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敬启者 未来(2 / 2)
或许也能以完全相反的想法来解释。青年非常痛恨和自己意见不合便取消婚约、最后还把自己逼入绝境的水山翠。所以就算单方面断绝联系也难消他心头之恨,一定要说几句话教训她才肯罢休,便寄了这封信给她。到目前为止,也还没有出现能否定这个说法的证据。
我舔着因为咖啡而变得微苦的嘴唇,再次改变思考方向。无论是何种理由,都不会改变青年想尽办法要寄信给前未婚妻,最后构思了这个计谋的事实。如果是从囚禁青年的冲绳遥望水山翠所在的琦玉的情况,就能想到一个如何寄出邮戳不正确的信件的方法。
「那个……如果是这样的情况呢?」
我试探性地开口后,水山晶子便转头面向我。「你有什么眉目吗?」
「如果青年没办法直接把信送到翠小姐的所在地,答案就只有一个——委托第三者转交。」
美星啪啡师转动手摇式磨豆机的手停了下来。只要她觉得别人的意见有值得倾听的地方,无论正确与否,她都会暂时停止磨咖啡豆。
「这名青年应该是把自己的想法全部写在信中,却不知道翠小姐去了哪里,所以无法把信送出吧。于是他使用刚才美星小姐解释的方法,获得伪造邮戳的信后,再把信交给某个人——可能是翠小姐也认识的熟人,或是愿意倾听他说的任何事情,相当于好友的人——拜托对方查出前未婚妻的地址,直接把信投进信箱。」
「不过,寄件人姓名和地址都是手写的喔。」
「这当然是协助青年的人模仿他的字迹写下的。愈有特色的字迹反而愈容易模仿。」
「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把这封信伪装成是青年自己寄出的吗?」
「因为不希望给好友带来麻烦,才会想出这个让人不会怀疑有第三者参与的计划,不是吗?」
接下来的整整三十秒,水山小姐一直以严肃的眼神凝视着萤幕上的信。等到智慧型手机的萤幕自动休眠后,她才猛然抬起头来。
「美星,你觉得呢?他还有别的办法能把这封信寄到姊姊住的地方吗?」
咖啡师在不知不觉问又喀啦喀啦地磨起咖啡豆了。
「这个嘛,如果他想寄信的话,我也觉得只能拜托第三者帮忙喔。」
嗯?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话的方式让我产生了些许异样感。不过水山小姐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迅速地跳下椅子。
「我想大概就是你们说的那样吧。如果有比较不会吓着姊姊的说明就好了……总而言之,我会把你们的说法告诉姊姊,请她把信拆开来看的。」
接着她不悦地眯起一只眼睛,用几乎听不到的细小声音对我说:「谢谢。」
嗯,感觉还不差。
她说完后便直接转身背对吧台,也没跟好友正式告别就打算离开塔列兰。她打开大门时的铃声惊醒了藻川先生,「欢迎光……谢谢惠顾——」他如此说道。
我想他「大概」说了这些话。因为睡昏头的老人话还没说完,后半段的台词就被来自我后方的声音盖过了。
「等一下!」
是美星小姐的声音。
「干么?」水山小姐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她双手插腰地转过身,表情相当镇定。
咖啡师也将早已放开磨豆机的双手交叠在身前,轻轻低下头对我行了一礼。
「对不起,青山先生,但我觉得事情完全不是你刚才说的那样。」
其实她这句话也隐约在我的预料之中。她总是会先把我的想法彻底推翻一次。
原本在不知不觉间得意地挺起的双肩,现在又泄气地垂了下来。
「我就知道你不认同我的想法。」
「对不起,但是我并不想说谎。」
「怎么了,美星?你的意思是现在要告诉我更合理的说明吗?」
咖啡师没有正面回应水山晶子的问题:
「小晶,你别那么急着走嘛。我都特地磨好豆子了。」
看到她露出如此调皮的笑脸,我想她磨好的应该不只是豆子。
「你知道了什么,对吧?」
「是的,这个谜题磨得非常完美。」
水山小姐走回原本的位子时,感觉脚步十分沉重。
「你刚才不是还支持青山提出的说法吗?到底是对哪一点不满意啊?」
咖啡师闻了闻刚磨好的咖啡粉,开始准备滤冲咖啡。
「青年要把信交给翠小姐的唯一方法,就是拜托第三者帮忙。关于这点,我也同意。不过,如果要请他人帮忙投递的话,根本没有必要伪装成是自己寄的。只要请帮忙的人在拿信给翠小姐时告诉她,这是青年所写的信就行了。」
「青山不是说了吗?这是因为不想给好友带来麻烦。如果知道对方未经同意就调查自己的住址,姊姊肯定会不高兴的。」
「因为想让自己扛下一切责任,才会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法?那在调查到住址之后直接从冲绳邮寄那封信不就解决了吗?」
这么说来,确实如此。如果改用她所说的方法,肯定简单又自然多了。总而言之,咖啡师想说的就是,虽然我的假设的确能够实行,却没有必要使用这么复杂的小手段。
「如果你有这种想法,一开始就说出来嘛,真坏心。」
就算听到水山小姐的批评,美星小姐还是一脸笑咪咪的。她在把热水倒进咖啡粉里的同时,也不着痕迹地试图深入好友的内心。
「其实我一直在想,小晶你究竟希望我回答什么呢?我不知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是听到你刚才说的话,我总算明白了。」
「目的?」
「你希望翠小姐能马上把信打开来看。」
一听到这句话,水山小姐便心虚地低下头,但也不忘开口反驳。
「那是那个人特地写的信耶,连看都没看就丢掉的话,感觉不是很可怜吗?对我这个当妹妹的来说,希望曾经发誓要成为彼此一生的伴侣的两人能够复合,不是再合理不过的想法吗?」
「嗯,我认为这是很合理的想法——所以你才会做这种事,对吧?」
水山晶子终于沉默了,坐在她身旁的我则完全被晾在一边。所谓这种事,到底是什么事啊?
咖啡师将倒入热水的步骤分成好几次进行,像是藉由这个举动来和自己唱和似地继续说:
「小晶希望他们两人现在还有机会和好,所以无论如何都想让姊姊看这封信,对吧?而且要赶在姊姊察觉邮戳的真相前……没错,你已经预料到翠小姐应该很快就会发现真相了。因为有可能为了两人复合而帮忙、又知道翠小姐的住址,也就是能够执行这整件事的人,在他们周遭找不到第二个了。」
咖啡师的口气与其说是在逼迫某人,更像是在安抚一个哭丧着脸的小孩。而随着咖啡一滴滴流入咖啡壶,我也终于看出她话中的含意。
「所以,为了让已经对邮戳产生疑问的翠小姐愿意看那封信,必须想一个多少能够说服她的理由。小晶你在回京都的路上一直思考这件事,但是却想不到,使急急忙忙来找我帮忙。你希望我能够代替你自己想出一个捏造的解释,好说给姊姊听。」
咖啡师看了一眼好友带来的东京土产。卖出日是今天,所以今天早上——也就是翠小姐收到信时,水山小姐还在东京附近。
她是在东京附近的哪里呢?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吧。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嘛。」咖啡师把刚煮好的咖啡送到态度变得愈来愈心虚的水山晶子面前,笑着说道。
「毕竟你又不是真的做了什么坏事——这一切全都是小晶你策画的吧?无论是写下那封信,或是把它送到翠小姐住的地方。」
4
我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水山晶子在面对熟人时会表现得很鸡婆。
「……哎,我很清楚滥用你的聪明才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才想快点离开的。」
这位鸡婆小姐无奈地将手肘靠在桌上,看起来已经完全放弃隐瞒实情了。
「我已经知道一切都是晶子小姐策画的。不过,你为什么要……」
我说到这里就不得不闭嘴。因为我感觉到旁边的座位释放出如野兽露齿低鸣时的杀气。
美星咖啡师苦笑了一下,代替当事人向我说明。
「小晶自己也说过了吧?她知道翠小姐和青年的婚约取消后,就算想联络青年也找不到人,还从咖啡店的店长那里听到他请假停止工作。因此感到很担心的小晶做了一件事——就是亲自跑去冲绳找他。」
就算我想观察水山小姐的表情,她也像要扭断脖子似地把头转向另一边。
「否则小晶应该没机会知道他陷入困境才对。因为联络不上他本人,工作地点的店长好像连他停职的原因也没有问清楚。」
「有没有可能是她向姊姊打听的呢?」
「如果翠小姐知道青年无法离开冲绳的话,就不会担心他可能亲自把信送到她住的地方了吧?不管怎么说,除了这个理由外,还有很多迹象都指出这封信真正的寄件人是小晶。既然如此,便能确定在取得名护的邮戳时,小晶人就在冲绳。同时也可以解释成因为人在冲绳,才会想出这样的计策。否则她大可选择更简单的方法,像是寄出伪造的电子邮件。」
这下子我终于恍然大悟了。既然没办法联络青年,水山翠应该也不知道他的电子信箱,所以要假装成青年寄电子邮件给她是非常容易的事。
而水山晶子则强调自己也想过这个方法。
「但是使用电子邮件的话,讯息就会即时送达了吧?一开始寄的信件内容还有办法蒙混过去,但是当姊姊寄来回信时,无论是回覆或无视那封信,穿帮的风险都很高。所以我才会认为如果有邮戳的话,寄实体信比较不会被怀疑。」
「结果却适得其反了呢。」咖啡师整了整衬衫的领子。「小晶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前往冲绳,或许还调查了青年的住处并主动去找他,结呆在见到面后,小晶从他的话中察觉出他其实并未放弃复合的希望。但是因为他好像不打算主动告诉姊姊这件事,小晶才会决定试着暗中修复两人的关系。虽然小晶想到可以假借他的名义寄信,但是目前在国外旅行的翠小姐收不到信,而且小晶自己也有工作,停留在冲绳的时间有限,所以为了至少先拿到邮戳,便在信封上写下自己家的住址后寄了出去。等到翠小姐的居住地确定后,再亲自拿着把寄件地址改掉的信去投递。」
「基本上里面的内容是用电脑打好再印出来的。看到我模仿写下的字就知道,他写字很丑,所以这么做其实不会很突兀。至于邮戳的日期会不合常理,是因为姊姊一直不回日本的关系……不过,我没想到她竟然会注意到那种地方。」
「但是,就算她没有注意到邮戳的日期有误差,也免不了会对自己的住址被知道这件事起疑吧?你原本打算怎么处理这个问题呢?」
「当然是让她以为住址是我提供的啊。只要多说一句抱歉,应该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为了慎重起见,水山小姐连姊姊寄来附上图片的讯息都还没回覆。看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有考虑过后果就行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种难以理解的感觉。
「姊姊她啊,一直很支持那个人想在东京拥有自己的店的梦想,所以才没办法原谅他突然改变目标。她说觉得两人一起走过的时光被无视了。我把这件事告诉他后,他说他现在很痛恨自己曾经胆小地坚持放弃梦想。所以他满脑子都觉得『自己这样只会让她不幸』。之所以单方面断绝联系,好像也是因为有这种自卑的想法。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一想起来就火大。」
确实是个让人伤脑筋的青年……不过,我觉得她也没必要为了他这么煞费苦心。先不管那两人内心真正的想法如何,她的行为怎么看都完全无视当事人的意愿,甚至可以用自以为是来形容。
「我写的那封信除了解释他自己的困境,也表达了反省之意,我相信只要姊姊看完那封信,应该会飞去冲绳见他。这样一来,我姊姊当然会知道他根本没有写什么信。不过,我觉得只要那两人能再见一次面,之后总会有办法的。就算他们最后没有复合,那也是他们两人选择的结果。总而言之,在他们见面之前,我无论如何都不希望姊姊对这封信起疑。」
水山晶子喝了喝咖啡,「呼」地吐了一口气。
我真的很想对她说出那些在我体内徘徊不去的疑问。幸好美星咖啡师以婉转许多的方式替我发言了。
「我很喜欢愿意为他人付出这么多的小晶喔。」
她一露出温柔的微笑,水山小姐便深深地低下头。我也曾经做出这种好像无法直视耀眼的东西的举动。当被美星小姐盯着看时,或许无论对方是男是女,都会不禁脸颊发热。
「不过,总觉得小晶一直很不坦率呢——我想你只要直接告诉姊姊就可以了喔。以妹妹的身分当面告诉姊姊,说那个人现在很无助,请她去看看他,这样的效果应该会好很多喔。」
「……才不是呢。」
就在这时,水山晶子轻轻地开口了,声音彷佛一滴落入咖啡壶中的咖啡般地缺乏自信。
「才不是呢。我一定不是为了谁才这么做的。」
她把嘴靠在以双手握住的杯子上。咖啡师注视着她藏起来的脸,静孵等待她的下一句话,但水山晶子始终没有再开口,店里只听得见悠哉的猫在睡醒时「喵」地叫了一声。
「……实在很难释怀耶。」
水山晶子离去后,留下来的我对着吧台内喃喃自语。旧式的冷气一直发出好像要故障的声音,拚命地替店内捎来凉意,我坐在店里看着第二杯咖啡中缓缓飘出的热气,几乎快忘记自己和室外的酷暑只有一墙之隔。
「你是指小晶的事情吗?」
听到咖啡师这么问,我点了点头。
「因为她的作法也未免太麻烦了。我实在不认为有必要想出那种方法来让两个人复合。若是无论如何都想采取信件的手法,大可利用她和两人都认识的立场,解释成是青年拜托她转交就好了嘛。」
「我觉得小晶应该是不想被别人认为自己很积极地介入这件事情吧。」
「因为会让姊姊知道那封信是假的?不过到头来,她还是打算跟姊姊说地址是自己提供的喔?连邮戳的问题也一样,明明用尽心思想把信伪装成是从冲绳寄出的,但是一遇到日期上的矛盾,却又说『我没想到姊姊会注意那种小地方』。虽然使用了设计得很缜密的手法,掩盖事实的说词却很随便,不是吗?简直就像是只要姊姊不会怀疑这封信并非出自青年之手,其他问题都不需要计较……」
「不,不是那样的。」
「咦?」
「小晶她无论如何都不想让翠小姐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她一宜对自己亲姊姊的前未婚夫怀有复杂的情感。」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虽然咖啡师婉转地以「复杂」来形容,但是我很清楚她所指的是什么——她在说水山晶子对那名青年怀有好感。
「呃,关于这件事,是晶子小姐以前曾经说溜嘴之类的吗?」
「这是不可能的。虽然我和小晶是很熟的朋友,但她并非那种会主动对谁吐露自己心事的人。如果她知道我对青山先生宣扬这件事,肯定整整一个月都不会跟我说话吧。」
美星咖啡师轻轻地吐了吐舌头。我也认同她的推测,这样才符合我对水山晶子的印象。
「不过,如果她没有说溜嘴,你的根据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去冲绳旅行时每天都抽出宝贵的时间去那间咖啡店,而且隔年又再度造访,连姊姊的婚约告吹时都特地搭飞机前往。难道你不认为,若非怀有特别的情感,她不太可能做出这种行动吗?虽然小晶说是『喜欢咖啡店里的气氛』,不过这也是因为有特定的对象在那里吧。」
「真的是这样吗?我觉得只靠这一点就下定论,好像有点轻率耶。」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让我无法轻易忽略。那就是她身上出现了某个重大的变化。」
「变化?」
「是发型。」
我想起在她两颊旁摇晃飘动的俐落短发。那确实是连我这个跟她不算很熟的人都会吓一跳的长度。而且她看起来比谁都讨厌有人对这件事大惊小怪。事赏上,她当时也立刻说了一句「干么」来威吓目瞪口呆的我。简直就像是禁止别人谈论发型的话题。
「这么说来,她的发际也长出一截大约一公分的黑发了呢。我还在猜她大概是一个月前剪短的耶,假设她在那时也顺便染了头发的话。」
「是啊。而且说到一个月前,也正好和盖上邮戳的日期重叠。」
我紧闭着双唇「唔」地沉吟了一声。
「我觉得小晶去找他的理由,应该不是只有想让两人重修旧好这么单纯,而是小晶自己也非常担心和其他人断了联系的他。在见到他、和他谈过之后,小晶所得到的结论,就是先把翠小姐叫回冲绳,对他才是最好的帮助。但她同时也感到迷惘,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么做,才会为了下定决心而把头发剪掉吧——刚失恋的女性偶尔会这么做。」
咖啡师抓起浏海的发稍,轻轻地拉了一下。
只有在一年中的一小段时间才会见面的对象。仔细想想,那肯定只是种连恋爱都算不上的淡淡情愫罢了。那么,如果姊姊和那个人相识了,会怎么样呢?虽然只能在脑中想像,但是一定会觉得彼此的距离缩短了很多,同时也认为他又再次变成了遥不可及的人吧。
就算他们两人分手了,身为妹妹的晶子还是不可能和青年有更进一步的关系。就是因为她明白这一点,才没有选择自己去帮助青年,而是想办法让姊姊回心韩意。因为到头来,这才是最有可能继续待在他「身边」的方法。
我不是为了谁才这么做的——她这句话现在听来格外刺耳。
「……寄给未来的信吗……」
一说出口之后,连我自己都对这句矫情的话感到不知所措。看到美星咖啡师疑惑地歪了歪头,我急忙补上说明。
「她不是说过吗?青年写的这封信是要寄到未来的姊姊家。那也等于是寄给未来会住在那里的翠小姐吧?但实际上却不是这样。」
「没错。小晶那封信其实是写给两人的未来的。」
那封信或许也同时斩断了她自己的一项「未来」——是我想太多了吗?
「我希望小晶的体贴到最后不会只是一场空,无论那两个人有没有成功复合。」
「是啊……不过,即使是从以前就一直喜欢的人,好歹也是曾经和姊姊论及婚嫁的对象,她真的对他有那种感情吗?我没有兄弟姊妹,所以也无法理解就是了。」
「这很合理喔。拥有相同血缘的人被同样的对象深深吸引一点也不奇怪。」
咖啡师的口吻近似断定,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这么说来,虽然已经认识美星小姐超过一年了,不过可能是因为一开始来往的时候彼此都保持一定距离,我到现在连她有哪些家人都不知道。或许她曾经在对话中多少提及过自己的家人,但我对她的家庭状况还是一知半解。
「虽然现在才问这个有点晚了。」我说完这句话后,便对她问道:「美星小姐有兄弟姊妹吗?」
「是的,我有一个妹妹。」
她带着熟悉的笑容回答后,便伸出食指靠在下巴上,朝斜上方看了一眼,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地说:
「——你要见见她吗?」
「咦?」
※
在这间窗帘紧系拉上的房间里,白天的阳光几乎照不进来。
他在微弱的光线下睁大瞳孔看完信后,点起了一根烟。一缕轻烟在充满梅雨时节闷热空气的室内袅袅上升,让人更感不快。话虽如此,因为没办法开窗使空气流通,最近抽烟的次数一口气减少许多。但对于生活勉强蝴口的男人来说,这反而算是件好事。只是很久以前养成的习惯到现在仍改不掉,在思考的时候总是得来上一根。
他刻意让视线的焦点模糊,飞快地扫过被他扔在桌上的信。他已经不知道自己重看过几次了。
从手写的文字和挑选信封组的品味来看,寄件者是个年轻女子。不过他一眼就看出对方使用了假名,信件中也针对这点向他道歉。如果说她是想隐瞒身分的话,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在信件的最后写着电子信箱,还贴上据说是本人的照片贴纸,也就是所谓的大头贴。虽然不知道那张照片是否可信,还是能一眼看出对方很年轻。
除此之外——就是以感觉有些踌躇的笔迹写下的「喜欢上了」这段文字。
他将夹着烟的手指放在屈起的膝盖上,抬头看向空中。他已经有二十年没收过这种信了吧?也很惊讶这封信能成功送到自己手上。看来他并不如自己所想的已经和世间完全断绝联系。
他第一次大略读完这封信时,当然没有产生反感。甚至因为对方是年轻女性,而出现了与这把年纪不符的兴奋情绪。但是当他再次仔细重读信件的内容时,却从字里行间察觉出哪里不太对劲。
这封信里除了单纯表示好意之外,还具有某种目的。
自从他脑中开始这么想,就愈来愈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看过照片上的脸。但是,一下子就能想起的熟人不可能做这种事,而且十年来,他能够在工作场合外直接接触年轻女性的机会也屈指可数。如果他曾经在哪里看过这名女性的话,顶多是在她年幼的时候——
他摇了摇头,把烟压进烟灰缸里弄熄。
只靠一封信根本没办法推测对方的目的。如果觉得不对劲的话,只要无视就好了。
但是,他没办法不去在意。也有可能是舍不得对突然出现在无趣日常的「闯入者」视而不见。那是一种他没办法断定不是别有用心,近似凑热闹的感觉。
他站起身,从书架上找来因为日照而褪色的信纸,然后把它放在信件旁边,开始以没水的原子笔写下笔迹断断续续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