下有什么东西燃烧起来,红色的光照著站在玄关前的某人。
那个少女张开双臂,背上的黑色斗篷随之飘扬。
火焰绽放灿烂光芒,接著一阵惊人的哭声震撼了我的耳膜。
一群孩子放声大哭。为什么刚才没听见他们的哭声?
哭声从楼下传来,他们似乎被关在某个地方,因为我听见他们敲打墙壁的声音。没多久,哭声切换成痛苦的哀鸣声。
宛如乐器发出的高亢叫声衬托下,火势越发猛烈。
火苗甚至窜上我站立的走廊窗户。火焰红色的双手攫住窗框,玻璃承受高温后破裂,碎片刺入眼球。血淋淋的视线中,火焰之手慢慢伸向我的手。
皮手套烧焦,从角落开始燃烧,露出左手的皮肤。
有人牵著纤细的左手指尖,我眨了眨眼睛。
小鸟正跪在我面前,执著我的手。她脚下是光秃秃的草皮。
冬日的风吹在我脸上,晴朗的夜空散发丝缎般柔亮的黑色。
一回神,我竟站在夜晚的天空之下。
* * *
我听见森林传来枝叶摇晃的沙沙声响。
冬天的冷空气从左边飘来,右边却有炙热的热气,一冷一热的空气包覆全身。
我低头看著小鸟,她的左手放在胸口,正对我行礼。
火焰照亮了她脸上温和的微笑,她的举动果然很戏剧化。
猫模仿著狐狸,而小鸟则模仿著猫。真是愚蠢的连锁。小鸟模仿猫究竟想变成谁?学得四不像的她究竟想做什么?
我叹息,但小鸟还是动也不动,她恭敬地握著我的手。
因高温而变形的窗户破碎,小小的身体发出惨叫,争先恐后地跳下楼。
孩子承受不了热度而跳了下来。几团人形火焰在地上来回打滚。
被火烧灼的孩子们发出奇怪的哀号,在草皮上翻滚。光秃秃的草皮跟著燃烧起来。
他们大概已经没救了吧,我惆怅地看著他们挣扎的模样。
果然没什么真实感。我默默地看著他们,有如看著电影里的角色死去般的心境。
「………………是你放火的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怎么老是这么问,可爱的人。真是伤脑筋,你在这里毕竟只是个旁观者。既然自己无能为力,想要问为什么似乎也情有可原。」
大家到了美术馆也经常希望得到解说。那是什么?这是什么?看见不懂的事物时想一探究竟,这样的好奇心固然很好,但是对你而言却只是危险的冲动。
小鸟不怀好意地笑了,她轻轻吻了我的手。
接著她突然改变态度,粗鲁地擦拭嘴唇后放开我的手,开始跳起舞来。
斗篷在火焰映照下变成著火般的火红,她身边还有另一个影子正在跳舞。
那个苍白的小孩幽灵不停跳著,精神奕奕的动作让人联想到跳舞的小精灵。黑暗中,他的轮廓渐渐清楚。
他不需要再感到恐惧。
因为王国的子民们除了死者与女巫以外,全都被烧死了。
「请回答我的问题。实在有太多让我搞不懂的事情…………老实说,我现在非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疯了。」
「很可能喔,可爱的人。你的眼神好空洞喔。好吧,我愿意回答你的疑问…………我想成为『猫』,因为她把学园烧了。我这么做只是粗糙的模仿,我把孩子们集中在学生餐厅,然后放火。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冷淡地望著我。
她的表情严重地扭曲,以充满惊人恨意的声音说道。
「这里和丽泉实在太过相似。一样有著为了钱而活的大人,毫不在意杀人的小鬼。禁止学生外出的愚蠢地方。无聊。为什么世界上还存在著相同的地方?应该烧掉这里!烧掉!应该把这些东西全部烧毁、烧毁、烧毁!烧个精光!」
所有一切全烧掉吧烧掉吧烧掉吧、烧掉吧烧掉吧烧掉吧、全部消灭!
高亢的笑声响起,小乌拉开斗篷,绕著圆圈跳舞。见了她的舞姿,我深切地理解,当时的事件实在伤她太深。
在她内心深处,『猫的事件』从未落幕。
「我还有一个令人遗憾的好消息。可爱的人,我想成为猫。我必须与恐惧的根源同化才行。否则我将永远得不到解脱。」
但是你却藐视我的努力,甚至称呼我为仿冒品?
她倏地停下脚步,清澄得令人害怕的双眼凝视著我,她面无表情,歪著头,淡然地说出不可能成真的话语。
「也许,我真的能变成猫喔。」
「不可能…………你绝对不可能变成猫。」
我斩钉截铁地说道。只有这件事绝对不可能成真。
猫只有神宫悠里一人,没有人能够变成悠里。
但是,小鸟依旧露出自信满满的表情,她喃喃絮语,像是要跟我分享悄悄话。
「——————可爱的人,你知道异界吗?」
「——————你怎么知道异界的存在?」
我的背脊彷佛瞬间冻结。小鸟应该不知道异界。
普通人不可能知道异界的存在。但是她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反而开心地笑了。她走近我,白皙的食指触碰我的嘴唇。
她撬开我的牙齿,尖锐的指尖按著我的舌头。
「我曾经大量吞食受到异界影响而变质的红花,但是那个时候并未实际产生什么影响…………直到最近才与异界产生联系。认识了红色的女人。」
视线开始摇晃,我好像也认识红色的女人。其实我不认识。但又觉得应该认识,我必须找回那段记忆才行。难以理解的冲动贯穿胸口。
同时有一股惊人的焦躁烧灼全身,一种毫无根据的预测烙印在脑海。
搞不好我正处于非常危险的状况。
目前所有的人事物都太诡异了!
我试图挪动双脚,但是不管怎么努力,身体依然动弹不得。
好像被人绑住了四肢一样,小鸟站在我面前朗声说道。
「以这里为开端,我想要成为她的帮手,可爱的人。她果然还是需要一个能替她在现实世界中活动的帮手。唉,别露出那么困惑的表情嘛。」
我的宣言表示我即将成为你明确的威胁,你觉得如何?
并不在这里的你觉得怎样呢?见到我之后你又会怎么做?
小鸟朝我伸出手,逼近中的小手让我感觉明显的厌恶。
空空的手掌却让人觉得是可怕的凶器,心脏以异样的速度跳动。
红色女人让我害怕。小鸟却说要成为女人的帮手。这番宣言让我心生恐惧。我绝对不想让活在异界的那个女人获得现实世界中的帮手。
小鸟轻抚我的腹部,让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下一秒,她的手却渐渐消失不见。
「————————咦?」
鲜血从留有齿痕的断面喷出,她的手掌被咬走。温热的鲜血喷湿我的身体。过了几秒,我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我肚子里的某个生物吃掉了她的手。但是,我并不觉得腹部疼痛。甚至没听见那个生物的声音。就好像它已经消失,眼前只存在它造成的结果。
我擦拭喷到脸上的鲜血,不解地歪著头。小鸟则后退一步。
她上下甩著被咬下手掌的手,看著我说。
「————你看,你果然会这么做。」
——————咚!
小鸟倒在地上,我同时恢复正常。鲜血在脚底蔓延开来。
冬天的冷风与火焰的热气也同时吹在脸上,夜空下,我独自站立著。
「咦、咦、咦、咦、咦、咦?」
地面零星散落著几个烧得焦黑的残骸,背部仍有火慢慢烧著。
人类烧焦后的臭味充斥肺部。我注意到幽灵早已失去踪影,当然也没看见茧墨。倒卧在地上的小鸟不住痉挛,伤口血流不止。
这里的活人只剩下我一个。但是我脑中产生一个很基本的疑问。
但是,要追究这疑问之前,我是不是该先弄清楚我是否真的站在这里?
「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脑袋太过混乱的结果,我忍不住放声吶喊。但是没人回答我。
眼前的影像不发一语,就像是被逼著欣赏一出非常不合逻辑的戏剧般的心情。
各种零散的影像难以顺利连结,我似乎完全被要了。
我不但有一种脑浆被搅拌的不舒服感觉,甚至看见每个人都阵亡的不幸场面。对眼前状况的反抗情绪急速增强,我在心中吶喊。
没错,不可能发生。这一切都不可能真的发生。
即使我只是观众,也一样有权利反抗这一切。我拚命地吶喊。
「所以,这真的太诡异了。」
我咬牙切齿的说著,眼睛同时溢出泪水。
情绪紊乱的结果让泪线溃堤。黏稠的泪水滑落脸颊,我低头看著滴在左手的泪珠,颜色竟是鲜艳的红色。血一般的眼泪不断滴在如女人般纤细的手上。
「——————实在太诡异了。」
如祈祷般低语之后,我闭上双眼。
然后张开眼睛。
* * *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咦?」
电话铃声大作,几乎震破耳膜的声响让人大吃一惊,我不由得停下擦地的动作。戴著皮手套的左手抓著一条抹布,抹布渗出的水滴掉在地上。
我歪著头,看了看四周。事务所里充满甜腻的空气。
茧墨正睡在皮沙发上。
全身缀满黑色羽毛的茧墨闭著眼睛,像具死尸般一动也不动。电话响个不停,茧墨却不为所动。我无奈地站起来。
我正想拿起话筒,却又停了下来。手指无故地微微颤抖。
我慢慢拿起话筒放在耳边。在对方仍未开口之前抢先说道。
「非常抱歉,我拒绝。」
——————喀嚓!
我直接挂了电话。心脏快速跳著,彷佛快要自胸口跳出去。
过了几十秒,电话依然寂静无声。我移动颤抖的双腿离开电话。
我再次抓起抹布,胡乱擦拭地板。事务所越来越乾净了。
眼前的光景一成不变,事务所风平浪静。
我过著前所未有的和平生活。
就算这样的生活很做作也无所谓,我希望这样的和平能够继续下去。
我这么祈求。同时,茧墨睁开了眼睛。
她懒洋洋地问我。
「——————小田桐君,刚刚是谁打来的电话?」
她的问题让我倒吸一口寒气,脑袋瞬间变成一片空白。
对啊,刚才的电话是谁打的呢?烦恼过后,我张开嘴巴。
然后回答。
「那人打错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