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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 / 2)


于是骑士们七手八脚地把SNOWY拖下了床,像对待物品一样粗暴地拖拽着他离开了玛莉的房间。现在,房间里只剩下玛莉和佐夫洛了。



“差不多该想起来了吧。”



佐夫洛双手叉腰,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



“没有,什么都没有!”



话音未落,玛莉已经像一头小猛兽般地扑到了佐夫洛的面前,扬起爪子向他脸上抓取。可是佐夫洛迅速地闪开了身子。玛莉的突然袭击没能对他造成预想的重大伤害,只是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微微红肿的细小伤痕。进攻失败的玛莉,被自己扑前的冲力推得一个趔趄,在失去重心的情况下被佐夫洛抓了个正着。她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悲鸣。



“看来雷因还活着,只是躲着不肯出来。我得给他放把火。这就要靠你的配合了。”



“放开我!”



“给我老实一点!求你了玛莉!”



玛莉仍然不停地挣扎着,佐夫洛用一把细锁锁住了她的手腕。被缚住的腕部很快被深深浅浅的擦痕布满了。佐夫洛扯住她的手肘,硬生生地将她拽出了房间。



“雷因,听到了吗?”佐夫洛在走廊上边走边喊着。“玛莉在我这里。在这么下去的话,你又会把她杀死了。这样的重复,你应该早就厌倦了吧?”



走廊上静得让人发毛,喊话声和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了,像是被吸进了墙壁里。玛莉在心中微微地期盼着雷因会就此出现,然而别说是雷因了,走廊里连个人影都没出现。



“跟我走!去大厅!”



佐夫洛蛮横地拉扯着他的筹码。红黑色的伤痕已经层层叠叠地爬满了玛莉的手腕。玛莉含着泪,强忍伤痛。



大厅的入口,两块巨大的门板紧紧地闭合着。佐夫洛狠狠踢了一脚,门开了,一个高光恢宏的空间随即在两人面前展开。大厅的天花板上绘着创世纪主题的壁画,正对门的墙壁上镶嵌着木制的十字架,摆放着高大的耶稣像。耶稣面目惨然地注视着不知哪里的方向。冰冷的空气像是来自地狱。玛莉的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不停地颤抖着。



父女二人站在大厅的中央。



“给我出来!雷因!”



佐夫洛凶狠地叫嚣着,大厅里回荡着他噩梦般的声音。



忽然,一道锐利的冷光从玛莉视线的角落一闪而过。是骑士的长剑!耶稣像的后面,一把双刃长剑缓缓地移动着。



“我终于想起来了,所有的一切。这几天来,我一直在等,等一个可以带着玛莉逃走的机会。”



雷因现身了。他一手握剑,一手抓弩,从耶稣像的身后慢慢走了出来。弩尖锁定了佐夫洛。玛莉忘记了恐惧,深深地凝望着雷因。一个已死之人重返人间,带给她的竟是这样难以名状的感动。曾几何时,真实的世界也变得亦真亦幻了。眼前的雷因,确实就是那个玛莉朝思暮想的雷因,却又确实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雷因了。有什么决定性的地方,发生了变化。他形容憔悴,消瘦的身上到处是伤,腿上胡乱地捆扎着布带,布带上依然渗着血。



“之前真是多谢了,”佐夫洛皮笑肉不笑地向雷因行了个礼,“是非不问地就把我给杀了呢。”



“我明明发过誓绝不忘记的,却直到那么晚才想起来。要是没有想起来,索性就什么都想不起来的话,还更好受些也说不定。树徒,看来我终究还是非把你杀死不可了。”



寒光一闪,雷因举剑对准了佐夫洛的脸。



“对于我们来说,死是没有意义的,轻得如同薄纸一张。死或者不死,杀或者不杀,又会有什么不同呢?”佐夫洛卑屈地笑着,“我只是一时难以判断,到底谁才是你的转世。于是我把佩着短剑的六个人集合起来,安排在了玛莉的身边。短剑是由谁制造、从何处来,这些我并不清楚,但短剑总是将它选中的人留在身边,我只要确定这点就已经足够了。”



“树徒——佐夫洛,你到底在图谋些什么?”



“什么都没有。我只求毁灭,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向着毁灭冲刺。动力为何,欲向何处,就连我自己也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我似乎窥见了你们所不知道的轮回转世的秘密。然而那与我所知的事实存在着某个重大的不同。这是世界正从某处开始崩塌的证据。虽然我的记忆并不可靠,但我能强烈地感觉到,命运将不再仅仅是唯一的决定事项了。”



“那也没有必要非把我和玛莉卷进来不可吧。要亲眼见证世界的崩塌也好蜕变也好,你小子一个人看着不就行了?你为何要生下玛莉?要是她没有来到这世上,你的那些该死的期盼,说不定早就实现了吧。”



“你的话可真够伤玛莉心的呢。难道你认为世上没有玛莉一切就会改变吗?你小子其实什么都不明白啊。玛莉会来到这个世界上。绝对的。”



佐夫洛从腰间的剑鞘中拔出了短剑。那是雷因曾经佩戴过得,可有七芒星的短剑。他把剑尖抵上了玛莉的胸口。



“放开我!”



“玛莉,别怕,”雷因的声音十分平静,“谁也无法杀死你。我们俩个不会被彼此以外的任何人杀死,短剑的规则是绝对的。只要你乖乖的就会没事了。”



雷因的口吻变了,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只能敬慕着主人的守护者,玛莉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个改变。她相信雷因。玛莉停止了无谓的挣扎,再也不试图挣脱双手的枷锁。这给变化让佐夫洛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哼,就是让你喝下了毒药,再从那么高的塔顶上扔下去,你也能活过来。当真是不死之身啊!”佐夫洛嫌恶地咂着舌头。



“你错了,我没有喝下那杯酒。只不过是做出喝下了的样子而已。”雷因拖着伤腿,小心翼翼地向着佐夫洛靠近着,“在你召集了会议的那个雨夜,我被一阵突然袭来的头晕折磨得几乎迷失了自我。如果是平时,我会以为那只是单纯的身体不适,但那种晕眩的感觉很不一样。我在晕眩中不停挣扎,试图找回自己。就在我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谁的时候,前世的记忆也随之复苏了。树徒、君代这些名字,就像是遗失已久的碎片,瞬间拼合到到了我的记忆里。我甚至还没有从过去的余韵中完全清醒过来,就接到了你集合开会的命令。虽然我一直隐隐感到,你——我的主人佐夫洛殿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危险人物,但那天晚上,就在会议前的那一刻,危机感在我心中警铃大作,那感觉我至今记忆犹新。我意识到,你就是树徒的转世。所以我决定偷偷在外衣下穿上铠甲,想着万一遭到斩杀,兴许能靠它逃过一劫。为了不至于在出席会议时显得太过可疑,我没有戴上头盔。把那个头盔留在玛莉的房间门口,也是为了告诉她,不管我身在何处、发生了什么,我一定会回到她的身边。结果不出所料,那个所谓的会议,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地狱盛宴。弗兰德和阿诺维他们喝了葡萄酒以后,一个个都意识不清地倒在了地上,有的人很快就死了,没有死的人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我是最后一个喝酒的,并且趁你不注意时把含而未咽的酒吐在了角落里。然后我装成尸体的样子,扭曲着倒在了地上。你没有逐个地检查尸体,对我来说是不幸中之大幸吧。”



“哼哼,就连十字架的作用你也注意到了么?”



“是的。但我只是做好了变成尸体被那样仍进河里的准备,却没有想到居然会顺着河水逆流而上。对于你会如何利用那个巨石十字架,直到现在我还在做着各种推测呢,呵呵。你把我们一个一个地运到了第四层,在从那扇秘密的窗子丢到十字架上。我是第五个被丢出窗口的。那个时候,你似乎已经‘工作’的精疲力竭了,根本无心确认我是生是死,就像丢垃圾一样地把我丢了下去。拜你所赐,从塔顶掉到十字架上的我,不得不承受撞击石面的剧痛,还要忍受冰冷刺骨的河水的浸泡。防护用的铠甲根本起不到一点作用,我重重地砸在了十字架上,右腿就是那样摔残的。好在身体还没有大碍。我无法控制地下滑,沿着十字架的斜面,掉进了湍急的河水。当时真是惊呆了,竟然是被冲向了上游。我想要尽快爬上岸去的,无奈水流比我想象中凶猛得多。不过好在我事先准备的木片起到了预想的作用。我进入会场以前就把木片分开藏在了后背和腹部。”



“木片——时任偶的头吧!”



玛莉若有所悟地惊呼。



“是的。我也想到了被扔进河里的可能,所以还为自己偷偷留了一手。那天晚上留给我做准备的时间实在太少了,我硬生生地扭下了人偶的脑袋,用剑劈成两半,尽量不引人注意地藏进了衣服里。如果会议不是在晚上,不是在昏暗的烛光下进行的话,我的防护措施说不定就会被看出来了吧。所幸的是,铠甲也好、木片也好,都没有被你发现。我在湍急的河水中,紧紧地抓着那两块小小的木片,才不至于被冲进‘十字泉’溺水而死。当时那副穷途末路的模样,真是狼狈到了极点了。”



“哼,说的倒是动听。割下了同伴们头颅的人也是你小子吧?雷因!”



“现在我都觉得很对不起弗兰德他们。要是我早点恢复记忆,就可以事先忠告他们,就不会让他们出席那个会议了。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疯狂的逆流退去以后,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骑士团的其他五名成员全都死了。能够守护玛莉的人,也就只剩我一个了。我借着渐渐发亮的天色,割下了五个兄弟的头颅,埋在了附近的小树林里。只是为了让城里的人分不出到底谁还活着。方法虽然古老,但在这个时代无疑还是很管用的。”



“可是,尸体不是有六具吗?”



“还有一具尸体,是来搜查我们下落的骑士的尸体。那两个骑士来得比我预想中还早了许多,显然是早就知道了我们的大致方位、直奔‘十字泉’而来的。直觉告诉我,他们是奉佐夫洛之命来确认我们的生死的。我本来只是想夺了他们的马回到城里的,没想到那其中一个骑士看见了我。他像是见了幽灵似的,忽然发疯一样挥着剑砍了过来。我被迫应战,把他杀死了。我把自己的衣服穿到他的尸体上,割下了他的头颅,然后把他跟弗兰德他们放到了一个地方。我说服了另一个奉命搜查的骑士,他答应我,不会把他见到的一切说出去。于是我把他放了。”



“与其说是说服,不如说是胁迫吧。那小子刚才死了。终究受不住严刑拷打呀。一开始还说是遇到了山贼云云,最后才把你雷因的事说了出来。接下来,就要拷打发现尸体的农夫了。”



“没用的。他什么都没看到。他不过是发现了尸体,根本没数到底是几具。”



“管他呢,无所谓,”佐夫洛发出了令人厌恶的低笑,“我说,你小子还敢说什么要守护玛莉,这不是痴人说梦么?雷因,看看你自己,满手血污。你不过就是个冷血杀手!这世上哪里还有像你这样、割下了同伴的头颅还能心安理得的骑士?”



“心安理得的人只有你!我真不知道你那颗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所谓的命运,又是个什么东西?其实你应该可以把我们的头都割下来的吧?难道不是吗?如此执着于命运的你,为何竟未把骑士们的头颅都割下再扔出去?你为了忠于命运,不是还兴师动众地建了那个巨石十字架吗?”



“那天晚上时间不够。就是如此简单。”



“不对——你这是说谎。你只是不能违抗命运。因为直到那个时候,你都没有找出我的转世。你在一九七一年的世界里,遇见了另一个你自己——一个保留着轮回转世的记忆的你。于是你向他打听了君代的事。所以你很快就找到了君代。可是那个叫做雷因的骑士的传说,你就像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一样。或许你也曾听说过却终究还是忘记了。所以你无法判断,喝下了毒酒的六个骑士里头,谁才是我的转世。如果有人中了毒还能活着回来,那你就能轻松做出判断了,因为只有短剑才能杀死轮回转世的人。可是你又想,也许幸存下来的人不止一个,如果把所有人的头都割了下来,不是就违反了短剑的规则、杀死了遵循命运轮回转世的人了吗?你一定感到了恐惧吧?对于命运。”



听着雷因的话,佐夫洛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怪异的笑容。



“你说我不能违抗命运是吧?现实确是如此。割下你们的头颅就等于断绝了命运的轮回,然而即便是不割下头颅就丢弃尸体,也已经改变了原来的历史。那天晚上我所面对的,是容不得一丝错乱的、那个叫做命运的巨大阴影。不管我怎么做,世界都是扭曲的。我在兴奋和恐惧中迟疑了很久,最后选择了就那样把你们丢出窗外。”



“你在试验这个世界?”



“结果就在你的眼前。就算我有意违抗,命运还是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世界不会轻易就被破坏。无论何时何地,它永远是这样坚不可摧、美丽动人。”



佐夫洛神情恍惚地挥舞着手中的短剑。



后方传来一声巨响。大厅的门被推开了,一名骑士神情错乱地进到了厅里。他的双肩在急促的呼吸中不停上下起伏着。



“不好了!刚才我们抓起来关在地下室的那个魔女,她不见了!”



佐夫洛本能地回应着骑士的声音,转过头去。



就在他疏于防备的那一瞬间,玛莉挣脱了他的控制,靠着小小身躯所能发出的仅有的爆发力拼了命地向着雷因的方向逃去。佐夫洛急忙伸手去抓,却只有指尖擦过了她的脊背。玛莉在不顾一切的意志支撑下,成功逃脱了佐夫洛的魔爪。



混乱中,雷因看准时机放出了弩矢。弩矢从玛莉的身侧急速飞过直直地刺中了佐夫洛的胸口。



只见佐夫洛嘶哑地呻吟着,身体后仰,一只手按住胸口,歪歪斜斜地向后退去。没想到的是,退了几步之后,他竟然稳稳地直起了身子。



佐夫洛握紧了手中的短剑,向着雷因反扑过去。



雷因举剑招架,利落地当开了佐夫洛的剑锋。他又乘着反弹的剑势向斜下方一挥,长剑砍中了佐夫洛的腹部。



可是,随着一记猛烈的金属碰撞声,雷因的剑飞了出去。



“在这个时代,板金铠甲还没有普及,”佐夫洛拔出胸口的弩矢,不屑地丢到了地上,“虽然蛮麻烦的,不过我还是耐着性子从头教起,让铁匠为我打了一套。”



原来佐夫洛在外套下面衬上了板金打造的护铠。是钢铁制的板金,让他逃过了弩矢和长剑的致命击伤。



佐夫洛不慌不忙地从袍子里抽出了一块短剑大小的黑疙瘩。那是一个握手处粗而弯曲、前端突出带有小孔的奇妙装置。他用黑疙瘩的前端对准了雷因。“看明白了吧?是火枪。枪身是把铁盔加热之后加工而成的,枪膛保留了弩的构造,火药是木炭、硝石和硫黄的混合物。虽然看起来有点笨重,不过作为武器还是很实用的噢。”



下一个瞬间,刺耳的炸裂声响彻了大厅。玛莉下意识地捂住耳朵,蹲下身子闭上了眼睛。她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可是,当她抬起头,却看见了雷因痛苦扭曲着的脸。他双膝跪地,右手紧捂着腹部,鲜血从他的指缝中奔涌而出。黏黏的红色沿着砖石的缝隙,在红黑色的地面蔓延开去。玛莉就像是被无形的利刃刺中了心脏,发出了凄厉的悲鸣。



“你还要说我不能违抗命运吗?就算是这样?”



佐夫洛把手中的家伙往地上一甩,又从衣服里掏出一把一样形状的枪来。他就像冷血杀手一样无动于衷地举起了枪,对着雷因再次扣下了扳机。刺鼻的烟火散去。雷因身上又多了一眼血流不止的伤口。玛莉跌跌撞撞地向着雷因飞奔过去。她泪流满面地跪倒在雷因身边,用被缚的双手捂住她的伤口,却止不住血流如注。雷因用低哑细碎的声音不停地说着些什么,她怎么也听不清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煞白的唇和不停微微痉挛着的身体。



“雷因!听我说……没事的……雷因。你不是……总是这样对我说吗?一定没事的……可是怎么办?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杀了他,”佐夫洛把短剑扔向了玛莉,“用短剑杀了他。如果你不这样做,他就会永远像现在这样……在死亡的深渊里彷徨挣扎下去吧。你看……雷因还活着。能够杀死他的人,玛莉,只有你呀。命运就是这样安排的。哼哼,命运。无聊至极。”



伴着干涩的碰撞声,短剑在地面上弹跳着落在了玛莉的身边。锋利的刀刃在她的视线边缘闪烁着冰冷的银光。在那抹锐利光辉的刺激下,忽然,玛莉的记忆中某个沉睡的部分被唤醒了。



“树徒!”玛莉的视线由短剑转向了佐夫洛,“你……你是树徒。”



“终于想起来了呢。”



“骗子!你这个大骗子!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了我。”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想我大概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我想,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你我二人,就足够了吧。”



佐夫洛看着玛莉,含情脉脉地微笑着。



“我要杀了你!”



玛莉嘶喊着,忽捡起了身边的短剑,疯狂地向佐夫洛砍去。然而短剑只是呼啸着划破空气,佐夫洛轻巧地闪到了一边。扑空的玛莉失去了平衡,手中依然握着短剑,无助地向前倒了下去。佐夫洛伸出手,把即将倒地的她一把拉到了自己身边。玛莉猛地抬头,只见到佐夫洛抡起了手中的火枪。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头部就遭到了钝击。剧烈的疼痛从脑顶转入神经,几乎夺走了她的意识。玛莉像一具失去了控制的木偶,无力地滩在了地上。



“真是对不起,这枪的构造注定了每次只能安装一颗子弹,所以只好用打的了。不要恨我,我不是有意的。”



“我是为了被你摧毁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吧——”



玛莉紧咬下唇,挣扎着用手撑起了身子。眼前一片模糊,意识忽远忽近,温热的液体从额顶慢慢滑落。听见了骚乱赶来的佐夫洛的贴身侍卫们,剑拔弩张地将她围了起来。



“你是属于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来吧,玛莉。拿着短剑,去把雷因杀死。”



玛莉颤抖着站起身来,用伤痕累累的双手紧紧握住短剑,神情恍惚地向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着的雷因走去。而后,她站定,跪在她心爱的骑士身畔。四周被寂静包围,每个人都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玛莉吃力地扶起了雷因的上身,让他靠在自己胸前。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玛莉?”



佐夫洛扬起一条眉毛,不解地看着玛莉。



“我选择死去。和雷因一起。我和他一定很快就能重逢的。我绝不会忘记这一切的,我要带着这段记忆转世轮回。我会让你知道,世界并不总是如你所愿。”



“住手!”



“我还不能死。必须让SNOWY逃出这里。把SNOWY带来!”



“那家伙不见了。”



“明明关起来了的,可是她从地牢里消失了。”



一个骑士接着佐夫洛的话,低声说着。那是一位爱慕玛莉比佐夫洛更甚的骑士。



“我们把她关进了地牢,锁上了牢门。然而等我们喊看守过来时,她就不在牢里了。谁都没看到她是如何逃走的。一定是——”



“顺利逃走了啊。那就好。”



玛莉将身子挪到了雷因的背后、和他恰好重合的位置,慢慢将短剑举过头顶。



“该死的只有雷因一个。玛莉,你应该跟我在一起。住手!”佐夫洛见状,狼狈地喊了起来。



“只有孤独的世界才配得起你。”



玛莉冷冷扬起了嘴角,双手往斜下方猛一用力,将短剑刺进了雷因的身体。短剑穿过雷因的腹部,刺进了玛莉的身躯。玛莉放开短剑,用最后的力气紧紧抱住雷因。短剑把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连结。这样真好,玛莉想着。目光所到之处,渐渐变成了一片雪白。剑尖在腹部留下的感觉……是疼痛吗?她辨不清了了。玛莉微笑着依偎在雷因身后,静静停止了呼吸。



玛莉死了。



6



佐夫洛扭曲的脸上堆满了困惑。



雷因微微地睁开了眼。虽然腹部被刺上了短剑,但他已经几乎感觉不到痛楚了。他能感觉到的,只是依偎在身后的玛莉的分量。雷因凭着仅存的气力,拿出了一直藏在衣服里的枪。



潜伏在城内的这几天里,跟佐夫洛一样,雷因也为自己做了枪。由于条件限制,他的枪只是一个单纯利用弩身和打火石的发射装置,枪身跟一般的木弩并无区别。因此,他没有寄希望于用枪击倒对手。



但眼下,雷因不动声色地握住了他的枪。谁都没发觉他这细微的动作。他把枪口对准了佐夫洛,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雷因没有看到结果。子弹到达终点之前,他就死了。



一九一六年



战壕第一次世界大战德法交战前线



7



“得救?自己想想做些什么自救吧。”



SNOWY这么说着,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消失在门的彼端。他确实是消失了,只留下我,木然看着吱呀作响的门板。



思维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我仿佛站在一个静止的世界里,时间不在前进。但我很快就清醒过来,追着SNOWY向门口跑去。



推开门,看见一个人仰面躺在地上。竟是SNOWY。



“怎么了?”



“这个——痛——痛死我了——”



SNOWY的胸口,插着一只黑色的箭。



“喂,你没事吧?”



“我说,把剑拔出来的话吗,会出血吗?”



“会。”



我抱起SNOWY回到起居室。SNOWY的身体轻飘飘的,我抱着他,几乎没觉得有何重量。我让他躺在沙发上,点亮了小桌上的灯。



“你被佐夫洛暗算了?”



“嗯。”



“佐夫洛还在?”



“嗯。”



“在哪里?”



“城里。”



“——你是说‘琉璃城’”



“嗯。”



“现在可是一九一六年。那是几个世纪前的事了。到底怎么回事?”



“你还想的起来吗?发生在那座城里的事。”



“玛莉和我互相杀死了对方。”



“怎么个互相法?”



“我遭到了佐夫洛的毒杀。那家伙利用十字架,把我丢进了河里。可是我没有死,而是回到了城里。我本想杀死佐夫洛的,但失败了,所以我跟玛莉选择自杀。我们各自拿着短剑,我刺向她,他刺向我。”



“不对。才不是那么回事!”



我的记忆被否定了。我看着SNOWY认真的面孔,忽而对我的记忆失去了自信。对我而言,所谓的记忆,就像是一个个老旧的记事本,不知是谁、在怎样的时空中写下了本里的文字。我试图探寻过去,却无法肯定记忆中的情节是否真的曾在我身上发生。轮回转世这种全屏“记忆”维系的现象,恐怕只是大脑制造的幻象罢了。在我的脑海里,杂乱无章地叠放着不知多少个记事本。有记录着玛莉的记事本,还有记录着佐夫洛的记事本。那些记忆虽存在着,我却全不记得是否当真经历过记忆中的故事。回想过去如小说般的人生。也许我的记忆正慢慢消退。又或者,漫长的岁月中,记忆扭曲了本来的面目。所以,就算是被SNOWY宣告了“不对”,我也没有半点反驳的余地。



“是我的记忆扭曲了吗?还是,过去本身就是扭曲的?让它发生了扭曲的人,是你吗?”



“都不是,”SNOWY轻轻说道,“并没有什么是扭曲的。”



“那先不说了,总之你先待在这里。没关系的,伤口不深,我现在就去把玛莉叫过来。她是个护士。”



“你这就走了?”



“你不是一直很讨厌受痛的吗?”



“我要你再给我说说话嘛。”



“说什么话?”



“比如尸体从战壕消失的事啦。”



“现在不是说那种事的时候吧。等你的伤治好了,你想听多久我就说多久。但是现在你得给我老老实实地躺着。我把枪借给你防身。如果那个袭击了你的人再出现的话,你就像这样——拿枪口对着他,然后,扣扳机。会用了吗?”



“别把我当成笨蛋了啦。”



我笑着转身,带着莫名的不舍离开了起居室。屋外一片漆黑,我小心留意着周围的动静,飞快地上了楼,向着玛莉所在的方向走去。走廊上静悄悄的,除了我的呼吸声、心跳声和脚步声以为,再也没有别的声音。来到寝室门口,把门推开一条缝,侧身闪进屋里。我呼唤着玛莉的名字。没有回应。我的声音像是被吸进了墙纸、被褥,瞬间消失殆尽。应该有玛莉躺着的那张床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房间,于是又仔细确认了周围的情形。旁边的床上,放着我的行李。窗口的风景也不曾改变。的的确确是我的房间,不久前我还曾待过的那个房间。只是玛莉已经不见了踪影。



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背上渗出了冷汗。玛莉不见了!她不可能自己消失不见。一定是佐夫洛,他逃脱之后又回到了这里。玛莉被佐夫洛带走了——



我拿出藏在床铺下面的机枪,往枪膛里填上了子弹,然后握着枪迅速离开了房间。视线扫过走廊的暗处时,不仅以为看见了佐夫洛的身影。下意识地举枪瞄准了那个方向,几乎就要扣动扳机,才发现那只是我的幻觉。我回味着扳机留给指尖的冰冷触感,向走廊深处逼近。



轻轻推开隔壁房间的门。住在这里的是赫尔。我站在门口往里看去,赫尔的床铺周围被浓密的阴影包围着。我很快意识到,那不是阴影,而是流了一地的血!赶紧跑到赫尔身边,抓住他的肩头前后摇晃了几下。没有反应。他的肩部已经几乎被鲜血浸透了,黏黏的红色很快黏上了我的手指,我本能地把手缩了回来。赫尔死了。喉管被人割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我一把抓住枪,冲出了赫尔的房间。



“玛莉!”



我开始不顾一切地大声呼喊玛莉。



没有回应。不只是玛莉,就连驻扎在这里的士兵也没了声响。那些从战场上幸存下来的训练有素的士兵,绝不可能全都倒头大睡、对于我的呼喊无动于衷的。愕然无措。恐惧感在心中急剧膨胀。沿着走廊逐一推开了各个房间的门。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幅又一幅血腥的画面。洛洛、伊古道尔、凡森,还有保罗,全都死了。他们都跟赫尔一样,颈部被利刃割开,鲜血喷涌,思想惨不忍睹。每个开门的瞬间,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正在游历着一个残酷至极的梦境。坠入梦渊的我,被混沌吞没。



不好!赶紧下楼。SNOWY此刻必然身处险境。确实不该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来到一楼,直奔起居室。



SNOWY也不见了。沙发上还能看得见人躺过以后留下的凹陷,摸上去甚至还能感到一丝温热。我扭动着脖子观察四周,试图发现SNOWY的踪影。房间的某个角落,不知为何变得一片苍白。我的双脚忽然开始颤抖,指尖的知觉也渐渐薄弱下去。视线中的白色急速膨胀,很快我就被白雾完全包围了。我已经无力保持站姿了,不知不觉间,膝盖已经撞上了地面。



是失能性赌气瓦斯!多半是液压罐装的喷雾型气体毒剂。我应该更早些就想到的,我的这些久经沙场的部下为何会悄无声息地全部遇害。他们一定是被人往寝室里喷了赌气瓦斯,在毫无反抗之力的情况下被杀的。



我把来复枪用做拐杖,在仅存的意识支撑下艰难地挪着步子,从佐夫洛撞破的那个窗口顺势滚到了屋外。现在,我躺在了冰凉的地面上,调整着呼吸。四周弥漫的白色烟幕渐渐消散,跟前出现了没有一颗星星的夜空。



佐夫洛随时可能再次出现置我于死地。我一面注意着周围房屋和树木的阴影,一面平复着颤抖的手指再度握住了枪。我所惧怕的并非死亡,而是承受比死亡更痛苦的折磨。能够杀死我的,只有玛莉和我自己,但是佐夫洛却可以让我在死亡边缘承受无尽的折磨。假如在这里被割开了喉管,我会如何?还是不会死吗?一定不会就这样死掉。就算我再怎么落入必死无疑的境地,能够结束我生命的仍然只有玛莉手中的短剑。短剑把我们召集到一起,短剑决定最后的结局。



那么如果我被佐夫洛用枪射穿了脑袋呢?就算是那样我也会一直苟延残喘地活着,直到玛莉将我杀死吗?不。我不可能被佐夫洛用枪对着脑门。这样的状况绝不会再次发生。这个世界将要发生的一切早已被预先设定,预设之外的状况觉悟发生的可能。至今为止的其他人都无法将我们杀死,这就是最好的证明。谁也没能改写早已设定的情节。事实上,佐夫洛已经尝试了各种可能,却没有一次能摆脱命运的轨迹。



如果我的推论正确无误,那么在一九八九年的图书馆我将树徒杀死,无非也是早已设定好了的情节。也就是说,作为“例外”来到世上的树徒其实根本不是什么例外。那样的话,世界就不过是一个单调的循环,我们将重复着轮回转世,再一次地重逢在一九八九年的图书馆,再一次地杀死彼此。



这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结局。



必须改变!绝不是痴人说梦。我在夜空下默默起誓。然而心中依然焦躁不安。不仅因为我的记忆是靠不住的,更可怕的是,也许我现在的这个思考过程也是早就被决定好了的。我不敢再这样想下去了。



我躺在地上,知道呼吸渐渐平静,身体似乎恢复了原本的技能。东方的天空渐渐泛起了微淡的藏青色。我直起上半身,确认了手臂自由活动的能力,然后顺次按压每个手指的关节。我站了起来,尝试行走。纵然不依靠步枪支撑,我也能够自如行走了。



我犹豫着是否应该回到宿舍楼里。里头应该还充满着瓦斯吧。我捡起地上的石块,绕着屋子逐个地敲碎了一楼每个房间的窗户,然后又投出石块把二楼的窗户也全部砸了个粉碎。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让屋里的瓦斯慢慢消散,另一方面是为了测试里头的动静。宿舍楼如同一座空城,没有给出任何回应。面前这栋窗格破碎的建筑,已经形同废墟。



宿舍楼的某个转角处,丢着一副防毒面具。面具的设计极其简单,护目镜加呼吸用圆形通气孔,仅此而已。面具的边上还躺着一幅皮肤防护用的手套。



我走到附近停着的一辆由运输卡车边上,先是查看了车篷,然后又检查了驾驶室。车里一个人也没有,甚至没有任何被使用过的迹象。卡车的前轮附近似乎掉着一个什么黑黑的东西。走近一看,是SNOWY的发箍。我马上喊了他的名字。SNOWY。这个名字对我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我不由自主地这样想着。这个人,也许我曾经对他很熟悉。很熟悉,却被我忘记了。



SNOWY是凶手——



不可能。SNOWY从被洛洛他们逮到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待在起居室,一步也没有离开过。也就是说,他既不可能带走了玛莉,也不可能是杀死这些士兵的凶手。



遥望东面的天空,炮弹声依然不绝于耳。今天,战争仍会继续。但我知道,凡尔登战役会在圣诞节来临前结束,德法双方的军队共计战死七十余万人,以法军夺回凡尔登要塞告终。不久,毫无意义的消耗战就会落下帷幕,而我们浴血奋战过的战壕则会被彻底废弃,作为战争的伤痕,存留于后人的记忆之中。



输送通道一侧的枯树上,似乎倒挂着什么东西。我凝神再看,那摇摇晃晃的黑影,竟是一个人的身体。真令人难以置信!我奔到树下,仰头查看被吊着的那个人。他的腰部被系上了绳套,悬挂在相当高的一根枝干上。胸口突着一根细棍。是剪。苍白的指尖从被血染红的衣袖里伸出来,不自然地摇摆着。发箍不见了,散乱的发丝间露出的,俨然是SNOWY了无生气的脸。SNOWY一动不动地挂着,在微风的吹拂下飘飘荡荡,如同一片枯叶。



突然,树干微微地颤动起来。我本能地迅速蜷起了身子。树干上出现了一道弹痕。我一个翻身藏进了树丛。



一切都是佐夫洛的杰作,绝对错不了。把SNOWY作为诱饵,引诱我进入他的圈套。我静静地观察着四周,试图通过那枚子弹射出的方向推测出佐夫洛藏身的位置。



“玛莉在哪里?”



我喊道。可是得不到回答。



天色渐渐亮了。我跳出树丛,飞身跑向运输卡车停靠的位置。身后,枪声倏然响起。幸而那些子弹都没射中我,佐夫洛的狙击没让他占到多少便宜。我躲进卡车的阴影里,架起了机枪。



透过瞄准镜,我来回扫视着旧战壕的周边。佐夫洛肯定藏在那一带的某处。我摒住呼吸,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准心经过的方向。须臾,从废壕的某个低洼处走出两个人来。是佐夫洛和玛莉。佐夫洛用左手抓着玛莉的肩,右手则用枪抵着她的太阳穴。似曾相识的景象。玛莉被吓得面色煞白,呆站在佐夫洛身边不敢动弹。



我把准心对上了佐夫洛的前额,却没有扣下扳机的勇气。只要我的枪口出现了哪怕是仅仅几厘米的偏离,被子弹击中的人无疑将会变成玛莉。子弹是无法杀死玛莉的。只有短剑才能真正将她杀死。所以一旦子弹射偏击中玛莉,我能做的就只有用短剑结束她的生命了。



“为何要杀死那些士兵?”



我保持着隐蔽大声问道。



“我不过是把碍事的家伙扫出舞台罢了。”佐夫洛说着,慢慢移动到了吊着SNOWY的树下,“那些愚蠢的士兵到没什么,最碍事的就是这个自称侦探的家伙。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简直像是拥有穿越时空、干涉命运的能力。我在一二四三年曾遇到这家伙一次,却不太记得他的长相了。因为当时我的护卫骑士一箭就把他收拾了。我想,若超越时空的能力确实存在的话,那家伙兴许就是所谓的鬼神、天使一类的东西吧。他不总是神神秘秘地现身在短剑附近,对你们的人生指手画脚吗?但你猜怎么着——我用短剑轻而易举的就把他杀了。就算是能穿越时空又如何,伤口不还是一样流血,跟人类一样的血。我一剑又一剑刺着,享受着虐杀天使的快感,直到刺不动了才停下来。再怎么特别的存在,到头来也无非就是这样。就像你们看到的,一具令人作呕的尸体。”



佐夫洛看也不看头顶的SNOWY一眼,面对着我的方向不动声色地说着。我们之间还离着相当远的距离,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却分外清晰。我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瞄准镜。



“玛莉在我这里噢。雷因,给我出来!”



如他所愿,我从卡车的庇护下走了出来,沐浴着破晓的阳光,雪亮的枪尖泛着金光。



玛莉看着我,生硬地笑着。我不着痕迹地对她眨了一下眼睛。只闭上一只眼睛,这是我们之间用来交换信息的秘密信号。



“让那个四个新兵的尸体消失了的人也是你吗?”



我继续着我的疑问。



“什么意思?”



“那些尸体从地下壕消失了。但我不知道那是谁干的,更不知道动机。”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不否认那个德国兵的脑袋是我炸飞的。我只是想借他的尸体从军队脱身。”



“别的就什么也没干了吗?”



我的脑海中再次描绘着战壕的地图,试图回想起尸体消失前的每个细节。四具无头尸体漂浮在泥水上,恰如四块巨大的浮木,贴着水面随波逐流——等等,浮木?随波逐流?没有任何人做过手脚,尸体却凭空消失,莫非是尸体随水流漂出了地下壕?战壕早就成了一片水渠。洛洛不是从前方寻着他被谁冲走的眼镜一路走来的吗?难道说,当时战壕里的水是流动着的?



我想象着,被炮弹轰击的地表向下凹陷变成了一块大大的洼地,如同一个干涸的湖泊。那是一块堪称巨坑的洼地。而不久之后,又一枚炮弹着陆了,它破坏了包括战壕通道和洼地边缘在内的大片区域。于是,撑满了战壕的雨水就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浩浩荡荡地涌进了洼地。而地下壕里的泥水就被着洪流带动着,卷着那些漂浮的尸体泄进了炮弹打造的湖泊里,甚至没有经过沿着壕道行走的赫尔和洛洛他们的视野。如果我想得没错的话,那些尸体一定是在我与洛洛相遇以前就被冲进了巨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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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解开了无头尸消失之谜,那原来并非什么诡计。但即便如此,我所面临的境地却依然没有改变。我曾以为一旦解开了这个谜团,必定会对我的困境大有帮助,这想法真是幼稚极了。我苦苦寻得的答案于我此刻并无半点益处可言。



“这场没有意义的重复,还要继续下去吗?”



佐夫洛打断了我的思绪



“只能继续,不是吗?”



我闭上了一只眼睛,再次向玛莉发出了暗号。玛莉立即对信号做出了反应。她把佐夫洛握枪的手猛地一推,拉大了原本紧贴的两人之间的距离。我看准机会扣下了扳机。只见佐夫洛的胸口忽然向前夸张地一挺,手枪随即飞出了他的手掌。他后仰着倒向地面,像团烂泥一样瘫在了地上。狙击成功!



玛莉的脸上漾起了满满的笑意,她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兴奋地向我飞来。我放下枪,放开双臂,准备迎接她投入我的怀抱。可是,玛莉的身后,佐夫洛鬼魅般地慢慢站了起来。我抓起手枪,用最快的速度装着子弹。玛莉不再奔跑,而是惊愕地停下了脚步。佐夫洛已然端起了背在肩上的来复枪。



“玛莉!快跑!”



在我嘶声呼喊的同时,佐夫洛的枪口喷出了火舌。



子弹穿过了玛莉的颈项。血,从她的口中喷涌而出,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慢慢曲起双膝,倒在了地上。我不顾一切地感到了她的身边。鲜血不断从她颈部涌出,快到令人难以置信。



“玛莉——”



我绝望地呼喊着玛莉。玛莉睁开眼睛会看着我。她似乎并不清楚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她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她的声音已经连不成了句子了,鲜血充满了她的口腔,一旦张嘴血液就从她的喉咙里喷涌出来。



我握着枪,起身向佐夫洛走去。拜我先前那子弹所赐,佐夫洛已然奄奄一息。他的嘴唇急促张合,不规则地冒着白气。我毫不迟疑地把子弹射进了他的胸口。但他依然活着。我想再补一枪,却发现没子弹了,只好放弃了此念。让他受尽煎熬再去死吧。这样想着的我,只是一个残酷的杀戮者,我的所作所为,实际上跟佐夫洛并无不同。我微微一叹,走到佐夫洛的身边,从他的腰际的鞘中抽出短剑,又返回玛莉身边。



我把短剑刺进了玛莉的胸膛。玛莉安详地死去了。下一次就会成功了。我们总是抱着这样的信念,把短剑刺进彼此的身体。直到现在我才明白,短剑的规则不过是我们强加给自己的信念。我们惶恐着,假如没有死在短剑之下,我们是不是就不能在下一个世界重逢。那个令人绝望生厌的短剑的诅咒,才是我和玛莉所能得到的唯一的拯救。



我回头看向佐夫洛。他的头已然仰着,却苟延残喘地举起了枪。我看见他的手指稳稳扣上了扳机,枪口完美地锁定了目标。



我将中弹。



死,我已有觉悟。



一九七一年



停车场日本



8



“你又欺骗了我。”



诗条艺术大学的停车场里,被画上了一颗歪歪斜斜的七芒星。那是一个凄冷的冬天的夜晚。玛莉躺在七芒星的中心,望着夜空中的满月。那月亮明媚得刺眼,周围却看不见一颗星星,反倒是停车场角落里的长夜路灯忽闪忽闪地眨巴着眼睛。



七芒星的外边,倒着用来画星的石灰粉画线器。那是佐夫洛从学校的网球场里拿来的。他没有做过任何记号,只是凭感觉画下了那颗七芒星。星形的周围还停放着好几辆汽车,不过佐夫洛已经封锁了停车场的大门,所以谁也不会进入这里。这是一片独立的天地,如同与人世隔绝的地狱。



玛莉的手脚都被绳索缚住了,无法逃离这座地狱。



“应该差不多了吧——”



佐夫洛又看了一次手表。



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他的表情渐渐变得焦躁起来。



“奇怪了。”



佐夫洛在等待着某个人的到来。



终于,在拂晓时分,一个男孩从停车场围栏的破口处钻进了这片禁地。佐夫洛释然地舒了一口气。



“跟原定的时间差了好久。看来世界果然是扭曲的也说不定呢。”佐夫洛向那孩子招着手,同时自言自语道,“准备了短剑的人,不是我,而是他。短剑从很早前就被小心收藏在他家里了。你,把短剑带过来了吧?”



男孩卸下了肩上的背包,从包里取出一把短剑。



“我站在公寓的阳台上,看到了这里的星。这把匕首上刻着和它一样的标志——”



男孩如是说道。他所说的星,想必就是七芒星吧。看来,这孩子是带着探险的念头,从家里拿了短剑偷跑出来的。他此刻出现在这里,跟佐夫洛的意志显然并无瓜葛。



“无所谓,把短剑给我。”



男孩乖乖把短剑丢进了七芒星里。他似乎有些害怕,没有走进七芒星里的打算。佐夫洛满意地捡起了短剑。



“好了,玛莉。想死的话,就尽管死掉。现在我得跟他好好讲解一番了,我们轮回转世的结构。”



佐夫洛把他所能记得的情节,都告诉了那个男孩,不管男孩是否能够理解。他说起了那个人称“最尽头的图书馆”的地方,说起了玛莉的转世——那个叫做君代的女孩,说起了若非使用短剑便无法杀死的人们的命运。男孩不断点头回应。



“喂,雷因在哪里?”



玛莉忽大声问道。



“这里没有雷因。”



“我们三个总是出现在同一个时代的呀。为何现在只有雷因一个人不在?”



听着两个人的对话,佐夫洛忽面色发青地瞪大了眼睛。



他死死盯着七芒星外面的男孩,颤抖着问道:



“——雷因?你难道不是雷因吗?”



男孩摇了摇头。



“我的名字不是雷因——是树徒。”



佐夫洛自杀了,只因他要弄清楚他究竟是谁。若转世成了刚才转身离去的树徒,他的实验就算成功了。但若没能转世成任何人的话



马莉同样自杀了,只因她要和最尽头的雾冷相遇。她仿佛静静睡去,兀自习惯性地将胸前的琉璃石坠子紧紧握在手心



一九八九年



图书馆日本



9



像往常一样,终于,《悼念公主的孔雀舞》在图书馆里回荡起来,于是年轻的恋人不得不依依惜别。君代还要回到阅览室去拿回自己的背包。她不记得跟雾冷在一起待了有多久,总之一定是很久很久吧。他们毫无畏惧地相互依偎着,多么美妙的时光。人生是如此短暂,君代想起了大厅里在她头顶上闪耀耀着的水晶吊灯,多美的花呀,美丽的事物总能被轻易想起。



尽量轻巧地拉开那扇聒噪的门,君代回到了阅览室。金色的余辉透过窗子洒进了空荡荡的房间,纷乱地散落在桌椅和白墙上。她拿起了那个留在桌子上的背包。



突然,君代被人从背后抓住了手臂。惊慌失措的她想要大声求救,却被那人捂住了嘴。于是她不停地挣扎着,想要挣脱那只收的控制,可那双手如此有力,即便她用尽全力抵抗也只是白费力气。被紧紧握住的手腕处传来了剧痛。她拼命的扭动脖子、转头向身看去。是树徒!



“给我安静一点安静一点好吗?”



树徒相在恳求似的对她说道。君代一时有些发懵,全身僵直地看着树徒,不再挣扎了。



“对不起!我别无选择。”



树徒说着,伸手原本捂嘴的那只手,把阅览室反锁了,另一只手则依旧牢牢的抓着君代。然后他又拽着君代,两个人一起站进了一个透过门上的玻璃也窥探不到的角落里。君代不自觉地颤抖着,直愣愣地盯着前方那黑漆漆的厚布窗帘。阅览室里的日光灯熄灭了,太阳也下山了,她的四周别黑暗彻底吞没。



门的外面,走廊上传来了脚步。是谁正在相阅览室走来?一定是正在进行闭馆巡视的雾冷。君代扯着声带,拼命地呼唤着雾冷的名字,可是嘴巴被树徒死死地捂住了,根本发不出一点像样的声音。树徒阻止了她求救。门把处传来了钥匙的声音,是雾冷在开门!可是开锁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也许是接受了上锁的事实,所以不想在惊动这扇门了吧。君代的眼泪倐的从眼角滑落下来,浸湿了树徒的是手指,把门打开!把门打开!把门打开啊



雾冷的足音益发远了,绝望慢慢的爬上了君代的背脊。君代痛入骨髓地意识到,此刻若得不到雾冷的帮助,她就会失去一切。



她已经听不见雾冷的脚步声了。



“求你了,别哭了,”不知何时,树徒手中多了一把短剑,他用剑尖抵住了君代的脖子,“虽然又是没有创意的做法,但希望你能见谅。别大声喊叫,好吗?”



君代含泪点了点头。树徒放下了捂在她嘴上的手。



“你想怎么样?”



“我已经发现了,关于这个世界的最荒诞的秘密。所以,我要封印它。封印住这轮回转世的诅咒。”



“我疯了。”



“疯了的是这个世界。”



树徒把脸凑到了君代的面前,决然地说道。



“你怎么会拿着这把短剑?只有雾冷先生他们才知道短剑放在哪里。”



“短剑在这世上一共有六把,我跟你说吧?这只是其中一把罢了。你看,七芒星的纹章上刻着数字‘VI’不是吗?图书馆里的那把短剑上应该时刻着数字‘I’吧,所以,你看到的那把短剑跟这并不是同一把。”



“你身上也有短剑?”



“是的。”



“你困住我想要做什么?”



“我们两个,有必要再一次进入七芒星里,一切必须在今晚有个了结。”



“一切早就结束了!”



君代打出了愤怒的悲鸣,她已无法忍受树徒如此强硬的走进她的生命。忽然,阅览室的门轻轻晃动起来。君代和树徒同时屏住呼吸,注视着微微颤动的门板。门外边来了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玻璃窗上透出了雾冷的身影。门被安安静静地打开了。



“雾冷先生!”



趁着树徒发愣的瞬间,君代一下子挣脱了他的控制,冲到门边抱住了雾冷。



“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错了。”



树徒一脸愕然地喃喃着。



“你到底想怎么样?”雾冷一面护着君代一面问道,“讲完了轮回转世的故事,接着又要来讲短剑的故事?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拿到这短剑的,但你要是再不把剑放下的话,我就报警了。”



“离警察登场还早着呢。”



树徒扬起短剑,向雾冷砍去。雾冷敏捷地向后一跃,避开了剑刃。



“君代,去事务室,”雾冷大声喊道,“把门反锁,然后打电话报警!”



君代使劲点了点头,转身跑进了熄灯后的漆黑一片走廊。



其实君代最担心的是雾冷的安危,但她知道回头也是无济于事。穿过前台、进入事务室,君代按照雾冷的指示马上将门反锁了起来。事务室里还亮着灯,但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君代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筒,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飞快的按下了110。可是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反应,应该说,电话本身没有任何反应,就连平时拿起电话筒就能听到的信号音也听不见了。她把整个电话举起来查看了线路,也没有发现异常。或许是因为积雪压断了馆外的通信线路吧。



君代试图通过其他通信方式与外界取得联系,却怎么也想不到可行的方案。她看向一旁仍然接通着的电源的电脑。她虽然听说过电脑的网络通讯,却不懂得如何操作电脑。索性放弃了求助,走出了事务室。



她实在担心雾冷。乖乖待在事务室里显然要比不知所错地待在外面安全得多,但她就是做不到眼巴巴得等待结局。



君代又跑回了阅览室。一路跑来,没听到任何动静。阅览室的门大敞着。君代站在门口窥探里面的情形。雾冷和树徒都不在了。



君代退了几步,转身朝着大厅方向跑去。黑洞洞的阅览室在突如其来的警告让君代不知所措地停下了脚步。



紧接着,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树徒从君代侧面的暗处跳了出来。短剑从君代的头顶斜劈下来,剑尖刷的掠过了她的前额。君代慌乱地失去了平衡,一下跌坐在了地上。她看见雾冷在拼命向她飞奔,但是来不及了,他们离得太远了。



树徒已经调整好了位置,他举起了短剑,冲着君代刺了下去。君代已经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短剑刺穿她的心脏。



然而预想中的刺痛却没有降临。耳边传来了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睁开眼,看见的是树徒渐渐倒下的身影。



树徒仰面倒了下去。君代的面前站着一个孩子。蕾丝边的白色上衣、织工繁复的裙装,他的手中握着一柄看上去相当沉重的长剑。



“晚上好,公主殿下,”那孩子出人意料地向君代行了一个鞠躬礼,“这柄长剑可是一二四三年的东西奥。大家都当我是没用的小鬼,逼得我给自己搞了个秘密特训呢。不过这玩意还是那么的重,一点没变呢。好了,站起来吧,公主殿下。”



“你是谁?”



“SNOWY。一个侦探。”



不知何故,君代对SNOWY这个名字和这孩子的声音,竟有一份说不出的亲切感,就连奇装异服和怪怪的名字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别扭。



SNOWY笑眯眯地看着君代,把长剑随手扔到了地上。金属着地的声音响彻了大厅。



“呵呵,把我忘了?还是说,你把所有的事都忘了?”



“SNOWY!”雾冷兴奋地喊道——“我想起来了。”



“多谢多谢。别人忘记我可是会伤心的呢。虽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SNOWY说着,又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这个嘛,是一九一六年时,少尉先生借给我的噢。他还说,要是有谁来突击我,就像这样拿枪口对着我,然后扣下扳机。好了,慢慢地举起手来。不要乱动噢。”



SNOWY把枪口对向了树徒。仅从外观来看,分不出他手里的是枪是真还是假。



“我们至今为止所经历的过去,都是为了维持世界的平衡而生出的混沌吗?”雾冷或然问道,“你不止一次地说过。无序必须要多于秩序才行。也就是说,那就是所谓的命运?”



“别用命运这个词啦,我无所谓的无序,是一种能够逆命运而行的力量,一种非常美丽的力量噢。它强大到足以与所谓的秩序——这个严守规则、井井有条的、被整合了的世界相抗衡。那才是我所说的无序。为了对抗鼓吹着注定的‘名为命运的秩序’人们总是竭尽全力。正因为这样,无序才是必须要比有序更多才行。”



“闭嘴!”树徒嘶叫着,“一切早已注定,没有别的可能。那才是世界,才是我们对人生!难道不是吗?”



“可悲啊可悲。你被佐洛夫洗了脑了。也不对啊,你自己不就是佐夫洛来着?”



“我们会一直一直轮回下去。相互残杀着轮回下去!”



树徒将手中的短剑劈头盖脸的掷向了SNOWY。短剑在空中翻转着划出了一条弧线,直指SNOWY的鼻尖。SNOWY大惊失色地跌倒在地,慌乱之中扣下了扳机,于是朝上的枪口把子弹送进了天花板。尖利的枪声响起,开枪人自己别吓的发出了惨叫。



短剑以极高的加速度刺进了沙发附近的墙壁。



“你们以为我会怕死吗?如果注定轮回转世,死有何惧!”



树徒嘶喊着,抓起了落在地上的长剑。他像一只发狂的野兽,不停挥舞着沉重的长剑,向着君代步步逼近。



君代就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白兔,圆睁着双眼却无力逃跑。



“SNOWY,开枪!”



雾冷喊道。



“知道了啦。”



SNOWY对着树徒的后背开了一枪。子弹大大地偏离了方向。



而树徒却逼到了君代跟前。无论他是何等的力不从心,只要长剑晖咯,君代总是必死无疑。这位可怜的公主,今天同死神几次擦肩,直到现在都依旧逃不出死亡的阴影。



枪声再次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树徒的惨叫。他倒在了与君代相隔咫尺的地方,趴在地上,再也无力动弹。他的背上,被子弹开出了一个红黑色的空洞。



开枪的人不是SNOWY,而是一位站在大厅入口的老人。君代记得,他是最常光顾图书馆的客人之一,那位总是戴着浅茶色眼镜的老先生。他和其他老人一样满头银发,但那只高高的鹰钩鼻,再加上白得醒目的皮肤,早已充分说明了他的与众不同。老人握枪的姿势,流露着超越年龄的强健与敏锐。他手中的枪,与snowy用的那把枪简直如出一撤,老人摘下了眼睛。一对深坠的蓝眼睛。



“少……尉……先……生。”



snowy对着老人唤道。



“让我等得够久的啊。这个时刻。”这位被叫做少尉的老先生说着流利的日语,“我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很快就该有一百岁了吧,虽然也许还看不出来这个岁数吧,呵呵,用snowy的话来说,或许我本人正是一个无序的存在吧。不,应该叫做反秩序才对。在前线浴血奋战那会儿,我才二十六岁。这支枪也是当时的东西。我趁着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混乱局势,跟这支老家伙一起来到了日本。”



老人的身后,站着另一名图书管理员,歌未歌。也许因为赶路匆忙,她的双颊泛着红潮。



“我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这位老先生,说什么也要我带他到这里来——”



说罢,歌未歌又转身离开了图书馆,寻找公共电话报警去了。



“我已经彻底没力气了。”



老人说着,弯腰曲背地走到沙发边上,慢慢坐了下来。虽说老人的走姿仍然堪称硬朗,君代却怎么也想不通,他他哪里来的力气扣动扳机。看着老人的身影的君代心中荡起了无名的波澜。他曾是她最重要的人。玛莉的脑海中,沉睡的记忆正慢慢苏醒。



轮回转世……雷因……短剑……玛莉……



“往后就得靠你了。”



“我懂,”面对老人的请求,雾冷给出了肯定地回答,“重复——我和树徒一样,拥有着‘列外’。在两次世界大战的炮火中幸存下来的我,远渡重洋定居日本,只是要等待今天的到来。我担心自己日渐衰老,会变得连扳机也扣不动,故而甜甜锻炼不懈。另一方面,我养成了泡图书馆的习惯。这里成了我每日必来的地方,万一错过今天我想我会含恨而终。所以今天,当我确信树徒没有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我意识到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雾冷看着靠在沙发上的老人,静静诉说着应该是属于那位老人的记忆。老人闭着眼睛,身体贴在沙发靠背上,一动不动。



“我已经活的太久了,就这样靠在沙发上咽了气也说不定。然后我将转世轮回,变成又一个雾冷。”



“雾冷先生。”



君代抱住了雾冷、



“都想起来了吗?”



“嗯,”君代把脸靠在雾冷的胸前,“可是一九一六年的时候,snowy不是被佐夫洛杀死了吗?”



“别随随便便就把人家说成死人啦,”snowy抱着手臂得意洋洋地说着,“虽说当时是倒挂在了树下,可我一直活的好好的呢,还自己准备了一个活扣缠在腰上,扮演尸体可是我英明决断下的辛苦成果啊。”



“但佐夫洛不是说他杀死了snowy吗?”



“佐夫洛残杀的认可不是我。只是一个被装扮成我的小男人罢了。”



“那人是谁?”



“少尉先生的一个部下。那个在战壕里不幸变成无头尸体的名叫克里斯托弗的男人。我记得,是他的同乡冉发现了他。事实上,他是被炮弹碎片刺穿肺部才死掉的。他的脑袋还好好地长在脖子上呢,因为他的尸体从外表看来没什么大的损伤,我才请他当了我的替身,还拔出了身上的箭,像模像样地插在了他的胸口上,佐夫洛对我的长相没有什么印象。所以当他看见了横躺在沙发上的克里斯托弗的尸体以后,就把他当成了我。那个大笨蛋,拿着短剑恨刺一通,然后把尸体吊到了树下。我呢,就趁着他没有注意的间隙,偷偷把自己和那具尸体掉了包。”



“可是你又为何故意把自己吊到树下去呢?就让那具克里斯托弗的尸体一直代替着你不是更好吗?”



“因为那个黎明,我肩负着帮助少尉先生的重要使命。”



“一九一六年的那一天,枪杀了玛莉的佐夫洛用临死前最后的力气举起了手枪,想要把我也杀死。”雾冷接上了snowy的话,“我当时以为自己肯定会被打中了。可是snowy解救了我。佐夫洛当时就倒在snowy倒挂着的树枝的正下方。他没有想到snowy会让短剑落在他的身上。他还没有扣下扳机,就咽了气。托snowy的福,我才得以大难不死,熬过将近一个世纪,来到君代的身边。”



“等一下。如果克里斯托弗的尸体做了snowy的替身,哪在战壕里,冉最先看见的那具无头尸又是谁呢?”



“弗拉德——遥远的一二四三年,‘玛莉专属白骑士团’里的骑士,”snowy慢条斯理地解说着,“正好是个无头尸,哪来代替克里斯托弗最合适不过了。”



“哪……一二四三年的弗兰德的尸体又是谁的呢?”



“不是有四具尸体从地下壕消失了吗?就是那其中的一个咯。我精心挑选了一具跟弗兰德身材最接近的尸体,然后来一个偷梁换柱,就大功告成啦。不好意思啦,从地下壕里偷了尸体。谁让我有穿越时空的本事呢。骑士弗兰德的尸体很可能会被佐夫洛仔细翻查,因此我必须慎重挑选他的替身才行。哪四具尸体都被炮弹轰掉了脑袋,很合适,所以我才盗用了那些尸体。而且剩下的三具我已经老老实实放回战壕边上的坑里头了。”



尸体掉包过程



地下壕里的四句无头尸之一(一九一六年)







弗兰德的尸体(一二四三年)







克里斯托弗的尸体(一九一六年)







被佐夫洛杀死的snowy(一九一六年)



“你既然拥有着偷运尸体穿梭于不同时代的能力,你应该轻易就能改变世界才对吧?”



雾冷浅笑着,不无调侃地看着snowy说道。



而snowy则大大方方地笑了。



“是啊。如你所见,我能够在你们所说的‘时代’之类的存在中自如穿梭,也能够带着别的事物瞬间转移。虽然我的穿梭和瞬移被限定在短剑周围一片极其有限的范围里,但只要善加利用,从一个上了锁的房间闪到外面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没准我还能暗杀要员,大干一场把世界变个天翻地覆呢。但是对我来说,让世界发生巨变根本没有必要。我要做的,只是管理那些零碎的无序而已。”



“管理无序吗?……你是怎么担负起这个职责来的?”



“这个嘛……不告诉你。”



“原因呢?”



“我会不好意思的啦。”



snowy消失了,仿佛飘落指尖的一朵雪花,只留下回眸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