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Ⅲ(2 / 2)
吱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工作室与居住区之间隔着一个狭小的房间,这个房间几乎变成了杂物间。
毫无情调的房间内,保存着很多正在制造的人偶。裸露的墙上掉着许多具人偶,这个情景,让人联想到陈列着肉块的加工厂。被一起吊起来的三具女人偶,进入我的视野。可能下的订单是以同一个人为模板,嘴唇很厚,脸很有特色,能够看出订购者的强烈嗜好。我从肋骨鲜明的裸身上移开目光,同时,雄介开口了
「小田桐先生,现在怎么办?要回去一趟么?不在意茧墨日斗么?」
我准备点头同意,但又没有点头。我们跟舞姬汇合之后,日斗一个人回了事务所。在我失去意识之前,他用丧失战意的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仿佛在向我诉说,他不知道今后该如何是好。
我抚摸肚子。茧墨不在这里,然而我的肚子堵上了,失血也恢复了。这种情况,只能认为是有人进行了干涉。而且在我丧失意识的瞬间,在场的那些人中能够为我堵住肚子的,就只有一个。我攥紧拳头。
我们都会帮助并拯救自己所憎恨的人,我们果真都自相矛盾。
「不,我不会去。事到如今,我不会去想那家伙要干什么。与其逐一地去怀疑并监视他的所作所为,倒不如让他自己烦恼去。我觉得,他需要这个时间」
听到我的话,雄杰点点头。他把手交扣在背后,一边走一边问我。
「是这样啊。那么,我有个地方想去,怎么样?我觉得留在这里舞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小田桐先生也去么?」
「要去哪儿?」
听我我的提问,雄介停下了脚步。他松开了交扣的手指,向我转过身来。
他不以为然地,但又似乎流露出几分悲伤地,说了出来。
「我想给旋花扫墓」
* * *
白色的花束放在了石头上。
以百合为主的鲜花,在寒风中摇曳。
那些曾经保存在花店盒子里的花,看上去就像在冬季的气温下正瑟瑟发抖一样。春天应该快到了,可今天寒风刺骨。只有蔚蓝的天空昭示着春天即将来临。
我们离开舞姬的大屋之后,搭乘了两趟巴士,花了一个小时登上了铺设在老街区角落山路。在那前头,有一座仿佛被世俗所忘却的寺庙,以寺庙为中心,有一片大的离奇的陵园。我们来到陵园里头竖着的一块小小墓碑的前面。
现象腾起白烟。小小的墓碑上没刻名字。白雪静静地在圆石头垒成的墓碑前面合手冥福。放下花束的雄介,忽然指向远方。
「在那边,在更远更远的地方」
在他所指的方向上,也有几块没有名字的墓碑。灰色的石阵之间,有许许多多不合时节前来扫墓的人,他们的身影仿佛影子一样,摇摆着。越靠近陵园的入口,刻了姓名的墓碑就越多。那些有名有姓的墓,很多都规模很大。
「那是唐缲家的祖墓。不过,旋花没有被放进去,我也不想把旋花放进去。那些文件弄得怎么样了呢。听说管理这里的人也是超能力者,所以会伪造呢。活了好几百年,是不是真的呢」
雄介就像讲悄悄话一样,小声说着,把手指放了下来。我再次环顾四周。
陵园内用翠绿的矮树丛创造出了道路。清新的空气吹拂着那些矮树。这个地方偏离世俗。超能力者的住所也一样,被世俗所抗拒着。但是,唯独在这个地方,在某种含以上起到了不错的作用。
墓园里,弥漫着柔和的沉寂。这是个能够好好安息的地方。我想起那个小孩子的一直没有入土的骨灰坛。我考虑让她在这里入土为安。
如果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就太晚了。那孩子也需要一个安息的地方吧。
「其实,我…………本来准备一直带着旋花的骨头的」
可是,这是不行的。
忽然,雄介自言自语,原地跪了下去,静静地双手合十。一真强风吹拂,白烟摇曳着升向了淡蓝色的天空。水缸里的水泛起小小的涟漪。经过一阵漫长的沉默,雄介张大双眼。我拜完之后,向他身后喊了过去
「…………………那么做,不可以么?」
「小田桐先生,你不觉得那样不行么?」
「…………嗯,不行的呢。那样的话,就会永永远远都无法道别了」
雄介对我说的话点了点头。他静静地凝视着墓碑。我抓住左手,接着说道
「我们都不会忘记。只是,我们必须跟她们道别。就算是为了好好记住那个人在世时的笑容,我们也必须跟她们诀别」
我们必须明白,那个人已经死了。
雄介对我说的话,又点了点头。他就像细细品味那些话一样,慢慢地讲起来
「人死了就会变成骨头。这是天经地义的。可是,光这样是不行的。不能一直抱着骨头。我觉得,我总算明白这件事了」
旋花的骷髅不会唱歌,不会笑。所以,已经够了。
「而且朝子阿姨跟小秋,我也不能一直抱着不放」
雄介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朝着旋花的墓静静地说道
「旋花,我还会再来的。我……会好好努力的。今后一直都会好好努力的」
他握紧拳头,向她宣言。他的腿痛不会消失,凄惨的记忆应该还会继续折磨他。我再次闭上眼睛,我祈祷身边的人安安稳稳。至少,希望我所认识的那些人能够幸福。但是,这却是个难以实现的愿望。雄介的战斗,恐怕在他死之前都不会结束。
现在,我只希望他能够好好活下去。
然而对人来说,有时光是活下去都无比困难。
我默默地站在了站起来的雄介身边。他就像转换心情一样,伸了个懒腰。雄介轻轻地把肩膀垂了下去,向我转了过来。那份开朗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接下来,明年就得毕业了呢。学费也不能小看呢。啊,难道我要跟学妹上同一年级了?不要啊,那家伙会哭的啊」
「明年要好好上课哦。春天就快到了,那是转变心情的好季节」
『在之前,请也到水无濑家来玩一下。更纱和蝶尾说想见你』
「咦?真的么!哇,好怀念啊!两人过得还好么?」
听到久违的名字,雄介笑逐颜开。白雪和雄介开心地交谈起来,而我忽地把脸转向了一旁。幸仁仍就坐在墓前。我在他身旁蹲了下来。
幸仁正凝视着掉下去的香灰。他对着前面,没有看我,严肃地说道
「…………那孩子,死了么」
「…………嗯」
「…………绫小姐也是么」
幸仁转过头来,用那双大眼睛直直地注视着我。我伸出左手,回应他无言的控诉。幸仁一边激烈地颤抖,一边伸出手,战战兢兢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或许在期待着某种事情发生。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这是我的手臂。温柔的绫已经离开人世了。幸仁的脸夸张地扭曲起来。
「白雪大人,一直后悔自己没有保护好绫小姐………………哭了好久」
「啊,是这样么。我知道啊。就算不在我面前表现出来,但她就是这样的人啊」
听到幸仁直言不讳的陈述,我点点头。我抬起脸,看向正在微笑的白雪。
自从无言地抚摸过我的左手之后,白雪就不再谈论绫的事情了。她应该是在为我担心,觉得说那些搞不好会伤到我吧。幸仁断断续续地,轻轻地呢喃起来。
「绫小姐,是个好人。我每次去玩,她都很灿烂的对我笑,神失控的时候,也受她照顾了,我……突然听说她死了,还是完全无法相信」
幸仁握着我的左手,指尖非常用力。
他垂下脸,然后咬住嘴唇,悲痛地讲了起来
「我哭不出来。为什么呢。我完全哭不出来。我很冷血吧」
「不是的。你不需要往心里去。大家都知道,你哭不出来并不代表你不悲伤。我觉得,绫也一定不希望你哭的」
我这样说着,用右手重重地抚摸他的头。我用仍旧被他拉着的左手把他拉了起来,告诉他准备出发。他点点头之后,站到了我的身旁。不知什么时候,雄介跟白雪说完话了,正看着我们。两人相互看了看,话语和文字齐刷刷地扑了过来。
「呐,小田桐先生。我跟族长刚才聊过了,要不要买个被炉?」
『我听说过被炉这个东西,但从来没用过,很感兴趣』
「买个被炉,摆上一堆橘子,无所事事地看电视吧。把更砂和蝶尾也带来,当然还要把那个幼女叫上。茧墨小姐是不会来的吧,不过日斗……那个人会来的呢。他来的话,貌似会跟族长展开新怪兽大战的样子,不要那样啊」
雄介望着天空,抱怨起来。然后,他表情骤然一变,灿烂地笑了起来。
「会场就定在小田桐先生的公寓。赶快把事情搞定吧」
这一次,也跟平时一样。
雄介这样说着,笑了起来。在他身旁,白雪收紧扇子,重重地点点头。
幸仁牵着我的手,看了看大家,连忙把背挺直,说道
「我、我也要去修行!」
「太慢了啊,赶不上的」
雄介的吐槽让我不禁失笑。这一连串的对话中,总感觉莫名其妙地掺入了装傻的梗。虽然对不起幸仁,我还是捧腹大笑起来。泪水不自主地流了出来。
「那个,小田桐先生?你是不有点笑过头了?」
「哈哈哈,是么………………………哎,是啊」
我杀了人,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左手。一边观察着数之不尽的横死与人的扭曲,一路走到现在。这段路程,虽然让我失去了很多人,但还是为我留下了东西。
在我面前,有一群人,他们会极为自然地跟我说「回家吧」。
那就好像垂放到深渊底部的一根蛛丝。
『请不要忘记,小田桐先生』
「嗯?什么,白雪小姐?」
听到突然冒出的话,我强行将笑声咽了回去,转向白雪。
白雪合上扇子,然后打开。接着,她毫不犹豫地振笔疾书。
她按着随风飞扬的乌黑秀发,展开扇子,朝向了我。
『请不要忘记。我,雄介先生,舞姬先生,久久津先生,都是你连接在一起的。对我们来说,你就是垂放到地狱中的一根蛛丝』
白雪这样说道。可是,我破坏的东西也很多。如果不是我把狐狸带回来,旋花也不会死。要不是为了保护我,绫也不会死。迄今为止,我已经害死了多少人呢。
白雪好像发觉了我下面准备说的话,摇了摇头。
『我明白你想说的话』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她还是露出微笑。
『你以前拼命拯救的人们,会为你而行动』
请务必铭记于心。将来不论发生什么,也都要记住这件事。
她又写下一段文字,然后紧紧地握住了我的左手。
然后,她如同祈祷一般闭上眼睛,然后静静地展开扇子。
『你所活的东西,就是你所留下的东西』
被破坏掉的,绝对不是一切。
白雪嫣然一笑。那强而有力的言语,只令我茫然地点点头。
与此同时,我忽然之前,毫不费力地得出了一个答案。
那个问题长久以来,一直困惑着我。而我终于找到了答案。
「…………………………………………啊,原来是这样啊」
这就小田桐勤在悲惨难看不值一提的人生中构筑起来的一切。
然后,这些无可替代的关系,全都始于与她之间的相遇。
「白雪小姐,我似乎一直都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
『很复杂么?…………………那究竟是什么呢?』
白雪大惑不解地歪起脑袋。我用我发自内心的爱,抚摸她的脸庞。白色的脸颊眼看着红了起来。我对他点点头,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布
「我,要回去一趟。我必须回去一趟」
我要去到我一直没有回应的,视而不见的那个人身边。
———————————————茧墨阿座化。
我要到我所认识的,那个最可恶的少女那里去。
* * *
如今,我想讲讲茧墨阿座化的事。
她是与我共度岁月的少女。
她个性傲慢冷静且任性,极度挑食。她总是拿着一把红色的纸伞,穿着一身哥特萝莉装。
她会嘲笑人的死,会对人的不幸感到开心,会期望惨剧发生。而且,她总是在吃巧克力。
不管多少次,我都会很肯定的说,她是个可恶、低级的生物。
她性情乖张,泯灭人性,但她的肉身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少女。
她强大得跟怪物一样,却柔弱得像个普通女孩。
在我的人生中,一直都有充满矛盾的她。
那是一段怎么也称不上美好的日子。
甚至可以说,每一天都充斥着痛苦。
拜她所赐,我不知多少次被推落绝望的深渊。就因为她渴望惨剧,我才会目睹到那么多残酷的事件。我殷切地期盼能够离开她身边。
茧墨阿座化这个人丑陋又绝美,是个差劲的生物。
但有的时候,她又确确实实地握住了我的手。
在很久以前的那个春天,在樱花花瓣漫天飞舞的那个坡道上。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我没有说。
她一直,永远,都如恶魔一般绝美。
这便是我所知的,关于茧墨阿座化这个人类的一切。
* * *
我停止了在脑内组织的,就像在说给谁听一样的话。
我来到事务所门前,呼出一口气。天空还是老样子,染着淡淡的红色。在忧郁的天空之下,我下定决心。我抓住门柄,隔着皮手套,拧动冰冷的把手。
——————————喀嚓
刚一开门,甜腻的空气便扑鼻而来。事务所的空调无懈可击地开着。昏暗的走廊还是一如既往地笼罩在沉默之中。日斗应该躺在一间卧室里睡觉,不过没有任何动静。我迈出脚步,走过这条仿佛从现实中被分离出来的走廊。
我走着走着,回想起以前的事情。我在这间事务所,遭遇过千奇百怪的事件。也因为我的欺瞒和伪善,很多事件愈演愈烈,死了不少人。
但是,这里还是为我留下了东西。那是我一直苦苦挣扎,最后得到的东西。
小田桐勤,就是这样一路活下来的。小田桐勤不这个样子,就活不下去。
每当我认识的人被卷入事件中,我就会拼命顽抗。
这次也是一样。如果这时候撒手,我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就像我救日斗的时候一样,就像被红衣女子困住时大声惨叫一样。
既然没有其他选择,那我就只能狼狈不堪地挣扎下去。
茧墨阿座化说,没这个必要。
而我不停她的劝告,要自发地行动起来。
所有的一切,都跟平常一样。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爱着现在这扭曲的日常生活。不论这是个多么不正常的地方,我都在这里生存过。那些岁月,全都是从茧墨阿座化开始的。自从她握住我手的那天起,我就从未跟异常事件划清界限。
通道的前头,亮着昏暗的光。再走几步就能看到客厅了。
我缩小步幅,慢慢地,却又确实地向前走。
茧墨阿座化不会救任何人。
她不记得自己救过任何人。
但是,她确确实实救过我的命。虽然她救了我的命,却没有拯救我的心灵。她从不干涉我的生存方式,从不在乎我的苦恼。所以,我才能成为现在的我,我这个不精明的人才能继续活下去。到头来,成型的小田桐勤是个伪善者。现在我的,就连那个可恶低级的少女都忍不住舍命去救。
那一天,美丽的樱花发了疯似的漫天飞舞。
在那个坡道上,茧墨阿座化握住了我的手。
感觉在她眼中,我根本无关紧要。
我无法理解她,她不会听我的意见。
她说这样就好,我希望她别这么说。
我们自始至终都在两条平行线上,绝对不会相交。
即便如此,我们依然总是在相去不远的地方站在一起。
以前是,将来也会是。
我闭上眼,走进客厅。
然后,我睁开了眼睛。
「…………………咦?」
与此同时,我哑口无言。我一只手不由得垂了下去,无极给我的包掉了下去。我的身体自顾自地颤抖起来。我一边望着眼前的惨状,一边勉强把声音挤了出来。
「………………小、茧?」
五彩缤纷的颜色塞满我的视野。大量的包装是散落在眼前,就像花田一样。包装带和空盒子到处都是。这都得怪没人收拾吧。客厅化成了一座纸山,令人头晕目眩,从里头还散发着浓郁的甜腻气味。
这要收拾干净,得花多长时间啊。我之前沉浸的伤感瞬间荡然无存。
我连忙寻找罪魁祸首。但是,甚至没必要看周围,她和平时一样正躺在沙发上。茧墨今天也穿着缀有很多饰边的华丽礼服。头饰上附着眼球型的独特装饰品。
茧墨看到我,眨了眨那慵懒的眼睛。
然后,她理所当然一般细声说道
「嗨,欢迎回来,小田桐君」
我不禁闭上了满腹怨声呼之欲出的嘴。
我无奈地垂下肩帮,叹了口气,然后回答她
「嗯,我回来了,小茧」
于是,唯一的员工——小田桐勤,回到了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