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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话 内田百闲《国王的背》(乐浪书院)(2 / 2)


「我本来以为是我眼睛不好,但──」



文香犀利打断。



「我一直很介意你跟刚刚的感觉果然不一样。你真的是山田先生吗?」



孝二狂冒冷汗,甚至一度想著要抱著书跑出去。但是这个女人比较年轻,而且耐力也应该比较好,中年人孝二没自信自己能够抱著随身物品逃走。如果双方拉扯的话,应该是他比较有利,可是很有可能破坏《国王的背》。孝二讶异地蹙眉。



「你在说笑吗?」



「您刚才分明说今天休假有空,所以要去那边的咖啡店打发时间,不是吗?怎么突然说很忙有事,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太小看这个小姑娘了。他不晓得真正的卖家说了什么,好像怎么解释都会露出破绽。



「喂喂,接下来呢?国王怎么了?」



扉子在孝二四周跳来跳去,不厌其烦地追问。



「请等一下,你们两个同时问问题,我都头晕了。」



他简单回避攻击之后,弯下腰与少女四目相对。他无法回答文香的问题,所以打算与这个孩子说话争取时间。



「我想起来了,《国王的背》后面的故事。」



当然不是真的想起来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童话后续是如何发展,他也无法想像。



「后来什么也没发生。这个故事不是幸福快乐的结局。国王一直无法治好搔痒,动物们也无计可施。国王很痒,动物们也很痒。这样就结束了。」



孝二随口胡说。那个国王无法治好搔痒,就像衰老的父亲再起无望,不可能突然发生奇迹。



「这样啊……好怪!好怪的故事!」



扉子双眼闪闪发亮。说著好怪的她似乎很开心,彷佛对于这个出乎意料的结局很满意。孝二暂且放心;这下子这边的问题就解决了。正当他这么想──



「故事真的是那样吗?借我看一下。」



文香突然从用包巾包起的旧书堆里抽出《国王的背》,并以犀利的目光瞥了「啊」地惊呼一声的孝二一眼。她怀疑他真的是书主吗?孝二问自己:怎么办?对方正在检查内容,这下可糟了。话虽如此如果把书抢回来,更会被怀疑;如果藉口说赶时间,她又会重提刚才的问题。



文香从书帙拿出书翻开书页。必须想想有什么藉口可以合理解释内容为什么和我说的不一样──说是因为我印象模糊了?可是我刚刚才撒谎说自己「想起来了」。看样子怎么圆谎都无法敷衍过去。如果是父亲喜市的话,他在这种时候会怎么做?



注意到店内一片宁静,孝二抬起头,只见文香和扉子在柜台上翻阅著《国王的背》。



孝二也凑近看。看来是结局那一页。



最后,池塘里爬出一只乌龟,望著国王的举动,也跟著动起自己的短脚。但是乌龟的脚碰不著身上任何一处,只是摆动著、搔到那附近的沙子而已。



国王看到这景象不禁著迷,也跟著滚动自己的身体。野兽、鸟类、水里的鱼也跟著或踢、或撞、或扭动身体挣扎。



乌龟也再次用短脚拨散沙子。



孝二读完也说不出话来。真的什么事也没发生,最后是所有人都很痒。刚才随便说的结局居然吻合。



「哇,好有趣!连乌龟先生也觉得痒了呢,对吧?对吧?」



扉子寻求大人们的同意。孝二夸张点头。



「是啊。乌龟先生觉得痒的话很可怜呢。」



他在心里偷笑。怎么会这么走运呢?不,这简直是奇迹。发生了照理说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我可以把书包起来了吗?」



孝二故意带著怒气说。



「啊,是的……可以了。对不起。」



文香似乎觉得自己理亏,点点头。孝二恢复冷静,突然觉得脑子的运转也变顺了。来吧,我就回答这个小姑娘的问题吧。他把整批旧书包好之后,凑近文香的脸。



「……你的怀疑没错,我的确说谎了。」



他从很靠近文香的距离瞪著她的眼睛,压低声音说:



「我要拿回这些书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我很忙,而是因为我不想把父亲珍视的藏书,卖给让小朋友随意乱碰尚未估价旧书的店家。」



孝二看清文香脸上满是惊讶和羞耻。接著他提著自己原本的随身物品和包著旧书的布包快步走向玻璃门。



「再见喽,叔叔!」



扉子大大挥著手,孝二也面带笑容朝她挥手,并走出店外。



孝二快步走在湿漉漉的路上,往横须贺线的车站去。他只想尽快离开北鎌仓。他的气还没有完全缓过来,却压抑不住涌上心头的笑意。得手的《国王的背》无疑能够卖得几十万日圆的收益。他抢先文现里亚古书堂那些人拿到了人气珍稀本。如果父亲能懂的话,真想说给他听听。搞不好这个幸运就是改变他们现况的第一步。



北鎌仓车站在靠近圆觉寺的下行电车月台处也有个小小的验票口。孝二从那边进入车站建筑时,平交道的警报正好响起。等一下对面月台的上行电车就要进站了。



他通过平交道,走上通往月台的平缓楼梯。平交道的闸门放下,横须贺线的电车驶近。只要搭上这列电车,书就成功到手了。孝二走在月台上准备搭上进站的车厢,突然听到警报声中夹杂著高亢尖锐的童声。



「找到了!叔叔!」



孝二愣了一下环顾四周。长发少女就站在孝二刚才通过的验票闸门处。那是扉子。穿著红色毛衣的文香也和她一道。



(怎么回事?)



为什么追过来了?而且为什么知道我在车站?扉子拋下正在找交通卡的文香,从验票口跑向平交道。下一秒,她的身影被进站的电车遮住。



孝二吐出刚才屏住的那口气。仔细想想,她们两人知道他在车站也没什么奇怪的,从店里就能够看到他走向验票口的方向;只要循著同一条路,理所当然会注意到他就站在月台上。孝二穿著很有特色的披风大衣,肩膀挂著公事包,手上提著两个布包,一个装外套,一个装旧书──再没有人比他更醒目了。



问题是她们追过来的目的。不确定她们是不是识破孝二的真正身份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们追过来是带著怀疑和疑问;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电车门打开,稀稀落落的乘客下车。正要上车的孝二注意到下车站在月台上的一对男女──穿著针织斗篷的长发女子,以及穿著黑色长外套的高大男子。他光看背影就知道是谁。



筱川栞子和五浦大辅。婚后应该有一方改了姓氏,不过对孝二来说不重要。他们两人搭乘这列电车回到北鎌仓了。



原本坐在最后一节车厢的他们准备走下通往平交道的楼梯时,差点撞上跑上月台的扉子。



孝二连忙钻进电车车门。尽管他好奇他们一家人在做什么,不过如果把头出去的话,搞不好会被对方发现。



他突然有个好点子;他把自己的智慧型手机上半部伸到车门外,用前置镜头对著他们的方向。这么一来就能够观察他们,而且不会被发现了。调整好智慧型手机的角度之后,他看到扉子正在挥舞双手向父母说明。



跟著赶过来的文香也加入解释。她指著月台,夫妻两人也转头看向自己刚搭上的电车。大概是在说孝二正好与他们错过、上了这列电车吧。



月台开始播放即将开车的音乐。别担心──他告诉自己。万一被看穿真面目,他们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把一切说明清楚,而且只剩下几秒钟车门就要关闭了,现在跑过来也赶不上。



五浦大辅转身改变方向就在那瞬间。他以超乎想像的灵敏行动跑上就要发车的电车。就在孝二从正要关上的车门抽回智慧型手机的前一秒,他确实看到大辅跳上最后一节车厢。



(该死!)



被他赶上了。怎么办才好呢?孝二闭上双眼深呼吸。还没有被找到。孝二认为大辅应该不记得自己的长相。他们只在七年前见过那一面。



文香等人应该来不及说明长相特徵,顶多来得及告知服装和随身物品当作辨识参考。这样的话──孝二决定接下来该采取的行动。



他先环视自己所在的车厢。只有寥寥数名乘客,而且坐得离他很远。幸好没有人注意到他这边。



他把所有随身物品放在旁边座位上,打开较小的布包拿出半乾的外套;这是他原本穿去山田家的衣服。他迅速脱下借来的披风大衣,换上自己的外套,并且把原本包外套的包巾收进公事包的侧口袋。



接著他松开另一个沉重的布包,从旧书堆里抽出套著书帙的《国王的背》收进公事包里,拿著公事包起身。



他把山田家的披风大衣、旧书、包巾都留在座位上,往前面的车厢走去。现在的他只是穿著随处可见外套、提著廉价公事包的不起眼中年男子,任谁看了也认不出来。



为了谨慎起见,他走过两个车厢连结处,进入相隔两个车厢的车厢。他在乘客较多的长椅上坐下,轻轻闭上双眼。他仍旧全身紧绷。



(这样应该不会被找到了。)



假装成山田要助儿子的痕迹已经完全消除。他只要在下一站的大船站转乘其他电车,应该就不可能被追上了。还有两、三分钟抵达。就算是文现里亚古书堂的人也没有办法锁定目标就是他──只要他没有自己报上名字。



隔开车厢的车门发出开启又关闭的声响。孝二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穿著黑色外套的高大男子看看左右,往这里走过来;那双眼睛彷佛能够看透对手,眼神中充满威严。是五浦大辅;他应该已经不是二十几岁了,外貌看来却和七年前几乎没变;或许是因为他的长相原本就老成。



他的右手臂上挂著披风大衣,手里稳稳拿著看来沈重的布包。他把孝二放在后侧车厢的物品全数回收了。



孝二重新抱好腿上的公事包,假装看著手上的智慧型手机。大辅的双腿走过眼前弄得满是泥泞的地板。他果然没有注意到这边。



即将抵达大船──车内开始广播。再过一会儿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就在孝二确认车门位置以便顺利下车之时,突然响起一阵清楚低沉的嗓音。



「耽误各位一点时间,请看我这边!」



是大辅的声音。乘客们同时转过头去。孝二不得已也只好跟著照办;只有自己低著头很不自然。



大辅背对通往前一节车厢的车门,一手高举起布包和外套。



「我在后面车厢捡到这些东西!我想是有人忘了带走,请问有谁见过吗?」



没有人有反应。这是理所当然啊。大辅一一看著每位乘客的眼睛,彷佛要读出表情变化。孝二的眉毛连动都没有动一下,承受他凌厉的视线。这样子不可能露出破绽;这个男人没有筱川栞子聪明,即使他擅长动手动脚,要动脑还是他的妻子比较在行。



窗外已经看见耸立在绿色高台上的大船观音。剩下不到一分钟就要到站,这样一来就能成功逃离了──才这么想,下一秒大辅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手上握著一张老旧的纸。孝二屏息。



「也掉了这个!有没有人有印象呢?」



那是双色印刷的小张版画,画著小孩和新月。那张是原本贴在《国王的背》扉页的谷中安规手刷版画。孝二握紧拳头。



是刚才重新整理随身物品时弄掉的吧。他原本打算封牢书帙,或许是因为太心急,才会在不该出错的时候犯错。



版画是否完整,将会大幅影响到《国王的背》的售价,全部齐全才有意义。他固然明白要拿回那张版画近乎不可能,但他还是必须想办法拿到手。



电车因为减速进入月台而前后晃动。双手举著物品的大辅失去平衡,夹在指尖的版画翩然飘落。



「啊!」



电车地板有乘客带来的雨后泥泞所以很脏。如果掉在这种地方,版画可能就毁了──



大辅的手指快速移动,轻柔夹住半空中的纸片。松了一口气的孝二发现对方正看著自己。



孝二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从座位站起,身体不自觉做出反应。他连忙想要转开视线却已经来不及。他彻底被大辅骗了;大辅是故意弄掉版画,引诱孝二做出反应。先让他看看那些随身物品或许是要让他疏于应变。



电车进入大船车站的月台。大辅站在孝二面前轻轻动了动鼻子。



「果然就是你……和这件外套的味道一样。」



说完,他用下巴指指斜纹软呢披风大衣。孝二不自觉低头看向自己身上。对了,防虫剂。他的鼻子已经习惯那股气味,所以没注意到。



「你是舞砂道具店的吉原先生吧。可否和我走一趟?」



大辅说完的同时,停在月台上的电车打开了车门。



他还以为立刻就会被扭送到车站前的派出所,结果不晓得为什么没有。大辅从孝二手上取回珍稀本,在出了车站验票口的地方讲手机。孝二无法听清楚他的对话内容,不过从语气听来应该是在和妻子栞子说话。



一会儿之后结束通话,他带著孝二来到车站大楼的连锁咖啡店。他说想要直接听孝二说说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孝二也别无选择。他们各自在收银台买了咖啡之后,隔著小桌子面对面坐下。



大辅拿出《国王的背》开始一页页检查,似乎想要知道书是否完好如初。小心翼翼看过书名作品的扉页之后,把脱落的版画夹回去。



「为什么会识破我的真面目?」



难耐沉默的孝二率先开口。大辅只是隐约蹙眉没有回答。说想听解释的人分明是他,怎么他反而沉默?话虽如此,孝二也没有立场抱怨。



「先不提你们怎么看破我的谎言,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连我的名字都查出来,我实在料想不到。你的妻子真的很厉害,果然不是普通人。」



言下之意就是在暗指「你就办不到」。不过大辅的视线仍然落在书页上。他摇摇头。



「不是她查出来的。当然也不是我。」



「那是谁?」



「……你的父亲最近好吗?」



大辅以问题回答他的问题,他觉得不满,但是对话的主导权在大辅手上。



「怎么可能好?他成天躲在家里搔背,就像那个《国王的背》一样。自从被你们打败之后,他彻底衰老糊涂了。店虽然由我继承,但是生意惨淡。你也应该多少听说了吧。」



这个圈子很小。就像孝二会听说文现里亚古书堂的八卦,他们也应该会听到吉原喜市的消息。



「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我也没有那种资格,毕竟你们只是看破吉原喜市设的局而已。你们比家父更正直、更聪明,而且运气更好。」



大辅从旧书抬起视线。进入这家店以来他首次看向孝二的脸。



「运气好?」



「是的。七年前抢到莎士比亚第一对开本的时候也是。你和妻子只是被卷入很久很久以前的纠葛,却因此获得庞大的利益。今天也是。我想你们当然也知道我今天也去了山田先生家,却阴错阳差没能够收购到《国王的背》。是我运气不好。」



大辅很明显地皱起脸来,似乎打算抱怨什么,不过孝二不畏惧;说想要知道来龙去脉的是这个男人。反正谈完之后他也会被送去警察局,情况不可能更糟了。



「我期待著卖掉这本旧书的钱能够稍微改善我们的现况……不过我的做法错了。毕竟连家父都骗不了你们。不管是运气差还是怎样,反正为人只能够脚踏实地才行。」



连版权页都检查完毕之后,大辅终于合上《国王的背》,接著把书收进书帙里。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看到这本书况绝佳的书了吧。



「我知道这样说或许不恰当,不过弄掉一张版画对我来说是无法原谅的失误。在电车上匆忙挪动旧书果然会有报应。如果没有这个疏失,那本书就会是我的了。」



孝二靠上椅背喝下一口咖啡;他已经不在乎眼前这个男人怎么想了。想说的话他已经说完。大辅原本以难以捉摸的态度听著,终于语气沉重地开口:



「原来你没注意到。」



「注意到什么?」



「其实那张版画不是掉在电车上。你是专业人士,不会犯那种错。」



孝二感到错愕,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既然这样,你告诉我是掉在哪里啊!」



「在我们店里。我女儿翻开这本书的时候,不小心让版画掉到柜台下。在你离开之后,她马上就发现了。」



「怎么可能?我仔细检查过版画是不是齐全之后才收进书帙……」



孝二说著,然后他想到了──检查完毕后,那位少女又擅自把书打开。就是她想阅读《国王的背》的后续时。



「那个时候……那么,追我追到北鎌仓车站是……」



「是为了把版画拿给你。可是你上了刚好进站的电车,所以就由正好下车来到月台上的我,代替女儿送还版画并道歉。再怎么样都必须把客人寄放的书的一部份送还,所以我连忙跳上电车。」



孝二听著听著失去了血色。如果他当时在月台上等待那位少女,就能够收下版画、搭上电车离开了。



「也就是说,我并没有被怀疑吧。」



大辅点头。



「我赶上电车时是那样没错。可是留在月台上的栞子小姐听了文香她们的说明之后觉得不对劲。为了谨慎起见,她联络山田先生的儿子,发现他并不在电车上,而是在北鎌仓的咖啡店……另一方面,我也发现外套和其他旧书被留下。正好栞子小姐打电话过来,说:『可能是舞砂道具店的人冒充卖家偷走旧书。』」



「结果就是你的妻子识破一切的不是吗?包括我的所作所为。」



舞砂道具店再次输给筱川栞子──不对,彻底阻扰孝二窃盗行为的人还有一个,就是长相与母亲神似的扉子。她提出一个又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想要看那本旧书,拖延孝二离开的时间,最后还弄掉版画,制造契机让众人识破诡计。



再加上栞子的母亲筱川智惠子也曾把父亲喜市耍著玩。这一家子女性就是舞砂道具店的罩门;在文现里亚古书堂看到长发少女时必须转身逃走。



「不对,就像我刚才说的,栞子小姐并没有猜出你的名字。」



大辅果断摇头。



「哪里不对?你刚才自己说……」



「栞子小姐知道的只是有人假扮卖家,偷走《国王的背》。至于嫌犯是谁,她没有头绪。诚如你所说,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不可能查出来……把你的名字告诉栞子小姐的是山田先生的儿子。」



「怎么可能!」



孝二差点从椅子跳起。



「我连那个人都没见过。你别想撒谎骗我。」



「我没有撒谎。正确来说是山田要助先生的太太打电话给人在咖啡店的儿子,提到了你的事。」



「你又在骗我。我今天的确见过那位太太,可是不管我讲了几次,她都没有记住我的名字,也记不住我们的店名,而我也没有给她名片。更重要的是她为什么要对儿子提起我们店?怎么想都不合理。」



「……你还不明白吗?」



大辅以为难的语气插嘴。



「你拜访山田家之前,没有事先预约吗?」



「预约了。所以呢?」



「一般来说这种时候不是会记下店名吗?」



啊──孝二对于自己的愚蠢感到错愕。就算对话时忘了名字,只要事后查看预约的笔记也能够确认。



也就是说,即使他成功偷走《国王的背》,也很容易被查出来。与运气无关,这场赌局打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太太为什么要告诉儿子我们的店名?」



「你还不明白吗?」



大辅微讶睁大双眼。



「我没有半点头绪。」



听到这个回答,他蹙眉。孝二不懂这个男人为什么一脸遗憾。



「那位太太对儿子这么说:『书不要卖给文现里亚古书堂了。我想卖给舞砂道具店。』」



「什……」



孝二觉得自己的心脏瞬间停止。



「为、为什么?」



「那位太太似乎很感谢你;明明没有书可以卖给你,你却很有耐性地听她说了很久的话。不但害你白跑一趟,还害你在院子里跌倒弄湿衣服,她感到很抱歉。也就是说,你什么都不做也能够循正常程序买下《国王的背》。手握幸运的不是我们,原本应该是你。」



孝二觉得地板消失,自己逐渐往下沉,四周的景色与声音逐渐远离。他回过神来,双手放在桌上按著额头。咖啡店里的暖气很强,他却止不住浑身颤抖。



(已经无法挽回了。)



这不是运气好坏的问题,纯粹是愚蠢又不诚实的人类错失机会而已。以往也一定只是没发现,才会导致同样的失败不断重复发生。不仅自己如此,父亲喜市也是如此。



「山田家的儿子和山田太太现在人在文现里亚古书堂。」



视线外传来大辅的声音。



「我还没有告诉他们详细的情况。我想先听你说,等回到店里再向他们两人报告。」



孝二终于注意到事情还没有说完。他缓缓抬起头。



「栞子小姐说必须把你直接送去警察局。但我的想法有些不同……有资格收购《国王的背》的本来就是你们店,不是我们店,这点毋庸置疑。」



他终于明白大辅真正的意思。为什么没有立刻把孝二送去警察局?为什么先问父亲的情况?为什么从刚才起态度就暧昧不清?



因为同情。



这个男人同情他们父子。



「如果你也同意的话,等一下要不要去北鎌仓向山田先生家人道歉呢?只要你发誓别再和我们店有任何关系,我也会帮腔……我想一开始恐怕无法获得谅解,不过至少可以避免扯上警察。」



「恕我拒绝。」



孝二很自然地脱口而出。简直像重获新生,他感觉身心清爽舒畅。



「我的确……我们父子的确过得很苦,可是既然犯罪了就应该受罚,没道理接受你的同情。」



孝二是初犯。尽管如此应该还是需要并科罚金或接受什么刑责吧。



他决定结束舞砂道具店;更早之前就应该这么做了,幸好他还有元町的房子。把那边卖掉,应该足够偿还债务吧。他决定和年迈的父亲找个地方低调生活。



如同那个没有说教内容的童话故事,父亲恐怕到死都会和现在一样,无法寄望大奇迹降临。但是只要改变环境,父亲心中一定也会有所改变。或许也能够感受日常生活的小小喜悦。



如果现在接受这个男人的同情,自己就会连最后的尊严也失去。



孝二拉开椅子站起,朝大辅深深一鞠躬。这种事情父亲肯定做不到。



「这次给各位添麻烦了。我往后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



待他站直之后,大辅也跟著起身,眼里不再有犹豫,流露出清楚的决心。



「……去警察局吧。」



听到这句话,孝二朝店外迈出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