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斋的想法是,只要没有纷争就行了。神一定不想看到他们无谓地争吵、冲撞、彼此憎恨、彼此厌恶。
度会氏们抱持的负面情感造成的悲剧,就是斋作的那个梦。
「──」斋叹口气说:「我稍后去探望他。」
阿昙瞪大了眼睛。
「斋小姐,不必那么关心他!」
听到神使的话,斋苦笑以对。神使们,尤其是阿昙,现在也对度会氏很苛刻。
「既然卧病在床,就该去探望啊。你看,神明也是同样想法。」
就在斋所指的地方,一道闪光自天而降,化为附带绿叶的小树枝。
斋走进结界,捡起那根树枝。
不到一尺长的树枝,是叶子翠绿繁茂的柊枝。
斋不解地说:
「宫的庭院里也有柊树啊。」
既然蒙受赏赐,就该当成探病的礼物,但是特地带除魔的树枝去,是什么意思呢?
不祥的预感闪过斋的心头。
难道度会氏们的身体不适,是某种灾难的预兆?
树木的枯萎到处蔓延,导致气枯竭,形成污秽。虽然树木的枯萎没有波及到位于海津岛的海津见宫,但是听说在越过大海的志摩和伊势,大多有污秽的沉滞。
树木枯萎,气也会停止循环。
人间的灾难,也会波及天与地。
就像当时发生在地御柱的灾难,也危害到全国。
想到这里,斋心中一震。对了,地御柱没事吧?
在宫里服侍的人,感觉比一般人敏锐。万一他们的身体不适,不是病,而是有其他原因,那么很可能与神或地御柱有关。
斋双手捧着柊枝,在祈祷的地方跪下来。
「斋小姐?」
「我要去地御柱的御前,你在这里等着。」
头也不回地下令后,斋闭上了眼睛。
「──」
再抬起眼皮时,眼前耸立着巨大的柱子。
这根可以说是国家整体支柱的国之常立神,位于三柱鸟居的遥远下方,不是一般人到得了的地方。
斋把宿体留在祭殿大厅,只有心灵下来这里。
她发现那根柊枝还在手上。是栖宿在柊枝里的神气,以树枝的模样现形。
斋环视周遭。
地御柱看起来没有任何异状。充满静谧氛围的空间,从上面传来拍打着三柱鸟居的波浪声。
海也是神。波浪声是神的气息,也是神的歌声、神的脉动。
观察好一会后,斋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自己杞人忧天。
忽然,她看到记忆的残影。
是个坐着仰望地御柱的少年。是留在这里的记忆,让她窥见了那个身影。
还有,在旁边引导少年的玉依公主。
「……」
明知道那是这里的记忆,仅仅只是残影。
斋的心却无比纠结。
啊,好想听到她的声音。
好希望她伸出白皙的手,对自己微笑。
好希望她呼唤自己的名字。
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
每次、每次作梦,她都只有这个愿望。
「……」
斋甩甩头,俯首沉思。
所以,当守直说作了梦,说是玉依公主、守直与斋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梦时,斋抬起头看着笑得很幸福的守直,真心为他高兴。
她真心觉得,父亲这么开心,实在太好了。然而,心底深处也同时涌现几近疯狂的羡慕。
好羡慕、好羡慕、好羡慕父亲,可以再见到玉依公主、见到她最爱的母亲。
羡慕到甚至有点妒忌。
「唔……!」
无意识握紧的柊叶扎到手指,产生了疼痛。
斋蓦地屏住气息,闭上眼睛。不可以有这种负面的心情,这种负面的心情会像某天那样,化为黑色绳子,捆绑地御柱。
少年的残影消失,响起了波浪声。
唦唦。唦唦。
唦唦。唦唦。
知道他平安无事,只是不知道他过得如何?
京城的状况也令人担忧,还是请伊势的神职通报状况吧。
斋向地御柱祈祷后,离开了现场。
唦唦。唦唦。
唦唦。唦唦。
不绝于耳的波浪声中,夹带着微微的鸣叫声。
从各个地方冒出来的黑点,聚集起来,边鸣叫边盘旋,开始在地御柱的周遭飞起来。
没多久,从柱子后面出现一个头披黑衣的纤瘦身躯。
身穿黑衣又披着黑衣的纤瘦身躯,缠绕着大群黑虫,发出鸣叫般的拍翅声。
虫的拍翅掀起了披下来的黑衣,底下的长发随风飘扬。
大群黑虫边鸣叫边在地御柱周边飞来飞去。
然后。
──一……二……
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微微传来美丽、恐怖的歌声。
◇ ◇ ◇
躺在宫里其中一个房间的守直,看到祈祷结束后来探望自己的斋手上拿的是柊枝,便问她从哪来的。
斋回说是神赐予的,所以要拿去给卧病在床的祯壬。
明知祯壬绝对不会领情,斋却还是关心他。这样的善良,让守直眯起眼睛频频点头。
守直笑着对斋说,自己只是有点累,睡一觉就好了。
斋微微一笑,回他说知道了。
然后在旁边陪着他,直到他入睡。
守直的脸色有点苍白,但心神平和,呼吸也很稳定。
看到父亲的睡容那么幸福、满足,斋猜想他一定是继续作着幸福的梦。
听着规律的鼾声好一会后,斋静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隔天早上,到了平时起床的时间,也不见守直的身影。
神使们觉得奇怪,想去看个究竟,但是,结束早晨的祈祷后回到宫里的斋说要自己去看,便转身离去。
她命令神使们不可跟来,自己走向父亲的房间。
从连结栋与栋的渡殿,可以看到整片天空的云。
斋心想,是快要下雨的颜色呢。竖起耳朵,就听见随风而来的微微远雷。
她这才想起,很久没看到太阳了。
「天照大御神要躲到什么时候呢……」
无心的低喃与远雷重叠。她心想,稍后向天御中主神祈祷时,恭请天照大御神降临吧。
那片厚厚的云,为什么笼罩着天空呢?那道雷又是在祓除什么?
走到房间后,斋先在木门前伫立一会,调整呼吸。
守直每次都会先梳洗更衣再去见斋,所以斋从没看过他刚起床的样子。
父亲会是怎么样的表情呢?
满心期待地打开木门踏入房间的斋,忽然觉得哪里不对,眨了眨眼睛。
这个房间没有不需要的家具,非常朴实。
守直曾对她说过,伊势的矶部宅院里什么都有,希望哪天能带她去看。对守直来说,这里只是暂时的住处。
这里除了父亲,应该没有其他人,斋却觉得有谁来过留下的气息。
守直的垫褥铺在两张屏风后面。斋以前听说过,守直是把从矶部宅院带来的衣服当成盖被。
季节正值阴历五月半。因为没有阳光,天气凉得不像这个季节,入夜更冷,所以应该盖着更厚的衣服。
从帐子后面传来规律的鼾声。
「父亲。」
斋隔着屏风叫唤,但没有回应。
她悄声往前走,掀开帐子。
守直静静睡着,睡容祥和。斋总觉得,他看起来很开心。
昨天他说他作了梦。说不定,现在正在作跟昨天一样的梦,或是那个梦的延续。
斋跪在垫褥旁,伸手碰触父亲的肩膀。
「父亲。」
她轻轻摇晃、叫唤。
「父亲,该起床了,太阳已经高高升起了。」
虽然被云遮蔽了──她在心里这么嘀咕。
「父亲、父亲。」
再稍微用力摇晃,守直还是没有回应。
斋蹙起了眉头。
「父亲……?」
守直似乎睡得很幸福。
无法形容的不安,从斋的心底涌现。
「父亲,请醒醒,父亲、父亲。」
这时候,担心斋这么久没回来的神使们出现了。
「斋小姐,守直他……」
隔着屏风望向神使们的斋,发出内心明显动摇的声音。
「益荒、阿昙,父亲的样子……」
两人拨开屏风的帐子,冲到斋的身旁。
「怎么了?斋小姐。」
「守直怎么了……」
神使们看到守直的脸,察觉事情有异。
靠近他说了那么多话,他却没有被吵醒的迹象。
阿昙紧紧抱住斋,安抚她的心。
「守直,你醒醒啊,守直、守直。」
益荒加强力道摇晃,守直还是闭着眼睛,浮现淡淡笑容,完全没有反应。
「父亲……」
被斋颤抖的手握住的守直的手,无力地滑落在垫褥上。
守直陷入沉睡中,叫唤再多次都没醒来。
唦唦。唦唦。
唦唦。唦唦。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微弱的雷鸣,混杂在波浪声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