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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视化的原生艺术(2 / 2)




「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询问道。我觉得只能在这种时候挤出虚假笑容的自己很讽刺。



「对不起,刚才说的不算数。你就当作没听到吧。」



虽然村治也想暂且收回自己说的话,但只要画笔一挥下去,画布就无法恢复颜色了。我沉默地摇摇头,他便像是放弃似地说了起来。



「我们已经交往一年了,但这段期间凛你根本就没有正眼看过我对吧?有好几次我都突然觉得你对我的态度像是我这个人不存在似的。」



就像现在这样。村治没有真的说出口,但我感觉得到他是想这么说。当我专注于作画时,无论是周遭的世界或是身在其中的村治,都完全无法吸引我的目光。



「看到你这样子,我在想,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呢?我会忍不住觉得,对凛来说,是不是我离开了会比较好?」



「才没那回事呢。我刚才只是想专心准备比赛而已。」



我如此反驳。结果,村治像是感到疼痛般垂下双眼,对我说道:



「那么,你有办法画出我的肖像画吗?」



村治的肖像画……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我僵住了,村治不理会我,继续说道:



「你有把我的脸好好记住,就算不看我的脸也画得出来吗?我们已经交往长达一年了耶。但是凛你一定办不到吧。因为你完全不肯正眼看我。」



这句话让我大受打击,觉得自己无法回答他的问题──而在那个瞬间,我就已经决定要接受与村治分手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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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空学姊喝了一口送到桌上的咖啡,呵呵笑道:



「喝起来还不错,但还是比不上我姊姊冲的咖啡。」



数天后的晚上九点多。把自己参加的社团当成行动根据地的美空学姊,和我一起来到了她就读的大学附近的某间咖啡店。虽然是连锁店,却采用把每张桌子围得像包厢一样的装潢,恰到好处地兼具了让人能轻易踏入及感到心情平静的气氛,所以很受包括学生在内的广大族群欢迎。



我和美空学姊面对面坐在一张四人座的桌子前。因为美空学姊说有话要告诉我,所以我是等她白天研究所的课程结束后才过来与她会合的。既然她不想用电话解决,而是特地找我出来说话,肯定跟之前那件事有关。



「我问过姊姊啰,她好像马上就搞懂了。」



美空学姊草草结束助跑般的闲聊,进入了正题。我点点头,催促她继续说。



「简单来说,关键在于那个小人的涂鸦是用原子笔画的。」



美空学姊说道,拔出了插在驼色的骑士外套上的原子笔。接着,她把店员放在桌上的纸账单拿到自己面前,突然在上面涂鸦起来。没多久,她就画好了五个小人。



「你这么做不会出问题吗?」



我忍不住出声提醒,但美空学姊却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接着,她把原子笔上下颠倒,开始用顶端的部分摩擦账单上的小人。



紧接着,她把传单递给我,我看到原本在上面的小人已经消失了,但并未感到惊讶。



「是笔迹可以擦掉的原子笔吗?」



「什么嘛,你知道啊?」美空学姊觉得有些无趣地说道。



「因为使用了温度升高就会变成无色的特殊墨水嘛。以原子笔顶端的橡皮去擦,线就会因为摩擦热而消失。」



「可是,素描上的涂鸦并没有消失,而是在我锁上柜子的时候出现了啊。」



我提出反驳后,美空学姊便将摊开的掌心面向我,做出了像是在说「别急、别急」的安抚手势。



「这种墨水的原理啊,其实是可逆反应喔。也就是说,只要把这张账单放进冷冻库之类的地方彻底冷却,刚才我画的小人就又会清晰地浮现了。」



我不知道它还有这种特性。因为要让消失的线条回来的话,只要重写一次就好了,所以我觉得需要用到这种功能的情况好像也不多。



「所以说,只要先把这个用原子笔画的小人擦掉,再让柜子里变得跟冷冻库一样冷……」



「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办到的。那天晚上的确很冷,但也没有冷到低于冰点,更别说是跟冷冻库一样了。」



如果事先在柜子里放入保冷剂之类的东西,或许有办法达到还算是冷却的效果。但是,要是在空间不大的柜子里放进陌生的物品,就算是我也会在放素描本的时候察觉到吧。



话虽如此,美空学姊的自信并未动摇。明明是转述姊姊的话,却说得好像是自己想出来的。



「没错没错,那天晚上的确很冷。所以凛你才会没有把在打开柜子瞬间感觉到的寒意放在心上。」



我的确感到一股寒意,也将这点告诉了美空学姊。所以,那个时候柜子里就已经充满冰冷空气了吗?



「可是,当时我打开柜子后,并没有在里面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美空学姊「啧啧啧」地挥了挥手指。



「不是里面,是上面啦。你不是说过吗,因为柜子很老旧了,连和上面柜子相连的地方也破了洞。」



这项信息也是我告诉美空学姊的。原来如此,冷空气会由上往下流动,所以只要利用那个一百圆硬币大小的破洞,说不定真能冷却我所使用的柜子。但是,就算真的使用大量的保冷剂好了,有办法让柜子的温度下降那么多吗?把比洞还小的碎冰丢下去或许也是个办法,不过这么做的话,柜子里就会变得湿答答,留下很明显的痕迹吧。



美空学姊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便给了提示。



「你说你暂时离开画室去散步的时候,曾稍微看了一下其他科系的专用房间对吧?当时学习舞台效果的学生们把舞台弄得雾茫茫的。」



「是干冰吗?」我听了之后灵光一闪。



没错,美空学姊微笑着说道。保冷剂是能利用冷冻库冰冻起来的东西,所以顶多只能达到零下二十度,相较之下,干冰好像连升华的温度都有零下七十九度。就算是透过隔板上的破洞,也肯定能发挥足以冷却素描本的效果。



「都讲到这里了,接下来只要把所有线索串起来就行了吧──当天凛你说要散步,离开了画室后,有个家伙,也就是犯人看见你摊开来放着不管的素描,便想到了一个能让小人在只有凛画得出来的状况下出现的计谋。他先用这种可以擦掉的原子笔在你的素描本上面画出小人,再把它擦掉。接着跑去当时正好在制造白雾效果的空间设计系的专用房间,跟那里的人要了干冰,放进紧邻你的柜子上方的柜子里,再用书或什么东西把洞堵住。要是不这么做,凛打开柜子的时候柜子里就会充满干冰的烟,或许会因此而察觉到异状。」



美空学姊明明连事发现场都没看过,却说明得很清楚又容易理解,彷佛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



「接着,犯人亲眼确认返回画室的凛把素描本收进柜子里后,自己也装出要把画具等东西放进柜子里的样子,藉此把堵住洞的东西拿走。这样一来,不仅小人会因为一整晚的充分冷却而出现在素描本上,干冰也会完全融化,所以不会留下证据。顺便一提,当时画室里还有其他学生,所以没有人质疑犯人为何在凛的素描本涂鸦或把干冰放进柜子里实在很奇怪。我想犯人大概已经事先跟所有人解释过,让他们明白情况了吧。凛打算回家时感觉到的视线,应该是他们对这件事所表现出来的好奇吧。」



什么?连那些视线也有内情吗?我一直很单纯地以为那应该只是想嘲讽并肩离去的男女而已。当初是我毫无遗漏地叙述了详细经过,但美空学姊的姊姊敏锐到连那些细微的线索也没放过,把它们一一挑出来拼凑起事情全貌,让我再次深感佩服。



「……好啦。都讲到这里了,你应该知道是谁做的吧。」



美空学姊像是觉得有些疲倦地转了转脖子后问道。那是当然的。犯人善于交际,能拜托画室里的所有人协助,并向其他科系的学生要干冰,但我根本不需要靠这项特征来判断。使用上面那格柜子的人是谁,我记得非常清楚。



「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呢?」



我转头对着左边的人问道。美空学姊的视线也移向了我的左侧。



「……我觉得自己非得做点什么不可。」



村治透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在我身旁缩着身子说道。



──把村治也一起带来。这是美空学姊找我出来时追加的要求。我在答应她的时候,就已经有预感可能是村治搞的鬼了。我向村治转达美空学姊的要求后,他并未拒绝与我同行,但在前往咖啡店的途中,他的侧脸可以看得出好像已经死心了。实际上美空学姊大概也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中,在小人之谜逐渐真相大白时,村治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非得做点什么不可?」



美空学姊歪着头问道,但村治仍旧只对着我说话。



「你还记得吧,凛?你正要离开画室去散步时,和我谈了什么。」



当然记得。我对他感到过意不去,也后悔自己说了那种话。正因为能够清楚回想起来,我才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我建议凛去看的原生艺术似乎害凛更迷惘了。就连原本几乎已经确定要用来参加比赛的素描,她也说还是不要用了。这不管怎么看都是我害凛到现在还画不出比赛要用的作品吧?所以我才会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想办法让凛摆脱低潮期,把作品画完。」



村治又急又快地说个不停,我还是听不懂他想表达的意思。为什么让小人出现就能帮助我摆脱低潮期呢?不过,就算我无法理解其中的道理,也能够明白他是为了我才做出这么麻烦的事情。



正因如此,我说出接下来的话时,语气才会自然而然地变得像是在责备村治一样吧。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呢?老是把自己放在第二顺位。你已经长达半年都是这样了吧?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和你已经连情侣都不是了喔?」



结果,村治感觉非常悲伤地垂下双眼,有些支支吾吾地回答:



「那是因为……我觉得凛会陷入低潮,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我。我一想到要是自己没有提出分手,凛现在或许不会这么痛苦,就怎么样都放不下。」



「你这种想法叫自我感觉良好吧?我的确是在去年的骚动之后就没办法画出满意的东西,但那是我自己的想法引起的。原生艺术的情况也一样,我只是因为村治你给我的压力太烦人了,才把话说得难听一点而已。」



我之所以口出恶言赶走村治,有一半的因素是觉得喘不过气来,另一半则是希望村治也能专心画自己的作品。我很感谢他的好意,但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会完蛋。为了在我的素描上弄出那种小人而忙碌奔波是不合常理的。我不希望村治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而且我们两个也不应该是那种关系。



但是,村治却仍旧缠着我不肯离开。



「就算是自我感觉良好也没关系。如果凛你不能恢复原本的状况,那我自己也无法专心创作。光是想象是我毁了凛珍贵才华的样子,就让我觉得自己可能花上一辈子也摆脱不了后悔的心情。」



「就算我真的拥有你说的那种才华好了,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完全画不出东西的话,最后还是会走不下去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代表我的才华也就只有这点本事──」



「不对!」



村治的举动出乎我意料之外。他抓住我的双肩,把我压在背后的墙壁上。



店内顿时发出好大的声响,店员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先过来关切,周围的客人也对我们投以白眼。坐在对面的美空学姊慌张地想安抚我们,但我却彷佛被箭射中般动弹不得,只能任由村治摇晃着我的上半身。



「你究竟想继续逃避多久啊?」



我明明用充满恐惧的双眼看着村治,他却这么说。接着,他像是要拿颜料直接把我的眼底深处涂得乱七八糟似地,用尽全力对我倾诉:



「你应该有你自己才看得见的艺术吧?你不是问了好多次吗?问你自己看不看得见在你心中的艺术。不可以逃避,要去直视它。无论是你心中的艺术,还是叫你去正视它的我,都要用你的这对眼睛好好地看清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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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得见在你心中的艺术吗?



──你看得见你的艺术了吗?



站在画前面的时候,我经常感觉到周遭世界的轮廓变得模糊。除了眼前的画之外什么都看不见,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艺术夺走。



但是,我可以听到声音。人的说话声和车子的喇叭声都听得见,清晰地传到脑里。



村治知道我有这种习惯。他不是只有听我提过,而是在把还是朋友时也算进去的长达整整两年的相处过程中,他曾目睹我变得不对劲的情景好几次,可以从我的样子判断出我是不是正沉浸在那种感觉里。当我看不见周遭世界时,我的心会最深入艺术,变得鲜艳夺目。村治好几次在察觉到那个瞬间时询问我──你看得见在你心中的艺术吗?因此我听到的正是村治透实际对我说话的声音。



我之所以去看原生艺术展,并不是因为村治鼓励我去。而是他自己明明已经看过这个展览一次了,却说想一起去看,硬是把听到这个展览之后还是兴趣缺缺的我约了出来。我们两个人一起欣赏作品到一半,我在那幅用原子笔画了小人的图前陷入那种感觉,才会听到村治询问我的声音。



素描上出现小人的那天也是一样。现在知道真相后回想起来,村治当时大概是想确认我看到小人后有什么反应,所以我因为不可思议的现象不知如何是好时,他便顺势表现出关心我的态度,陪我回到了我家。然后在我跟美空学姊讲电话时不发一语地待在我身旁,并趁我看着摊开的素描本时问了那句话。



我们交往的期间,那种感觉也重复发生了好多次。当我沉浸在艺术中时,耳朵听见了村治的声音,眼睛却没看他。这让身为男友的村治觉得很寂寞。明明声音能传进我耳里,却被当成幽灵看待,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让村治难以接受,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打扰到我了。所以他才会对我提出分手。



「……凛,你刚才说我们已经连情侣都不是了对吧?」



村治激动的情绪退去后,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又开口说话。期间美空学姊好几次试图从座位上站起来,但因为气氛实在太沉重,所以最后还是错失了离开的机会。她现在正啜饮着应该已经冷掉的咖啡,一副好像很难喝的样子。



「嗯。我是这么说。」



村治听到我回答后,便往后把身体靠在沙发椅背上,保持着缩起下巴的姿势继续说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说想复合吗?」



我摇摇头。我觉得就算真的知道答案,此时还是这么回复才是上策。



「理由很单纯,因为要是我们又变回情侣,我大概又会希望凛你能看着我──和艺术没有关系,就只是看着我这个人。喜欢上创作绘画的凛的自己,跟喜欢上身为女性的凛的自己拥有相反的愿望,让我觉得好像要被扯成两半,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所以他没有拜托我跟他复合。即使他的内心某处一定存在着这个愿望,而且应该早就察觉到我心里也还有一丝期待他提出复合的想法。



「不管怎么说,最先让我倾心的还是凛的绘画才能。这一点从你借我看开学前画的素描作业那一天起就没有丝毫改变。所以我才会决定舍弃身为情人的自己。──但是,最近的凛又是如何呢?你的口气简直就像是自己心里已经连一丁点的艺术都不剩了不是吗?」



村治说到这里就举起拳头捶向自己的大腿,一副打从心底感到悔恨的样子。



「我实在是无法接受。再这样下去,不就等于身为情人的自己白白牺牲了吗?我当然知道最苦恼的人是凛你自己,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凛无论如何都能找回曾经拥有的艺术。如果你失去艺术的契机与我有关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这样啊……所以你才会用计让小人出现在我的素描上吧。」



在原生艺术展上,我一站到那幅有小人的画前面,那种感觉就瞬间吞噬了我。在一旁看着我的村治,是不是把我的反应当成是接触到自己心中不存在的艺术而大受打击呢?说看了原生艺术展后觉得更加迷惘的人是我。那么村治会以为看了小人的画是我失去艺术的最根本原因也很合理。



所以村治便设法让原生艺术展上的那种小人在只有我能画出来的情况下出现,然后告诉我那些小人说不定是我自己在无意识下画出来的。如果我是对自己没有的原生艺术感到害怕的话,他想藉此告诉我,我其实也能诠释原生艺术──他想让我知道,我的心里现在还是有艺术的。



我迷失了自己的艺术。但是村治却深信我还没有丧失自己的艺术。所以他想了办法让我可以看到。就像是让已经画在纸上的小人再次恢复色彩一样。



我想村治应该没有像我所思考的那样,把自己做事情的理由分析得很透彻。他虽然点头认同了我说的话,但表情看起来没什么把握。



「该怎么说……我大概是觉得,如果克服原生艺术造成的打击,能成为让凛重新审视自己的艺术的起点就好了吧。我原本是替凛着想才做的事情,最后却适得其反,所以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换句话说,这是在弥补你害我产生迷惘?」



「不是的。不,虽然也有这个意思,但是……」



村治害羞地抓抓鼻子,低着头说道:



「我希望凛能画出让自己满意的画,当然也是因为你孕育出的作品很优秀啊。但是,最重要的是,再这样下去凛会无法原谅自己吧?我不是很想看到你顶着一张眉头深锁的脸啊──就算我们已经不是情侣,也不代表我对你的感觉就变了。」



原来如此。事到如今我才对村治用情之深感到震惊不已。



这是他从我迷失自己的艺术那天一直持续到现在都没有停止,而且本质上与对绘画才能的敬畏心情相同的爱意表现吗?他根本没有搞混这两种感情。因为尊敬与爱恋这两种情感有时候是密不可分的。



当我正目瞪口呆地看着村治时,坐在对面的美空学姊「唉──」地叹了一声。



「结果搞了老半天,我根本就是在陪你们放闪嘛。」



我顿时回过神来,挥了挥手。「我们才没有放闪……」



「哼,这可难说啰。算了,总之,我要回去了。」



美空学姊伸手往桌面一撑,站了起来,以手指夹起刚才她拿来涂鸦的账单,我便急忙叫住她。



「美空学姊,你帮了我的忙,就由我来付钱吧。至少让我表达这点心意……」



「不用了啦。接下来你们两个就好好相处吧。」



美空学姊把「好好相处」这四个字说得特别重,然后就挥着账单离去,丢下了我和村治,而且还是两个人并排坐在四人座桌子其中一侧的状态。



那天村治明明叫我要好好看着他,但我直到在自己家门前与村治道别之前,都没办法好好看他的脸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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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凛!」



我听到村治透的声音,便在已布满茂密绿叶的樱花树旁停下来,转头看向后方。



时序进入六月,整个东京都充满了初夏的气息。我穿着刚换季的五分袖衬衫走在校园里,各处景观树上的叶子今天看起来也特别生意盎然。



接近夏至的这个时期,傍晚的太阳仍旧高挂天空。村治追上正要前往画室的我后,马上不悦地皱起了鼻子。



「比赛结果好可惜喔。」



「话也不能这么说,看过入选的作品后,我觉得这是很公正的结果。」



「是吗?但我觉得凛的画很棒啊。」



我脸上浮现微笑,对他说了句谢谢。



后来我以在奥多摩画的溪流素描为基础,完成了用来参加比赛的油画。不过,我在画上多加了一群实际上不可能存在的小人。



因为这是校内比赛,全部的参赛者都会知道评审给作品下了什么评语。评审给我的评语有褒有贬。有人不明白我画上小人的意义,觉得只是想标新立异,给予严厉的批评;也有人认为我成功地以优秀技巧融合了写实与幻想,给予一定的肯定。不用说也知道,我和村治的作品都没有入选。



「因为那幅作品实际上等于是合作完成的嘛,要是那幅作品入选的话,我会觉得好处全被我拿走,也不太能释怀啊。」



我只是说出真心话而已,但旁人听了或许会觉得像是不服输吧。村治配合我的语气,像是想替我解闷似地说道:



「那时我还想过要主动报上名字,乘机沾点光呢。『小人的点子是我想的喔!』这样。哈哈!」



这时,有两名女学生用力跺着脚超越了我们。看到她们的侧脸,我想起我曾在画室见过她们。她们也跟村治一样,正在发泄对比赛结果的不满吗?



虽然我的作品并未入选,但这场比赛让我的创作状态出现了非常大的好转。因为完成了用来参赛的作品,我的创作动力又回来了。最近正在挑战和以前不同的新画风,增添了幻想性。目前在构图和主题的选择上我自己也觉得不够细腻,但只要继续创作下去,应该会变得愈来愈精确洗练吧。



我感觉到艺术从我体内不断涌出。只要把至今学习过的知识和技术这件外衣脱掉,便可以看见自己想画的、毫无修饰的画──现在这就是我的「未经琢磨的艺术」。



我果然还是非常喜欢绘画。当我再次确定这一点后,也就不再烦恼自己的将来了。因为我觉得即使自己将来选择就业也会一辈子画下去。前阵子还去看了一下企业联合征才说明会。以前完全不感兴趣的东西,现在却能够认真倾听了。



我在这里学到的东西的确在我的未来占有一席之地。



「对了,村治。」



我停下脚步,从手提托特包里拿出了素描本。最近我为了能随时素描,不再把素描本放在画室的柜子,而是随身带着走。



「这个给你。该怎么说呢,这也算是我们两个曾一起画图的纪念。」



我撕下素描本的其中一页,交给还楞在原地的村治。不用说也知道,我给他的就是那张画了小人的素描。



「咦?可是我只是在上面涂鸦而已耶。」



村治表现出婉拒的态度,但我硬是把素描塞给了他。



「没关系啦,我希望你拿着它。」



「说是这么说,但我画的小人也消失了嘛……不过,算了,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就心怀感谢地收下啦。」



村治收下那张素描,感觉很宝贝地把它收进了背上的后背包里,然后我们就又继续走向画室了。



他究竟会不会发现呢?发现我用原子笔在给他的那张素描背面画的画。



墨水会对热产生反应。如果我把画在背面的画擦掉的话,位于正面的画也一样会消失。所以那些小人又不见了──因为我在背面画了村治透的肖像画后又把它擦掉。



在村治提出分手,和我结束情侣关系的那一天,他责备我从来不肯正眼看他。如果他指的是我面对画作的瞬间,那的确没错。但是,如果村治觉得除此以外的时间我也没有正视他的话。



那就代表村治才是从来没有好好看过我一眼的人。这让我相当震惊,所以才接受了他的分手要求。我其实无论何时都注视着他,甚至能在旁边没有他的情况下凭空画出他的肖像画。因为我一直都是这样把喜欢的人的表情深深烙印在眼底的。



「话说回来,现在又能看到凛的艺术,真是太好了。」



我们要踏进五号馆的时候,村治这么说,并试图搂住我的肩膀。别碰我啦,很丢脸耶。我马上躲开并如此斥责,他虽然噘起了嘴巴,却一副很开心的样子。画室里一如往常有许多学生正在专心绘画。他们正用尽全力把自己心中的艺术挥洒在画布上。



我像是不想输给他们似地也马上开始作画,村治却刻意把画架摆成了看得到我的画的角度。不过,几分钟之后我再偷看他,发现他的表情相当认真,彷佛除了自己的作品之外什么也看不见。我一边把他的这副模样也烙印在自己眼底,一边想。



他大概不会察觉到那幅肖像画吧。但我无所谓。如果我真的希望他察觉到的话,就不会特地让墨水消失了。



不过,若是村治把我送他的素描拿去冷却,并看到了浮现在纸上的肖像画的话……



到那个时候,我们将能更加直接地注视彼此──我抱着这种类似预感的希望,今天也朝着画布挥下了画笔。



10 日文中「满田」与「村治」的第一个发音都在五十音表的ま行,顺序很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