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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节(2 / 2)


  渐渐她靠在他怀里睡着了,在他停下来以后。他似乎一直坐在那里,过分安静而眷恋的将她搂在怀里守着她睡了一宿,等到东方天微微明亮时,他听到门外极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便和着被子轻轻将她放在床上,推门出去,没将她吵醒。

  病房外长廊木椅上已经等着一位少年。

  楼下传来泊车声。他脚步顿了顿,转身朝少年走去,问道,“能否借个火?”

  言桑摘下那稍有锈迹的打火机,递给他以后,又仰头问道,“能否借支烟?”

  谢择益点燃香烟衔在嘴上,将火机与剩余整袋香烟返给他,转身推开长廊窗户,往楼下看去时,朱尔查正从福特车上下来,仰头看着他。

  言桑也站到他身边,看了会儿朱尔查,说,“你照顾不好她。”

  “三小姐自己便能过得很好。”谢择益猛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来以后,转头说,“斯先生什么时候的船?”

  “我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放弃她,”他说,“在这之前,我不会走。”

  谢择益哑然失笑,“我竟十分羡慕你。”

  两个人,一个太过执着,活在自己构筑的诗意王国里。

  另一个又太过清醒明白。

  因为这一句话,在楼下那一队英军上来之前,言桑一直定定的将他看着。看这个效忠于帝国主义的军人,在为数不多的几分钟里所做的一切。

  他先从军装上一袋里掏出一封信——在她生气时,他离开医院回到福开森路,吃力的写了数小时的信——叠好放在她床头。

  尔后从花瓶里折下一只尚还算新鲜的白兰花——他趁夜回来时,莫大的好运使他遇上了从集市赶夜回家的贩售白兰花的老太太,便将所有剩下的花都买下;几朵放在福开森路的活骨瓷碟里,另外几朵插在她病房中——其中还未开败的一朵,置于给她的信上。

  他的上级已经抵达三楼,面容肃穆的在病房外等着他。

  他仅回头看了一眼。

  尔后,言桑亲眼看见那个不被父亲尊重的“白华”,那个血统身份都不定的zoe tse——他摘下象征军人荣耀的肩章与帝国的勋章,解开军装腰带,脱下陆军军服外套。接着取下费贝达的金钥匙,动作温柔的挂在她颈上。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以后,他已经一无所有了。于是单膝跪在她床前,低头亲吻她的手背。

  这幅画面兀地将言桑震动了,并牢牢铭刻在他心中许多年。

  他不忍再看下去。

  门外等候的军官们似乎也为这画面动容。但似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保持安静,没人催促,也无人打扰。

  他转身站在墙角,点燃一支谢择益给他香烟,没有吸。

  灰烬在他手中慢慢抖落。

  谢择益毫不犹豫走出病房,将军服与简章交给他以往最为熟悉的中尉。

  那位中尉最后红着眼眶叫了他一声:“长官。”

  眼看着谢择益随那一队军人离开,于他而言似乎过了一个世纪。

  言桑猛的回过神,大步狂奔着追上去,在他们上车以前,用中文叫住谢择益的名字。

  谢择益回过头来看着他,等他发话。

  他回想起在华懋饭店里,他看见楚望看他时那个眼神。她那样迟钝的一个人,某一天竟也能敏锐如他,被一个人的眼神所震撼到失魂落魄……

  “谢先生,”言桑定定的看着他,用中文斩钉截铁的说,“我恐怕你弄错了。”

  所有人都疑惑的看着他。

  他喘口气,接着说:“就算你背负罪孽,受自己与同胞亡魂谴责一辈子,你也必须苟活下去,谢先生。因为除了你,这辈子再没人能照顾好她了。”

  讲完这一句话以后,他看见谢择益的神情,从不解,到动容,到震动至眼眶通红。他就这么定定看了他一阵,转身钻进车里。

  言桑终于松了口气。

  这话不是对谢择益说的,而是对他自己。

  他仍没有放弃她,可是他知道,他败给了谢择益。

  在他看见谢择益在她病床前跪下去那一瞬间,他几乎就明白了,这个白华军人,不可能放弃她。

  这是旁人看不到的诗。

  只有她,唯有她。

  他的无坚不摧,他的柔情似水。

  是他的大陆,他的心驰神往。

  他就是她的城池堡垒:愿为她战死沙场,也愿为她苟活着相伴到下世纪。

  你叫他如何放弃她。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可以将95章的男主剧透放这里来。

  ☆、三九 阿正之七

  隐隐约约听到一声熟悉的男声在大喊“谢先生”时,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恍惚睁眼来时,仍还能闻见床头与花瓶里飘来阵阵白兰花香,便以为谢择益还未走。

  言桑由玛丽带进来时,她翻了个身,将被子抱在怀里接着美美睡过去。被包裹在一色素净的床、麻的裙与头顶纱布下,少女皮肤白得惊人,也衬得她红润嘴唇上还未消的一点伤有种异样的破碎的美感。她睡得极舒服,嘴唇抿起,似乎在笑。

  他发现他从未仔细看过她,除了相片上的,动态的。以前总以为能好好看一辈子,所以不急,慢慢的,一点点来也无所谓;现在再多一秒似乎也是奢侈。

  言桑在她床头站着看了一会儿,将手里一册书中两张草稿素描夹在指尖,押在那朵白兰花下,置于谢择益的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