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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咖啡侦探铃罗事件簿(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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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觉得这篇作品如何?」



我碰地一声阖上书,对送上咖啡的美星咖啡师问道。



她含蓄地苦笑了一下:



「对不起,我觉得写得不太好。」



「我也有同感。这个人在写这篇作品的时候,真的对咖啡很熟悉吗?」



我用指尖轻轻敲了敲印在封面上的笔名「梶井文江」。



「如果要在装了咖啡豆的袋子上打洞的话,为了防止咖啡豆酸化,洞必须打得非常小才行,这是我平常也会注意的事。而适合做这种事的道具,真的具有能刺杀人的杀伤力吗?我很怀疑。」



「不过,如果是刺中要害的话,倒也不能说完全办不到呢。」



「那么,铃罗一直说自己最喜欢咖啡,却又叫老板帮她磨好咖啡豆这一点呢?用现磨的咖啡粉煮出来的咖啡是最棒的,这是所有人都同意的铁则。而且,如果是磨好后立刻放进冰箱或冷冻保存也就算了,在炎热的夏天提着一袋咖啡粉去约会,咖啡的香气和味道一定会大打折扣吧?」



咖啡师对这点表示赞同,然后也跟着提出自己发现的疑点。



「假设真的有跟油桶一样大的木桶,要使用烘焙好的咖啡豆来盖住里面的尸体,怎么想都觉得有困难吧?光是要盖住尸体,所需的咖啡豆就已经超过能一次烘足的数量了。」



「说不定只有眼睛看得到的部分是烘焙好的咖啡豆,下面则是用生豆或完全不相关的东西填充喔。」



「所以这个问题还在容许范围内吗?那么,老板招呼铃罗进入店里的行为又要怎么解释呢?前一刻才杀了人,虽然尸体藏了起来,但还是放在附近,遇到这种情况,会用尽各种办法和理由让客人打道回府,才是最符合人类心理的吧?」



说得真是一针见血。我只有根据和咖啡相关的知识来提出几个疑点而已,美星小姐却将批评的范围扩大到推理的完整度上。



我不禁有些同情那位作家,并拿起美星咖啡师煮的咖啡喝了一口。



「梶井文江在抄袭事件后的去向呢?」



「这我不是很清楚,」她回道:「不过被贴上抄袭作家的标签这件事成了他的致命伤,所以后来好像就没有再发表作品了。因为他在写出这本作品前还发展得不错,所有的媒体都以『因为铃罗而零落』来揶揄作者。」



我顿时哑口无言。美星咖啡师把我的沉默视为结束对话的意思,又继续整理起吧台。



我不想让沉默持续太久,便扬起下巴随口问道:



「你们平常营业的时候也会用到那个吗?」



咖啡师的手拿着方才出现过的土耳其咖啡壶挥了挥,笑着说:



「你是说这个Cezve5吗?不会用到喔。只是因为美空一直拜托,我才会放在这里。不过,可能没有好好保养,已经有多处都生锈了。」



「哎呀,那就不能用了嘛。」



「其实我正考虑要不要把这个Cezve丢了。」



「——咦?你要把它丢掉吗?」



一道人声从意想不到的方向传来,我惊讶地转头一看。



只见文字工作者好像终于摆脱藻川先生的吹牛轰炸,正打算把笔记本收进包包,现在却中途停下动作。他位于深色镜片后方的双眼睁得有如铜铃般大。



「嗯,因为又不是价值好几万的东西……」



美星咖啡师一脸困惑地回答后,文字工作者便自顾自地说道:



「这样啊,哎,真是太可惜了。我觉得那应该还可以继续用,既然要丢掉,干脆转让给我好了,不过你应该不可能免费送给我吧?」



片刻之后,我惊讶地体认到自己和美星小姐的交情真是愈来愈深了。



因为我从她嗓音的变化察觉到一件事——她说出下一句话时:心里其实正盘算着什么。



「那就请你带回去吧。我已经用不到这个Cezve了。」



咖啡师一边说一边把双手拾高到胸前,文字工作者便高兴地说道:



「真的吗?你真是太慷慨了。我就不客气地收下罗。」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难以置信。



他竟走向店内后方,从台座上抱起新买不久的爵士贝斯,打算带走它。



看到这副情景,不仅是我,连藻川先生也无法再默不作声了。但是美星小姐却以眼神制止了我们。她的眼神写着「什么话也别说」以及「交给我处理就好」。



5土耳其咖啡壶的别称,发音类似「爵士贝」。



他就这样拿起自己的包包往结帐柜台走,美星小姐也跟了上去,两人隔着小柜台面对彼此。



若她有什么打算的话,一直盯着他们或许会碍事。所以我摊开手上的书,迅速翻起书页。这时,我发现书的最后一页夹着某个东西。



这是什么啊?我背对着结帐柜台把那东西拿起来摊开。



那是一张陈旧的报纸。



我看到大大地占据了报纸中央的新闻,顿时恍然大悟。那篇新闻刊载了驳斥抄袭争议的梶井文江的访谈。报纸上的日期是二十二年前,和这本书出版的时间一致。



我把写有梶井文江新闻的那面往内折,小心翼翼地把报纸折好,然后偷偷塞进口袋。报纸的背面似乎刊载了当地的新闻,有好几篇简短的报导,像是煤油炉故障引起民宅火灾,导致一对老夫妇死亡的新闻,或是一名男性为了救助在河里溺水的两岁女儿而丧命等等。



文字工作者似乎在我注意力被报纸吸引时结完帐了。美星小姐一边把零钱拿给他,一边以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事的口气问道:



「你要开收据,对吧?请问抬头要写什么呢?」



「喔,那就写『深水』,深浅的深,水池的水,深水。」



不是写小渕啊?可能连文字工作者也会使用笔名吧。我想起了位于中美洲加勒比海的咖啡生产国宏都拉斯,其国名好像是取自意义为「深邃」的词汇。总觉得曾经在哪看到有人很无聊地用「宏都拉斯的咖啡味道和国名一样充满深度……」来介绍的样子。



美星小姐慢吞吞地写好收据交给文字工作者。原本以为她会开口说些什么,却只露出了感觉有些僵硬的笑容,低着头说了句「谢谢惠顾」而已。听到这句送客的话,他便迈步走向店门。



再这样下去他就真的要离开了。当藻川老爷爷终于按捺不住,正想起身阻止他的时候。



「——请你等一下!」



我想,美星咖啡师大概是在开玩笑吧。不久前我才在小说里看过这句台词,而且如果从上个月算起的话,她在最后一刻叫住正想离开的人的场面,我已经目睹整整三次了。



文字工作者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在店门前转头看向她。「有什么事吗?」



同样的事情经历过三次后难免会觉得腻了。不过,美星小姐所说的下一句话,却是这三次中最让我震惊的。



「请问你和美空究竟是什么关系呢,作家梶井文江先生?」



5



唔呃。我的喉咙深处会发出怪声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个人是《铃罗》的作者?你在说什么啊,美星小姐?」



糟糕、很糟糕。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过有件事我非常明白,那就是如果她所言属实,现在的情况可说是非常糟糕。这不只是因为我们口无遮拦地大肆批评他的作品,总之所有的一切都糟糕到了极点。



「对啊,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呢?」



和陷入混乱的我截然不同,文字工作者从容地露出微笑,看起来好像对现况乐在其中。



「你还想装傻吗?那就让我来说明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吧。」



美星咖啡师从小柜台后走出来的举止也非常冷静从容。我觉得只有自己乱了手脚很奇怪,想让呼吸平稳一点,却成效不彰。她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对文字工作者问道:



「首先,你说自己正到处采访京都的咖啡店,这是骗人的吧?」



「我没有骗人,要我列举几个我提过名字的店家特征给你听听吗?」



「你应该只是随便列举几个自己曾去过的店而已吧?因为如果真的去采访,一定会知道一项知识,但是你似乎并不知道。」



「你说的知识究竟是什么呢?」



文字工作者的态度仍是一派从容,咖啡师便举起从吧台拿过来的东西给他看。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的视线立刻变得游移不定。「那个……就是那个嘛,冲煮土耳其咖啡的时候会用到的器具。」



「没错。那它的名称是?」



他回答不出来。



美星咖啡师稍早之前已经介绍过,她手上的器具叫作土耳其咖啡壶。在这个器具里放入磨得很细的咖啡粉和水,直接用火加热,然后把焘好的液体倒进杯中,等到咖啡粉沉淀后,再饮用杯子上方清澈的液体,这就是土耳其咖啡。



而这个土耳其咖啡壶还有个别名。



「你不知道是吗?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这叫作Cezve。」



深水双眼圆睁,终于放下背在背上的东西。这在旁人眼中是个很逗趣的情景,但是美星小姐脸上看不见一丝笑容。



「我听美空说,这个乐器的名字好像是爵士贝斯,在日本也有人简称爵士贝。所以我就告诉她,咖啡器具里也有爵士贝喔。结果她一直要求我拿给她看,我就特地把它拿出来了。不过因为很久没使用,所以上面都生锈了。」



她一边说一边吐了吐舌头,但是脸上没有任何笑容,该怎么说呢?她刚才的动作其实一点也不可爱。



「话说回来,刚才我谈到要把Cezve丢掉,结果勾起你的兴趣时,我说『那就让给你吧』,然后在你面前举起这个Cezve。不过你最后还是拿起了乐器。如果你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偷听我们交谈而误会我们是在说乐器的话,在我展示这个器具的时候,你应该会察觉到自己搞错了才对。你之所以没有察觉到的唯一理由,就是因为你不知道这个器具的名字。你连这个必备器具的名称都不知道,怎么去采访有贩卖土耳其咖啡的店家呢?」



原来如此,我想起方才她嗓音出现变化时所说的话。她从作家的言行寨觉到异样感,便对他设下了陷阱。



「读完《咖啡侦探铃罗的事件簿》后,实在很难想像写下以咖啡为题材的作家梶井文江,是个对咖啡很熟悉的人。而且根据我查到的资料,梶井在出道成为作家之前,好像曾以乐手身分进行活动一阵子。所以这位作家的形象,和你自称正在采访咖啡店,却连器具的名称都不知道,听到Cezve这个单字后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土耳其咖啡,而是乐器的举止非常吻合。」



「别说傻话了,那已经是出版超过二十年的作品了吧?竟然把从那本书看出的人物特质套用到活在现代的人身上,也未免太穿凿附会了。我的确不知道那个器具的名称,但是那不代表我没办法撰写店家的介绍文章,那种资讯只要事后再调查就行了。不过是孤陋寡闻了一点,就误认为我是某个不知道哪来的作家,还瞎猜我和那个叫美空的女性有什么关系,真是够了。」



虽然文字工作者愈是大声反驳,就愈显得居于劣势,但他的论点倒是没有说错。只是美星小姐也不是那种仅凭着几项推测就质问他人的人。



「你说得对,当我确定你不知道器具名称时,也只觉得或许是别有目的才假装前来采访的你有些可疑罢了。不过,我认为还是弄清楚你的身分比较好,所以就利用收据来取得你的名字。结果你很干脆地就把本名说出来了呢。是因为长久以来的习偿让你下意识地开口呢?还是因为觉得不太可能被看穿,所以轻忽大意了呢?」



「……就算那是我的本名,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人们在使用假名的时候,或许是因为难以忘怀长年跟随自己的本名吧,就算知道取一个完全无关的名字会更有效果,好像还是会莫名地表现出想留下部分本名的倾向喔。你应该也是如此吧,深水荣嗣先生。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从事文字工作者的工作,不过写在名片上的『荣嗣』是你的本名,对吧?」



文字工作者陷入沉默。他紧咬下唇,露出非常悔恨的表情。



「名叫『深水荣嗣』(FUKAMI EIJI)的男性和笔名是『梶井文江』(KJII FUMIE)的作家。一把这两个名字摆在一起,我立刻确定这两人是同一个人。因为在这两个名字之间出现了无法以偶然来解释的现象。」



「啊——是文字错位游戏吗!」



我拍了一下膝盖。只要把深水荣嗣(FUKAMI EIJI)这几个字更换顺序,就会变成梶井文江(KJII FUMIE)。



美星小姐点点头,一步步将他逼入绝境。



「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报上真名,反而不会引起怀疑呢。因为可以辩称是借用了某个作家的笔名来当文字工作者用的名字。不过,既然你特地说自己姓小渕,又叫我在收据上写深水这个名字,怎么想都觉得深水才是你真正的本名。」



「我又没有说『荣嗣』是我的本名,这全都是你擅自想像出来的。」



「那我们现在就直接查查看吧。梶井文江被人怀疑抄袭的时候,好像曾经公开自己的身分,在媒体上现身,所以只要用网路搜寻一下,应该可以找到一、两张照片才对。毕竟笔名看起来像是女性名,其实却是男性这一点,也会让人感到很新奇吧。」



我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报纸,摊开写有梶井文江报导的那一面。都已经过了二十几年了,长相当然多少会有变化。不过只要把文字工作者脸上的眼镜和胡子拿掉,还是能看出他和新闻的照片里的人拥有一样的脸。



文字工作者——深水荣嗣似乎终于放弃反驳了,以鼻子哼了一声。咖啡师指着我放在吧台上的书说道:



「这本无法轻易拿到的书会在美空手上,以及作家本人出现在本店这两件事,不可能没有任何因果关系。你和美空因为某些理由而认识,所以才会把这本书交给美空,然后你也亲自来到这间店。那为什么我说出美空的名字时,你却不说自己认识她呢?你和我妹妹究竟是什么关系?而你今天来这里采访的目的又是什么?」



「……拜托你不要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穿凿附会好吗?」



深水颤抖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焦躁。



「对,没错,我就是作家梶井文江。既然你调查得如此仔细,应该可以想见我听见这个名字时,内心有多么屈辱难堪吧?而且你们还当着我的面评论起我的作品来,我会无论如何都不想承认也是很正常的,不是吗?」



但是美星小姐并未放松警戒,眼睛仍旧紧盯着深水不放。



「和你妹妹有什么关系?你是指收下我送的这本书的女生吗?我前阵子在市区的某间咖啡店采访时认识了她,她正好是那间店的客人,好像对我的采访很感兴趣,所以才主动找我说话。她说自己也在咖啡店工作,会讲我喝很好喝的咖啡,也可以去她的店采访看看。因为我们愈聊愈投机,我便谈到以前曾经出版过一本跟咖啡有关的小说,为了答谢她介绍我店家,就把那本书送给她。但是我今天来这里却没有看到她,而且我之前连她的名字都没有问。当你们说出美空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又不确定那就是在说她,而且如果我说自己是在咖啡店认识她,在现在这个时代,也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误解我的意思。幸好采访内容只要参考你和藻川先生说的话应该就够了,所以我才没有针对你口中的妹妹多说什么,这样也不行吗?」



「嘴上说自己内心有多屈辱难堪,却主动提起那本成为元凶的作品,还拿着单行本到处走?」



「我觉得如果说自己曾出版过有关咖啡的小说,或许能让采访进行得比较顺利。反正二十多年前的抄袭事件应该没有任何人记得了吧。」



我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美星小姐好像也想不到适当的理由反驳。于是深水便趁隙把手靠在店门上。



「好了,你应该没有其他要说的事情了吧?我先走了,感谢你们协助采访。等到这次采访的成果出来后,我一定会联络你们的,敬请期待。」



查尔斯像是在问他要去哪里似地跑向他,试图钻到门的另一边,却赶不上门关起来的速度,只能在化为一堵墙的门板前徒劳无功地喵喵叫。



「……总觉得我好像在哪看过那张脸呢。」



第一个让彷佛静止的时间动起来的人是藻川先生。他喃喃自语地低声说了一句话,一边隔着帽子抓着后脑杓,一边走进店后方的准备室。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后,便对美星咖啡师说:



「藻川先生很擅长记住别人的长相,应该是当年深陷抄袭疑云的深水先生在电视之类的媒体露面的时候,正好被藻川先生看到了吧。」



「我也跟他一样。」



「啥?」



「那个人一来到店里,我就觉得自己不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果我脑中没有浮现那种预感的话,说不定就不会对那个人抱有如此深的疑心了。不过,我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看过他的。」



「会是在你调查梶井文江的资料的时候吗?」



「不,我刚才说要搜寻照片,其实只是在虚张声势。那不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应该说是一种更令人怀念的感觉吗……好像类似勉强从很久以前的回忆边缘拉出来,非常模糊的记忆。」



连那种有跟没有一样的记忆也拿来利用了吗?我只能再次对她的机智啧啧称奇,既然拥有如此高性能的头脑,应该不需要参考别人的想法吧?但她却开口询问我的意见。



「你觉得他和美空的关系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吗?」



「嗯,我觉得应该是真的喔。」



「咦!」



或许因为听到出乎意料的回答,她猛然转头看向我。



我先说了一句不好意思,然后对她说明理由。



「他说是在采访咖啡店的时候遇到美空小姐的吧?那问店其实就是Roc'k On咖啡店,我那时候也正好在现场。我看到她和一位男人坐在桌旁有说有笑的,觉得不好意思偷窥她的隐私,所以就没有确认那个男人的模样了。现在回想起来,那的确就是刚才离丢的深水先生。」



但是美星咖啡师没有采信我的话。她愣了一会儿,突然露出寂寞的表情,低声说出一句话。



如果我和她认识不久,我的耳朵应该是听不见她说什么的。当我有如心电感应般察觉到那句话后,顿时无言以对。



——我觉得完全不是这样。



染成绿色的厚重玻璃窗喀当喀当地响着。外头的风似乎又增强了一些。



☆☆



在伏见桃山的某间咖啡店里,她站在设置于厕所的大镜子面前,内心充满了自我厌恶的情绪。



这是她第四次和男人见面。他上次也和第一次一样突然取消约会,所以改成今天。既然他和一般的上班族不同,不需要照着月历在固定的时间工作,会临时改变行程也在所难免吧。



不过只要一见面,男人都会和她聊起只有经历过乐手、作家或文字工作者等工作的人才会知道的各种业界话题。就算撇开她对说话者本身的兴趣,那些话题也非常刺激又有趣,当她忍不住探出身子专注倾听,因为他说的话而大笑或惊讶的时候,心里也愈发崇拜与尊敬这名男人。



但是——不,正因如此,她才会直到现在都没有谈起正题。



母亲偷偷藏着的那篇耐人寻味的报导莫名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想寻找报导中提到的作品,却无法如愿,只好先阅读作者的出道作,结果一翻开就看到令她震惊的内容。再加上和她调查到的经历有许多吻合之处,她的推测已经几近确信。所以她才会寄信给他。



但是,她现在反而会这么想:明明已经见过四次面了,男人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察觉到的样子,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自己想太多了吗?虽然她用尽心思想试探他,但是和男人见面的时候,她灵活的头脑就完全不管用,除了直接了当地询问他,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



她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只要问男人一个问题就行了。



就是问他「我所使用的假名——你替出道作的女主角取的名字『美月』,是不是来自两位实际存在的女性」。



或许那只是个偶然。就算考虑到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作品,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名字吧。但是当她回头审视至今发生过的一切时,又始终没办法断定那是偶然。



我真是没出息,她心想。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的问题也就算了,但是再这样下去的话,她也没有脸去见毫无怨言地配合自己任性要求的男友了。



振作一点啊。她以湿漉漉的手拍了拍双颊,下定决心后便回到座位。



「没事吧,美月?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男人以温柔的声音关心她。她微笑着坐了下来。



「嗯,我没事。只是因为紧张,表情比较僵硬而已。」



「哈哈,你也差不多该习惯了吧?我也不是那么严肃的人,而且其实我也会紧张喔。因为平常没什么机会和年轻女孩子说话嘛。」



她被男人的语气所感染,跟着轻笑起来。当紧张的气氛稍微缓和时,男人突然若有所思地低语:「美月吗……」



「怎么了吗?」



她一开口询问,男人就挥了挥手。



「没有啦,其实我前几天也因为自己取的名字而遇到一件不是很愉快的事……你看过铃罗吧?」



「是《咖啡侦探铃罗的事件簿》,对吧?我看完了。」



「当那场骚动害我的作家地位跌落谷底时,所有媒体都替那件事下了个『因为铃罗而零落』的无聊标题。那好歹也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后,替自己爱不释手的角色取的名字。竟然被人调侃成那样,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



她轻轻地晃了晃头。



「那时候的我想法也挺自虐的。我在从事文字工作者的工作时使用的姓氏小渕,其实就是讽刺那个无聊的玩笑。」



「这是什么意思呢?」



男人翻开手边的笔记本,迅速写下几个日文字给她看。



「『零落れる』,你知道这要怎么念吗?」



她摇了摇头。男人在汉字旁边写下了拼音。



「这个字念成『OCHIBURERU』,所以『零落』就是『OCHIBU』,对吧?只要再稍微调换一下拼音顺序,就变成了『OBUCHI』(小渕)。不过这种小小的讽刺,当然是没有半个人会注意到的。」



或许是感受到男人陷入自暴自弃时的愤怒和悲伤,她悄悄地垂下眼。平常总是一派温和的男人,今天却很情绪化地说个不停,害她虽然已经下定决心,却找不到机会开口。



「不过,因为我不是用真实存在的人去构思铃罗这个角色,所以或许还没什么问题吧。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出道作的女主角『美月』身上的话就糟了,光想就觉得很恐怖。因为我在那个名字里放入了别具意义的心思啊。」



她吓了一跳。「心思……吗?」



「因为当时我已经结婚了,还有两个年幼的女儿。姊姊叫美星,妹妹叫美空,『美月』这个名字就是从那里——」



木椅倾倒的声音掩盖了他接下来的话。



因为她像弹簧一样地站了起来。



男人顿时哑口无言,微微张开手伸向她。



「你怎么了,美月?果然是身体……」



「我不是美月,是美空。」



男人花了数秒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惊愕的表情在他脸上一点一滴地扩散开来,就像是从地平线升起的朝阳为世界带来光明一般。



「你说什么?所以你是……」



「是的,我是美空。我真正的名字是美空。」



「美空……你是美空本人……」



男人战战兢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猛然飞奔进他的胸膛。



「——爸爸!」



当紧靠在一起的肌肤感觉到暖意时,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沿着脸颊滑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