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剑神,冲破宵暗』(2 / 2)
即使如此,魔族依然毫不在意,继续对约翰发动猛攻。
「这下已经不是受点皮肉伤换取重创对方的情况了哪,你根本不打算管自己的伤势了吗!」
架开敌人的剑,趁着些许破绽往后跳开的约翰,遭到了追击。
对方一记前踢,踹中了约翰的腹部。
约翰吐出一口血,整个人往后方飞了出去。
过于强大的冲击,让他甚至无法进行受身,只能任凭身体直接撞击地面。
这是足以致命的攻击。约翰之所以没有当场丧命,纯粹是因为他刚好往后跳开,减轻了威力的缘故。这一踢就是如此凶狠的攻击。
「嘎哈──呜⋯⋯」
约翰拼命抓住几乎要失去的意识,往旁边翻滚。
魔族已经跟着跳了过来。正要站起身时,敌人接着又是一剑扫出。约翰认为,以现在这种不安定的姿势,无法完全化解攻击。
所以,他举剑硬挡──但是,没能够彻底挡下。
「什──!」
他连人带剑一起被打飞了出去。
虽然约翰觉得自己没有让剑被这记攻击打断,其实已经算是干得非常好、值得赞赏的成就了,不过,他也只能做到这样而已。青年这次朝着侧面飞出去,重重撞在民家的墙上。
一下往后方、一下往侧面,让约翰觉得自己像是被卷入暴风之中的枯叶。
「货真价实的高手果然很难搞啊⋯⋯。赛菈她以前面对的,真的就是这样的敌人吗⋯⋯。那家伙变强了啊。」
先是腹部中腿,背部受到撞击,这次则是撞到墙壁,全身上下都遭受重击。
再加上还有之前战斗时所受的伤,身体已经残破不堪了。
不仅如此,对方还是毫发无伤的状态。
魔族停在跟约翰有一点距离的地方,悠闲地注视着他。这家伙搞不好是在思考要用什么方法把自己杀掉?毕竟也差不多是可以动手的时候了。
一抹不安,掠过约翰的脑海。
──我搞不好打不赢这家伙?
他同时想到许多不同的攻击方法,但全都在脑海中遭到击破。
──为什么我会狂妄地认为现在的自己可以赢得了当年无法取胜的对手?
目前最有胜算的赌注,就是将性命托付给一击必杀的招式「拔刀式」。
一旦失手就没有下一招了。
我办得到吗?就凭现在的自己。
已经荒废了两三年的这个自己。
麻痹的手在发抖。不行,现在这个状态,连想要施展拔刀式都办不到。
说起来,这次战斗原本就没有什么意义。我就只是装模作样、妄自尊大地独自来到这里,发现快落败的时候就开始变得想要保命。这样未免太不像话了──
如果寻求协助的话,或许赛菈还是愿意赶过来吧。
但是,我害怕失去她的尊敬。
好不容易才让她爱上我的。
要是现在向她求救,那就再也不可能让她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了。
对我来说,这件事的恐怖程度不下于失去生命。
我感到恐惧。
我不该抱着这种只顾自己好,认为一切都将会顺利进行的梦想吗?赛菈不是也说过我很弱吗?说过我只会白白丧命。明明很弱却还要逞强,误以为自己能够做得到。
──不对。
我的确做到了。如果是描绘出「应当如此」光景的我就做得到,可以胜过这家伙。站在赛菈身旁的那个我,必须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
青年以颤抖的拳头握住长剑。
他低头看向「维尔姆的真腕」,将牙齿咬紧到几乎快要使之折断的地步。
还在村子时,决定要前往赛菈所在之处的那个夜晚。即使是当时应该已经充满全身的勇气,此刻依然有所不足。我没办法信任自己,既然如此──我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这个新的右臂,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约翰‧普雷迪亚,给我听好。
现在,我就要把你<软弱>杀掉。
别恨我喔,这事是你自己起的头。直到最后,你都得负起责任。没错,直到最后为止。
软弱的自己,宛如恶魔般细语。
呐,快点放弃吧。你也知道自己已经到极限了吧。继续逞强下去又能怎么样?快点放弃,逃回村子去吧。无敌的勇者大人会收拾掉这家伙的啦。即使你再怎么拼命也得不到任何人的赞赏啊──。
「少啰嗦──给我闭嘴。」
约翰将长剑回鞘。
他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因为丧失战意。
青年将右臂──「维尔姆的真腕」──贴到自己胸前。义手亮起了鲜红的线条──。
「──感情<你>,听从意志<我>使唤。」
精神魔法──。
这是与过去对穆德、赛菈使用过的精神魔法都更加强力许多,不管是施术方或受术方都丝毫不留余地,甚至连认知都能够改写的强烈魔法。
宛如对于描绘着纤细图画的画布,泼出一整个水桶的血一样。
自己的心灵,由自己加以──侵犯。
「现在需要的是用来战斗的意志。不需要什么软弱。还没做好觉悟的话就快点消失吧。我已经决定要杀掉这家伙,要是想到什么有用的对策,倒是可以说来听听。如果不是这个──那就去死吧。」
彷佛在回应约翰的呼唤似地,银臂的形状逐渐改变。简直就如同先前的魔族一样,指甲伸长,红线开始喷发瘴气。
这时,魔族察觉到有什么事正在发生。与至今为止有所不同的某些事。
非得阻止那个家伙不可──魔族凭着本能了解到这件事。
到了这个时候,魔族才终于不再只将约翰认定为是在消灭勇者之前必须先加以排除的小石头。
首度认定他是「敌人」。
魔族在吼声中逼近。狂化程度更为深刻的魔族,速度也比先前来得更快──
约翰让「维尔姆的真腕」握紧拳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乎要将喉咙扯裂的呐喊。在青年内心之中,此刻已经没有丝毫怯懦了。
约翰以「维尔姆的真腕」正面迎击魔族的长剑。
在剑与拳冲突的瞬间,冲击波也呈现圆形扩散开来。大路上的招牌、已经收摊的摊位等,所有事物都被炸飞了出去。
在这样的状况下,虽然约翰的鞋子已经陷入地面,不过他依然撑住了。被拳头轰中的长剑,出现了龟裂。裂痕缓缓扩大,眨眼间魔族手中的剑便成了碎片。
「──」
约翰就这样直接以「维尔姆的真腕」抓住了魔族的脸。如同猛禽类脚爪般的手指,深深压进对方的脸孔之中。魔族使尽全力试图将之扳开,然而,即使对方用上了双手,银臂依然不为所动。
「尊驾──」
在一瞬之间,本应已经狂化的魔族,眼中出现了理性之光。
「如何称呼?拥有如此精湛战技的人物,不该至今都默默无闻。」
「约翰‧普雷迪亚。」
「当年的剑神吗!尊驾应当已经无法战斗,退离第一线了吧!」
「我回来了。为了取回真正重要的事物。」
「那是?」
「荣耀。」
魔族睁大了眼睛。
约翰以单手将魔族的巨大身躯高高举起,嘴角一瘪。
「里界剑术、逆手拔刀式『黑焰』。」
约翰以反手握住入鞘的剑柄,右脚重踩地面。在扭转腰部的同时,从左下往右上挥出剑。这段过程中产生一连串火花的动作虽然宛如熊熊烈火般动人,然而,这也是不存在于原本流派之中的诡异拔刀术。
这是约翰在惯用手遭到斩断后,伴随着强烈的悔恨而努力练成的,以反手施展的逆手拔刀式。
「────」
对于死前依然高喊着神之名的魔族,青年使出了绝招。
怀着「假如自己能够在赛菈遭遇危机时赶到,在那个瞬间,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杀掉她的对手」之心态,就只为了这个目的而练成的,纯粹追求至高无上威力的一击。
「──跟着我的后悔一起消失吧。」
虽然这样的未来没有来临,然而,当时的悔恨并没有白费。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于农村中宛如虐待自己般努力磨练出的招式。如同瀑布般流淌的汗水,以及同样多的泪水,全都没有白费。
长剑画出黑色的轨迹,让魔族的首级与身体分了家。
约翰高高举起以「维尔姆的真腕」抓着的魔族头部,开口呐喊。
月夜之下,站着好不容易总算达成一个目标的男人。
约翰获得了胜利。
真不舒服,好想吐。
在约翰对自己施加的斗争暗示解除之后,精神魔法的反动一下子爆发出来,让他陷入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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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不清楚哪边是天空、哪边是地面的状态。
或许是因为还不太习惯使用魔法的关系,也可能正是因为还不习惯的缘故,让约翰得以免于陷入失去人心的状态⋯⋯
真是,如果希望能够多活几年的话,应该尽量避免使用这个魔法吧──这么想着的约翰,当场呕出了带着血的胃液,几乎冻僵的身体不停颤抖。
过于强烈的后遗症,终于让他跪倒在地。
当约翰在原地缩成一团时,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拉起了他的手臂。
「约翰,认得出我是谁吗?」
虽然视野忽亮忽暗,不过他确实记得这个声音的主人。
「⋯⋯梅尔迪莎?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没有意义的质问。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吧,要是你有什么万一,我会十分困扰。你跟老师他不一样。」
「是吗,这样啊⋯⋯」
约翰注意到,梅尔迪莎在王国制式术衣之外还加穿了刻有理术阵的护甲。以完全武装姿态现身的她,眼角高高挑起。她多半是来斥责自己过于鲁莽的行动吧。
不过,这个预测落了空。
「⋯⋯剑神约翰‧普雷迪亚,我拜见了你的战斗,非常精彩。凭我这种程度也想来助你一臂之力,实在可笑。」
「梅尔迪莎?」
她让约翰扶着自己的肩膀,一边对青年施以治愈理术,一边将双唇抿成一线。
「这场战斗,大概只有极少数人才能知道吧。毕竟魔族侵入城镇之事不能大肆张扬,即使对骑士也不例外。然而,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战斗。」
「⋯⋯」
「为了守护某个事物,究竟可以让人拥有多么强烈的决心与觉悟──我觉得自己彷佛从你身上学到了这一点。⋯⋯谢谢你,约翰。我果然在许多方面都还有所不足。」
有种心痒难搔的感觉。虽然他并不是抱着这种想法而战的,不过倒也不会觉得不快。
「没有那么夸张啦⋯⋯全都只不过是在自我满足而已。」
「或许是吧,不过⋯⋯你让我也想要试试看能够对自身选择感到满足的生活方式了。约翰,你非常了不起。」
青年全身上下的痛楚,现在依然持续发出喊叫。然而,约翰没有理会这些哀号,露出了笑容。
「能够听到你这么说,让我觉得这次愚蠢的战斗也多少有点意义了。我才要感谢你呢,梅尔迪莎。」
「⋯⋯嗯。」
王城的方向,已经亮起了曙光。
我是否已经多少能够抬头挺胸,站到赛菈身旁了?
如果是现在,感觉好像可以办得到。
虽然只是一次战斗,不过,总觉得似乎找回了些什么。
真的、真的非常重要的光,此刻确实正在自己的内心之中闪耀。
「对了,梅尔迪莎,有件事想拜托你,就这样把我──」
女性爽快地答应了险些丧命的男人低声提出的请求。
赛菈菲娜在监狱里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着了。
从外面传来雨后的气味。照入牢房的阳光十分柔和,就跟对她说话的那个声音一样。
「哟。」
那个男人,以令人为之傻眼的轻松态度出现了。少女一眼就看出,对方受了相当重的伤。全新的绷带颇为刺眼。
少女一时无言以对。
「⋯⋯这是,怎么回事?」
约翰做出回答。
「我宰了魔族。」
赛菈看向青年,有一瞬间像是呆住似地张开了嘴。了解对方话中的含意后,少女重重地倒吸一口气。她站起来,快步走向青年。
「也就是说,约翰,你去战斗了⋯⋯?怎么会、为什么你要这么鲁莽!」
高阶魔族究竟有多么难以应付,赛菈非常了解。毕竟,与魔族一路战斗下来,承受最多伤害与痛苦的人,正是赛菈自己。
许多伙伴先后死去,赛菈可说是踩过同伴们的尸体而变强的。正因如此,所以她更加无法接受约翰的选择,对他感到愤怒。
然而──遭到对方以笑容阻挡。
「所以,赛菈,你就别担心了。就算你没有让自己变强也无所谓,因为,我会保护你。」
青年所说的这句话。
「啊⋯⋯⋯⋯」
让少女脑海中闪过了彷佛走马灯般的无数回忆。
独自战斗,一直奋战到最后的斗争之记忆。始终没有人能够与赛菈比肩,曾经有过这种想法的人,全都死了。
纵使感到空虚也还是无法停下脚步,不论多么难过都依然得继续前进。别离拉着赛菈的手,死亡则从背后推动着她。
所以,赛菈一直在变强。因为她认定,只要自己能够变得更强,就不会害更多人牺牲。所以──
──约翰搔了搔脸,露出笑容。
「从今以后,我也希望能继续留在你身边。为了这个理由,我想证明自己有那份资格。别小看我喔。谁说那时就是我的巅峰啦?我还会继续变得更强,就算是你,总有一天也会被我超越。现在这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在赛菈还不够强,无法自己一个人战斗的时候,约翰与她曾经并肩奋战。那是彷佛怀念再也回不去的故乡般,泛黄褪色的回忆。正因如此,所以才好好地收藏在内心之中的贵重残骸。
赛菈了解到,即使是这个,约翰也想要帮自己找回来。
得知青年正是为此而战的时候,赛菈──
约翰顿时陷入慌乱。
青年看着少女,抓了抓头。
「⋯⋯你又变成爱哭鬼了哪。是我害的吧,对不起。」
「咦⋯⋯?」
脸颊上有泪水流过。
内心有着抑制不了的火热。
「约翰⋯⋯」
此刻只想碰触对方的少女,从牢房中隔着栅栏伸出手。
「我成功证明了吧?怎么样,还需要什么吗?因为现在还有点累,所以大概没办法做出什么太夸张的事就是了。对了,要把碍事的栅栏砍断,应该还办得到吧。」
约翰挥动长剑。
栅栏在一瞬间遭到切断,全身重量都压在铁栅栏上的赛菈随着往前倾倒。约翰「哟」的一声,抱住了少女。
「啊,话是这么说,不过,只是要支撑你的话也没问题喔。反正你很轻。」
躺在青年怀中的赛菈,仰望着对方的脸。少女湿润的眼睛,映出了一张笨拙而满是伤痕的脸孔。
「真的吗⋯⋯?」
「没错。」
青年彷佛没有丝毫不安般,充满自信地点头。
「约翰,你愿意待在我身边吗⋯⋯?」
「不管多久都愿意。」
对于毫不犹豫做出回答的青年,赛菈伸手轻抚对方的脸颊。
「我可以不必再继续孤孤单单的了吗?」
「当然。就算你说讨厌,我也会死缠着你喔。」
「怎么会、可是、这种心情⋯⋯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为了我,约翰做了这么多。
全都是会让我感到高兴的事。为什么?
「你为什么会⋯⋯」
没能化为言语的心意,约翰依然一清二楚。
然后,做出回应。
「因为,我爱着赛菈。」
少女无法理解,但是,即使如此⋯⋯
她还是一直、一直希望能够了解。
「就算爱着对方,有时心意还是会改变,有时以武器相向,或者是彼此争斗,互相伤害⋯⋯所谓的爱,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不懂。」
在旅途之中,少女见识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物。遭遇攸关性命安危的场面时,人们总是优先想到自己,抛弃了爱情。这就是人类,脆弱而又令人怜爱的生物。
赛菈喜欢这样的人类。
然而,如果人类本性就是如此,那么,他是否也──?
「赛菈。」
约翰抚摸着少女的头发。
「你已经不需要再自己一个人那么努力了,有我陪着你。你啊,在自己的人生之中,想做的事、非做不可的事、希望达成的事、必须完成的事,都还堆积如山吧?我很清楚喔,因为你是个怀有强烈责任感,又很顽固的女人。在你眼前的,想必是一条无比艰难、危险的道路吧。」
青年脸上依然带着微笑。虽然看来与以往一样,不过,跟他至今为止的笑容相比,多了一丝丝坚强。
对赛菈而言,青年无疑是个特别的人物。
「不过,我喜欢上的就是这样的你。所以,把你带着的一半行李交过来吧。就让我花一辈子的时间,陪你一起在那条道路走下去吧。」
少女屏息静气,觉得整个世界似乎变得悄然无声。她的世界,只剩下青年接着要说的那句话。
「这次,我们结婚吧。」
在雨过天晴的阳光照入的牢狱之中,青年与少女彼此拥抱对方。
第四次的求婚,以及约翰的微笑,终于彻底融化了赛菈固执而又顽强的心灵。
约翰与赛菈菲娜的结婚典礼,预定于两个月后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