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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 / 2)



你们长得真像。



我和白乃在一起的时候经常被这么说,但我并没有特别在意过。我们有同一个父亲,这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父亲偶尔会带着白乃外出,为了去见她住院中的母亲。



母亲从来没一起去过,而且每当这个时候就变得格外寡言。



「这次凉也一起去探望吧。」



在我出门之前,父亲突然用罕见的严肃语气对我说。



「为什么?」



去和父亲的出轨对象见面,我绝对不干。



「最近、身体状况突然变得不是很好……大概撑不了多久了…」



「所以说为什么让我去?」



父亲没有回答我的质问。



「她希望死之前哪怕只有一次,也想跟你见一面。」



「所以说、我不是问你为什么吗?」



终究搞不明白原因,但父亲无论如何都请我跟着,我只好妥协的跟着一起去探望。对于将死之人的请求就这么无视的话,作为我个人也不会觉得好受。



理所当然的,白乃也一起。



白乃当然回去探望,但为什么我也不去不行,是不是想看看白乃和新家庭的孩子相处的是否融洽呢。



父亲开车载我们到了医院。因为他来过很多遍了吧,很习惯地把车停在停车场,带我们从侧门进了医院。虽然是大型医院但或许是休息日的原因人并不多,显得有些静寂。



「我把凉带过来了。」



她的病房在二层,虽然是四人间但没有住其他人,每个床都用障子隔开。



父亲走到病床旁边。



我在脑袋里想象很多次那个人,但见面这还是第一次。那个人非常纤瘦,长发梳成三股垂在身前,这有些少女风的发型莫名让人感到害怕。



「……凉」



她对于第一次见面的我,就直呼其名。



——诶?为什么?



「是凉来了啊。」



通常来说会直接省略掉姓氏称呼别人家的孩子吗?我什么也没有说。女性实在是太过瘦弱,看起来简直就像是骸骨一样。她突然一下子伸手过来、我反射性地躲开了。死亡的预兆就显示在那里。白乃什么也没有说、父亲站到我身后。



「凉」



父亲用严厉的语气催促我。



——为什么?发生什么了?怎么回事?



为什么她依然向我伸出手来呢。



为什么父亲对我说无论如何都要让我来见她一次呢。



「凉……长大了啊」



恶寒笼罩了我。不要。搞错了吧。白乃是肮脏的孩子。而我是正确的孩子。我是被承认的孩子啊。



我向后退了一步。而我的动摇、白乃只是冷冷地看着。







「上午好呀。」



安昙是个非常坚强的女性,就算她理解被白乃甩了的事实,也丝毫没有放弃。第二天一大早,堂堂正正地拜访了我的家。



「请进来吧。」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我最开始接待时的和蔼态度,后续会发展成这样也只能是我自找苦吃了,又不能胡来地就赶她走。今天的她也穿着非常可爱的连衣裙,白乃说过的「可爱的衣服」大概指的就是这种吧。因为面对她很棘手,我一会还是回自己的房间呆着去吧。



「啊呀,看起来好棒的饭菜啊。」



这天她来的时候大概是上午十一点,是平时我们稍晚一点吃早餐的时间。白乃已经吃完后坐在沙发上摆弄着她的笔记本电脑。



「是姐姐做的吗?」



「不是你的姐姐吧。」



白乃就住在客厅里,所以来了客人她也无处可逃。她啪嗒一下合上笔记本电脑,把它收了起来。



「都是白乃做的。」



我本以为反正她已经吃习惯了白乃亲手做的料理。



「咦?」



但是她却露出非常意外的表情。



「白乃做的?」



「我出去办点事情。」



白乃突然站了起来。



「小白,安昙小姐好不容易过来。」



我语气有些责怪的意味,因为我非常不擅长被留下和她两个人独处,虽然白乃的前女友这个身份让我非常震惊,但是我对她个人并没有什么兴趣。



「麻烦你替我招待一下。」



「白乃,我有话对你说……」



「我有工作要做。」



白乃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拒绝了安昙,但是我不觉得平常只是一直在摆弄相机的她突然就有什么工作急着出去。



「白乃……你真是的」



「晚餐时候我会回来。」



白乃之留下这句话就从屋子里出去了,只有被丢下的我们两个人之间有股尴尬的空气流过。



我不擅长与不熟的人交谈,正因为不喜欢与人交流我才这样过独居生活。



「总觉得有些抱歉…」



并不是真的觉得哪里对不起她,但我觉得这是我作为一家人应该表达的歉意。



「不会……」



我也说不出那就请回这样的话,只好招呼她坐下。安昙遵照我的话坐在刚才白乃坐着的位置。



「白乃她对姐姐就强硬不起来呢。」



「诶?」



「她刚才那样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是吗?姐妹大概都是这样的吧。」



我没有看安昙的表情,继续吃着自己的早餐。无论妹妹还是弟弟,面对姐姐的时候显得弱气应该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没什么可被她怀疑的。



今天的菜单是法式吐司,上面的生奶油已经有一半快要掉下来了,我慌忙地往嘴里送了一口。



「或许是这样吧。」



没有谁会去特意确认贴着标签的瓶子中究竟装的是什么。



「安昙小姐有兄弟姐妹吗?」



「有一个哥哥。」



「关系好吗?」



「不怎么样……与其说是经常吵架,更像我总是单方面的被他气得不行。」



安昙轻轻叹了一口气,把手肘支在桌子上面。虽然是和我单独相处,但是看不出来她有一点紧张的样子。今天她戴着一条小巧的银色项链。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她了。」



明明是我更不懂才对。安昙都知道些白乃的什么事情呢。



「我家妹妹这么顽固又任性,真的很抱歉。」



「……我所知道的白乃,其实是个非常老成的人。」



「白乃她?」



安昙点了点头,可能是因为年龄相差太多的原因,我在白乃身上就完全感受不到。



「我总是远远地看着……她和其他同年级的学生气质完全不一样。」



我替安昙倒了一杯香草茶,她则拿出作为伴手礼带来的曲奇饼干。



打开包装盒后能看见里面是一些精心烘培过、点缀着融化的砂糖和巧克力的小巧曲奇。



「好可爱。」



「对吧对吧,是在我很喜欢的一家店里买的。」



本以为安昙是乘着势头就过来了,没想到连伴手礼都是精心准备的,简直是做足了准备才过来拜访。



「突然就过来拜访非常抱歉,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先发一个邮件来着……」



「别在意,特意给电脑上用的邮箱发邮件还挺麻烦的。」



你那种方式要怎么和朋友联系啊,我还被这样说过,虽然是都筑说的。



「为什么不用手机呢?」



这也是我被问习惯的问题。



「因为会变得想要去联络。」



「就是用来干这个的机器嘛。」



安昙笑着说到。这么说来她看起来相当年轻,和白乃一样是二十三岁,跟我差了近乎一轮。



她倒也并没有把我看成老古董,只是真心的认为有移动电话才是正常的,没有手机这件事确实很奇怪。



不去联络。这是我丢下一切逃到这个家里生活的时候就做的决定之一。



「你想啊,要是喝醉之后不小心把『很寂寞』之类的发出去了,事后一定会后悔的。」



所以不要有便于联络的手段就好了。



我逃跑了,不抱有这样的自觉下去是不行的,



因为不打算再见面,这也是当然的事情。



「那不也挺好的吗?」



「要是只有『很寂寞』也就算了,说不定还会不小心发出去更难堪的话。」



我真的非常害怕,未来的自己会不受自己控制的去行动。



我害怕简简单单就都能进行的联络,说不定哪一天自己就耐不住寂寞去主动联系,然后全都说出口。那份被反刍又煮干成黑色的感情,会像诅咒一样全部倾泻而出。



那是绝对不可以的。



所以我绝对不要让自己的那份飘渺幻想接触到现实,不用手机,一直遵守这个选择的话说不定就能做到。



「和泉镜花的『外科室』很像啊。」



「诶?」



「要是麻醉剂生效的话,会因为意识不清醒而泄露出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所以伯爵夫人在手术的时候拒绝使用麻醉。」



安昙笑了一下,我也作出陪笑的表情。



「那绝对会非常痛苦吧,但是做到这个份上也要藏起心意,好厉害啊。」



说不定故事里的女人确实和我非常相似。



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听到。



……要是我不小心把那个名字说漏嘴,医生也只会觉得我在喊心爱的小狗吧。



安昙不断地挑起话题,迟迟不肯离开。



一小时、两小时过去之后不管怎么说也有些令人苦恼,不管安昙挑起什么样的新话题,我们之间也本就没有什么共通点,对话总是戛然而止。



话虽如此,我也并没有那么想要赶她离开……



「感觉有些饿了啊。」



安昙这么说了之后,我们决定吃点什么,于是订了披萨。



我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白乃。除此之外无论学历还是爱好还是工作,都没有什么是重合的,所以白乃很自然地成了我们的话题。



我对摄影学校时期白乃的故事很感兴趣,那是我完全不了解的她。白乃在学校里似乎也显得特立独行,但也因为过于有个性反而很受追捧。



「很受欢迎吗?」



我不由自主地问出口。虽然还是太阳高照的时间,但我还是从厨房里拿了葡萄酒过来。只要喝酒就算是与不擅长应对的对象也会变得容易交流,这是我从公司社员时期学到的。



安昙似乎不胜酒力,说是只喝一杯结果刚喝了一口脸色就变得特别红润。



「非常招人喜欢呦,在男生中是自然,但更是特别受女生喜欢。」



「诶…」



「但是她几乎不怎么回应这些……」



安昙醉了之后声音变得黏糊糊的。



「禁欲主义吗……明明是大美人……姐姐也很受欢迎吧?」



「我?我怎么会。」



「意外的受欢迎不是吗?」



说意外什么的有些失礼吧,但我没有指出来。



「你和白乃那么像,也是那么漂亮,没有被人说过是美人姐妹吗?」



「没有哦。」



「宁可不用手机也要保守的秘密是什么呢?」



突然的提问让气氛一下子改变了,她还真是敢于正面问这个啊,是因为年轻气盛呢、还是她天性如此呢,总之我绝对做不到这样的事。



「一言难尽啊。」



安昙的眼睛径直地盯着我,是那种在观察别人的令人讨厌的目光。



我静静地继续喝着葡萄酒,顺便帮安昙也续上杯。虽然她说只喝一杯就足够了,但也禁不住我不断地劝酒,这样更好,我不停地帮她倒酒。



「我真的非常喜欢白乃……」



「嗯」



「真的一直在想怎么才能……」



「嗯,我知道。」



安昙逐渐变得摇摇晃晃的,趴到桌面上睡着了。



我看着她伏在桌子上,一个人继续喝着。



我想象着白乃和她交往的那些日子,她们会去哪里约会呢。白乃在她生日的时候应该会送她礼物吧,圣诞节的时候也会一起去餐厅,肯定也在某个酒店里做过吧。



尽是些不愉快的事,但我就是无法停止想象,那两个人在一起幸福的样子。



白乃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我一个人正对着喝空的酒瓶。



「她睡着了。」



「……你们干什么蠢事了。」



白乃看见倒在桌子上的安昙之后用很讽刺地语气问我。



白乃和早上出去的时候没什么变化,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觉得已经好久不见了,心砰砰直跳。



「小白」



我感觉酒精在大脑里来回晃。平时我还算能喝的,但是一个人把大半瓶都喝光之后还是相当醉了。



我把酒杯放到桌子上,向着白乃伸出了右手。



那时我们曾在昏暗的家里无数次重复的游戏。那时候的我,无数次的想要确认自己对白乃的支配,白乃和我是不同的,我无数次划下的界限。



从外面来的白乃,一直在里面的我。肮脏的白乃、纯洁的我。



……但其实,我根本也是个异邦人。



「我已经不再是小狗了。」



白乃用力瞪着我。



酒劲上来,脑袋火辣辣的,这里是哪里,我又是谁。那些东西我一瞬间就忘掉了,把它忘掉了。



「你不打算那个?」



「打算什么」



「明知故问吧。」



「……你说什么胡话」



白乃怒火中烧地看着我,用非常可怕的眼神。



「醉鬼」



白乃闷闷地骂了我一句。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很开心呢,咯咯地笑着,就像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一样。



这世界的构造很简单,我想要什么东西都能得到,突然涌现的万能感让我飘飘然。



「唉嘿⭐」



「差不多得了,别在这睡。」



「为什么?」



「真是的……明明安昙还在呢。」



我听到她的话,这才意识到脸朝下伏在桌子上的她的存在。晕乎乎的大脑一下子变得可以冷静思考,一瞬间万能感就烟消云散。



可以得到?怎么可能呢。



因为我……



「你要洗澡的话我帮你烧水。」



「……我去睡了。」



我站起身,避开白乃的目光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等等,喝点水再去。」



「不需要。」



我关上房间的门之后立刻瘫倒在地上。我都做了些什么啊。脑袋还是有些摇晃。明明没有什么值得伤感,但是泪水还是不听话地流个不停。



「……呜」



我好不容易连电话都不用了,在这几乎没人知道的公寓里生活下去,过着与刺激无缘的平稳生活。



因为白乃的到来,全都化做无用功了。



明明那么想要,所以求而不得才倍感痛苦。那么只能忘记这份欲望本身不是吗。我无声地哭泣,绝对不想让白乃注意到。



这世界立刻就结束吧,七年前我就无数次如此期盼、拼命祈愿。要是做不到的话,那么我立刻消失掉就好了。



为什么,我不是其他人呢。像安昙那样……就算不像她那么可爱也好,总之只要不再是我,是任何其他人的话。



这样母亲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真是的,凉就是太倔强了。”



我想母亲是完全把我当作亲生女儿来对待的,但我也不确定,因为我从来没有被其他母亲养育过。



时而温柔、时而严厉。毫无疑问是最好的母亲。



“凉是很懂事的孩子,没关系的。”



其实对我来说愿望才是不该被允许存在。因为我是那个女人生下的孩子,从我出生的时候开始,就是一种诅咒,我就在伤害着母亲。



——凉。



我回忆起那个女人瘦骨嶙峋的手腕。



我没有去她的葬礼,只有父亲和白乃去了。



为什么,我不能喜欢上别的人呢。



无论是最初和男人交往的时候,还是和都筑交往的时候都是一样,我始终在意着的是白乃。就算我装作没有意识到,即使如此她也总是,白乃她始终就在我世界的中心。



只有白乃就算在我的手中,我也绝对无法得到。



太矛盾了。



我死死地攥住手心,让指甲陷到掌心里去,不这样的话我一定已经喊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之后发现客厅里已经没有酒席的痕迹了,白乃正站在厨房。外面很晴朗,正是所谓清爽的早晨。



「头好痛……」



全身都很沉重,喘气也很困难。脑袋呲啦呲啦的疼起来,保持清醒都十足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