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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裁判楼阁(2 / 2)


我觉得师父的成熟论点很中肯,也很了不起,但要被害者对真正做了坏事的那一方让步,实在让我难以释怀。



我双手环胸,苦恼地嘀咕着。这时,奥尔用听起来有些温柔的语调对我说:



「……你果然是一位好的『审判者』呢。」



「咦?哪里好了?我还完全想不到该给什么答案耶。」



「我认为你无法马上决定怎么回答,就证明了你是个好的『审判者』。」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耶……不过算了。继续把纸戏剧讲下去吧,奥尔。」



「了解……呵呵,看来你也完全成了我这出高品质纸戏剧的俘虏了呢——」



「不,没这回事。没这回事,真的没这回事。」



这件事情非常重要,所以我果断地讲了三次。身后的法迪欧好像被我的态度吓傻了,还说着:「小孩子真是坦率得毫不留情啊……」



在一段会让人担心是不是系统发生故障的沉默之后,奥尔才继续讲下去。



「具体的妥协方案如下——-小狗承诺会努力让日渐凶猛的屋主阵营镇静下来,相对的,来访者阵营要阶段性停止运作让他们使用『魔法』的装置……也就是『加护装置』。但理所当然,双方都无法立刻收起刀锋……于是这个措施便决定在一段『三十年』的缓冲期过后,才开始缓慢实施。」



「三十年……」



「正好和『加护节』与『神无节』的周期……一样呢。」



莎克雅小声说道……事情真相隐约浮上台面,令室内的气氛更加沉重。



纸戏剧上的小狗们和「来访者们」相互对峙,但唯一以写实画风描绘的女科学家的图像却渐渐老去。



差不多在她进到中年阶段时……奥尔才开始继续说明。



「三十年过去了,加护装置终于照着事前的设定渐渐停止运作……这时,『来访者们』突然提议延后停下装置的时间。」



「怎么这样……再自私也该有个限度吧!」



这不合理的要求让心中焦躁差不多要来到巅峰的我不禁大吼。身后的法迪欧看到我这样,以有些看开的语气劝诫我说:



「会这样也是当然的吧。我们是透过纸戏剧看这个故事倒还好,但那可是三十年啊,三十年。生物会沉醉在新到手的力量带来的便利当中、领导者会换人当、过去的人所立下的约定会变得无所谓……三十年是一段非常足以让这些事情发生的时间啊。」



「是没错……!但即使如此,擅自抢了人家的房子还这么过分,实在是……!」



「而且如果……这就是指我们熟知的魔法,那就算没有现在这么根深柢固,那时候魔法应该也早就深入生活基础中,还占去不小地位了。这不是别人要你放手就能舍弃的力量。」



「法迪欧,你到底是站在谁那一边啊!」



我激动地回过头,就发现法迪欧……正带著有些悲伤的眼神俯视我。



「……小彻,我是一个『魔法师』。」



「啊……」



「就算我不是魔法师……要是没有魔法这种力量,我大概也没办法好好生活到现在……不只是我,这个世界的所有人类都一样。」



「…………」



「而且说这种话的你在这段旅途当中,应该也是一直接受着魔法带来的恩恵。要我多说一点的话,连召唤你来这个世界的力量跟你一直使用的强大臂力,还有……最后会实现你愿望的力量,也全是来自魔法……来自『女神的加护』。」



「!」



「我们没有权利去严厉苛责『来访者们』。」



「……可是……」



我不甘心到忍不住握紧拳头。过了一小段时间,奥尔才又开口讲起故事。



「小狗当然非常反对这个提议。在这三十年之间和小狗建起更深层信赖关系的女科学家也是抱持同样意见。但是……赞成他们意见的人……很可惜的,并不多。」



「怎么会……」



「不过,『来访者们』也深知再次和小狗们正面对决会有什么样的风险。所以,他们便和女科学家跟小狗一起讨论折衷方案。」



「说……说什么折衷方案啊!事到如今,小狗他们也没什么好让步的了吧……!」



「不,就像刚才那位先生也有提到的,其实这时候的『来访者们』……并没有多强大的武力,而已经开始扎根于这片土地的一般人民,也没有足够能力在完全舍弃『魔法』的状态下,生活在凶猛的『仿造屋主』跋扈的世界。停下『加护装置』想必会造成无辜人民牺牲,这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可是……这件事……」



「其实小狗也很难在这方面上反驳些什么。这是因为『仿造屋主』们与其说是小狗的忠诚仆人,更接近是从同一间『房子』出生的『同胞』,所以即使是身为屋主的小狗,也没办法完全控制它们。就结果而言,小狗无法完全阻止『仿造屋主』对『来访者们』的暴行,也是不争的事实。」



「可……可是,这追根究底都是『来访者们』抢走房子造成……」



说到这里,我觉得自己只是反覆讲出相同的意见,便把话吞了回去。



「希望『加护装置』继续运作,让自己可以继续使用魔法的『来访者们』,以及希望他们可以按约定归还力量、房子和居所的小狗们。就『加护装置』的开与关来说,这个故事的结局就只有0或1两种结果,是个很难得出『双方各让步一点』这种结论的话题。这时,女科学家提出了一个新的折衷方案——」



奥尔说到这里先停顿了一下……并在绝佳的时机点宣告:



「也就是召唤彻彻底底的第三者——『审判者』。」



「「!」」



我们为这句话震惊不已时,奥尔不知为何又连忙更正。



「啊,不对,是『省饭者黑猩猩』才对。说『审判者』会太直接,这样就不像纸戏剧了。」(注:审判者日文读音近黑猩猩)



「事到如今就不用再顾虑那种事情了啦!」



「所谓『省饭者』——」



奥尔在解说的同时切换纸戏剧图片。换到下个画面后,我看到上头有个实在画得很随便,导致看起来特别蠢,还长得像黑猩猩一样的生物。我忍不住出声抗议!



「我还是不太喜欢你用这个词来代替耶!」



「这真是教人感到不可思议。你和这个黑猩猩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绝对有关系好吗!是说,这明显是在比喻『审判者』吧!」



「没这回事喔,省饭——『审判者』。」



「你刚刚差点把我叫成省饭者了对吧!是不是!」



我提出了更强烈的抗议,奥尔却把我的话当耳边风。由于除了我这个当事者以外的人都开始散发出「别计较那种事了,我想赶快听接下来的剧情」的气氛,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就此罢手。



奥尔继续说道:



「那么,接着就来详细说明这个『省饭者』系统。」



「唔……」



要忍住,忍住。毕竟又不一定是只针对我……纸戏剧上的黑猩猩看起来蠢得很过头,肯定也不是奥尔故意画成这样,嗯。



「这时候『加护装置』的掌控权全在身为中立存在的女科学家手上,而且,这装置说穿了其管理程式也是以女科学家的思想为基础,让其不会太过偏袒『来访者们』和小狗任一方。



重点在于这个管理许可权……具体来说是重新开机『加护装置』的许可权,会暂时交付给第三者。这就是『省饭者』系统的大略概要。」



纸戏剧上画着黑猩猩头顶出现一个闪闪发亮的皇冠,还开心得手舞足蹈的构图。



「嗯,用这种画风来看『省饭者』系统,只会让人感到满满的不安啊。」



师父小声说道,额头还沁出了汗水……我也这么觉得啊,师父。用这种方式来解说,很明显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



奥尔对省饭者系统做出解释。



「其实这在当初是种苦肉计。唯一能勉强让即将引发战火的双方都觉得『这么做似乎对我方阵营有利』的提议,就是把装置的开关与否完全丢给『省饭者』决定。」



「喂,这种剧情再加上这种画风,只会让人觉得这故事几乎是在自暴自弃啊。」



连法迪欧都露出傻眼的模样。所……所以我就说不要用「省饭者」这个词来讲了嘛!真是的!



「小狗深信自己的阵营才是有理的一方,『来访者们』也觉得如果是同样拥有智慧的种族——人类,就能够确实说服对方。于是,他们就决定召唤『省饭者』………………在说了是人类就可以怎么样之后,又说召唤物件是黑猩猩,感觉有种很严重的矛盾呢。」



「所以我一直叫你不要用这个词来讲嘛!」



「不过就一个处在人类和小狗之间的存在来说,奥尔很想夸奖自己用『省饭者』这个词来形容实在是太中肯了。」



「看来你根本就不打算放弃用『省饭者』这个词嘛!」



「喂,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吐槽很吵耶,黑猩猩。」



「你看啦!都是你害我的外号变成黑猩猩了啦!你要怎么赔偿我!这已经是会让有些人不敢去学校的程度了耶!」



「一个就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旷课好几个月的人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傻话……」



「你以为是谁召唤我害的啊!你说啊!呼……呼……」



我太过生气又一直吐槽,终于累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看到我这样,奥尔她……



「彻·三上,我现在感到非常震惊……我还是第一次……」



「第一次怎样啦!」



「——第一次看到这么生气的小孩子。」



「很好!我要使尽全力拆了这个『裁判楼阁』!」



我用力转动我的肩膀,全力往地面挥出一记勇者之拳——但当我正想挥拳的时候,所有人都冲上来抱住我,阻止我这么做。



我愤怒地呼着气好一阵子……大概在我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时候,奥尔……以好像有稍微反省过的语调补充说明,顺道继续进行解说。



「其实,召唤过来的精神能量……也就是灵魂,是有经过慎重挑选的。就职责性质上来说,召唤过来的人不能是拥有极端思想的人。因此,召唤物件便设定为首重于物件的『纯粹性』……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物。」



「……纯粋性……」



我不曾认为自己是思想纯粹的人,但我看周围的伙伴们却好像同意这种说法。



「虽说如此,也不能召唤一个婴儿过来。所以会和第二重视的专案『智慧』取平均值,而其中最适合肩负这个职责,且具有高智慧的生物灵魂,就会成为召唤对象。就这部分来说,你可以为自己拥有一个纯净无瑕又聪颖的灵魂感到骄傲喔。」



「咦……是……是吗?嘿嘿嘿,被人这么说,我有点害臊——」



「『省饭者』——彻·三上。」



「不过被人这么说会很火大就是了!」



我觉得被夸奖自己很纯粹跟被说成是笨蛋只有一线之隔啊!



在我气得直跳脚时,师父开口说声「可以问个问题吗?」便开始提问。



「说到底,为什么不是连召唤对象的身体一起召唤过来,而是只召唤灵魂?」



「这是个好问题,赛西莉亚希维尔。真要说起来,会这么做的原因其实有数百个,但大致上是以下两个。



首先,是单纯在技术上有困难。长距离的物质传送会有一定风险,但如果只传送灵魂这种没有实体的存在,就我们当初的技术,几乎可以毫无风险地传送过来。」



「原来如此,是基于现实考量啊。」



「另一个理由是要维持审判——『省饭者』的公正性。我想,彻·三上应该对于自己的身体并非实体,只是以灵魂的力量为基础创造的一种类似能量体有所自觉。所以就算以这副身体迎接死亡……也只是无法在这个世界保持实体,灵魂还是可以正常回到原本的身体。



简单来说,对『省饭者』而言,这个世界就像是一种梦境。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基本上不会对『省饭者』的现实生活造成任何影响。



也就是说,『省饭者』会基于这个理由成为脱离世俗的存在,并借此成为和这个世界保有一段距离的存在……这么做也是为了让『省饭者』彻底身为第三者的立场更加明确。」



「嗯,原来如此……啊,不过这么一来,又让我在意起另一件事了。你说『省饭者』是能量体,那『省饭者』能生下女儿又是怎么回事……」



师父应该是指前代勇者的女儿蕾雅姐姐吧。



「由于基本身体功能会几乎原封不动地复制过来,所以要生小孩也绝非不可能……虽然我们当初并没有料想到会有这种事情。」



看来蕾雅姐姐的出身果然很特殊。我不经意地往背后一看,就发现法迪欧的表情看起来莫名不悦……对喔,记得法迪欧好像就是揍了说要把蕾雅姐姐这个特殊人类拿来做实验的老师,才被魔法学校退学……



师父说了一句「了解」之后,奥尔也继续说明。



「在双方阵营的讨论之下,『省饭者』系统被设立了三大制约。



第一,『省饭者』必须充分视察这个世界的现状。



第二,『省饭者』身边一定要有一名担任这个世界与原本世界的知识桥梁,且拥有『仿造屋主』身体的中立存在——『使魔』。



第三,必须准备能够测量省饭者在『纯粹性』与『智慧』以外的价值观有无偏差的设施——通称『试炼』。」



「「…………」」



面对大量可说是这趟旅行真相的情报接连曝光,我们只能一味感到震惊。



「(这就是……我会被召唤的背景?可是,既然如此,那『勇者』这个称呼……)」



我心中那股从之前就隐约感觉到的疑惑,现在又更加深了。



不只是我,其他人也各自在心中反刍着刚才听到的情报。这时,纸戏剧又动了起来。



大家严肃地看着纸戏剧的变化。而纸戏剧上——



——首先是一脸蠢样还带着皇冠的「省饭者」突然出现在双方阵营中央,接著有一个应该是「使魔」的生物……看起来像只小小树懒的生物靠近了省饭者的肩膀,随后便带着无力的表情垂在肩上。



「「…………这也太糟了!」」



我们所有人都开口吐槽这幅毫无紧张感的插画,奥尔则小声说:



「……这是非常挖苦,又很讽刺的比喻式表现法,嗯。」



「不不不不!你很明显的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吧!这完全是绘画技巧的问题吧!这是什么感觉绝对不能把重要决定交出去的这二人组啊!」



「以这次来说,这就是彻·三上和那边的路乌。」



「「不要说(请别说)什么这次啦!」」



我和路乌拼命抗议,奥尔却依然当成耳边风。



在我们放弃抗议时,她若无其事地继续说:



「接着,第一次的『省饭者』召唤——却带来了……应该将其称为惨剧的惨痛结果。」



「「…………咦?」」



我们开始感到不安,这时纸戏剧的图也切换到下一张。



上头画着的是……



拿着香蕉四处大闹的蠢脸黑猩猩!



「「这也画得太没紧张感了!」」



所有人同时吐槽!我们已经知道这故事是在隐喻过去发生的事情,所以就算故事听起来很蠢,还是会认真看待剧情,并以接受一切事实的态度继续听……但即使如此,这个黑猩猩到处大闹的画面还是太夸张了。



不过奥尔却独自以很沉重的语调说:



「就如各位所见,那真的是仿佛恶梦般的惨剧……」



「呃,这画面在另一个层面来说确实是『仿佛恶梦般的惨剧』啦!是这样没错啦!」



「由于在『来访者们』当中特别激进的派系——『繁荣派』暗中活跃,使『省饭者』受到过度洗脑,并完全失去了理智。后来,在所有相关人士的观望下,即将于『圣域』决定『是否要重新启动』,但事情就在此时发生了。虽然唯一敏锐察觉他的模样有异的女科学家赶紧要求他先不要做出决定,但为时已晚——」



「不不不!我是知道剧情非常严肃啦,但这种图完全没办法表达故事有多沉重啊!」



我这么说完,奥尔先是短暂沉默了一下。



然后下一秒——毫无紧张感的纸戏剧就消失了。同时,先前仿造成草原的模拟空间也被解除,随后我们周围便成了逼真的惨剧光景——



在某个整片墙上溅满了不祥赤红的室内,一个长得和插图一模一样的女科学家,其腹部和嘴都流出了大量鲜血,并带着无神的双眼瘫倒在地。



「不……不要啊!」



莎克雅发出尖叫,我们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在这惨烈无比的情境下,一只小型犬冲到女科学家身边,脖子上的铃铛还铃铃作响。而站在他们面前哈哈大笑的那个人物的模样——简直就像人类与野兽丑恶地融合在一起那般,散发着极端不祥的气息——



——看到这里,空间又变回原本的草原,然后……又回到了刚才那毫无紧张感,还画着一只黑猩猩在大闹的纸戏剧。



奥尔语调平淡地问:



「……请问你比较喜欢记录了真实画面的影像吗?」



「……不……对不起……请用奥尔画的……纸戏剧吧……」



我脸色苍白地回答。其他伙伴们也没人对我这个决定提出异议。



纸戏剧的画面切换到下一张,这次是「省饭者」在跟「来访者们」以及「仿造屋主」的大军对峙的图。



「因为过度洗脑而失去理智的省饭……不,玩笑话就到此为止吧。『审判者』……竟利用暂时性的管理者许可权之力——也就是能够实现愿望的那股与神同等的力量,尝试令自己升华为全知全能的存在……具体来说,他许了希望独占魔法力量的愿望。结果……这令他的模样变得不像人,也不像仿造屋主——魔物了。」



「「…………」」



没有人能插上半句话……我的身体在颤抖。



说什么……说什么勇者啊………………这种……这种……



「最先察觉异样并试图阻止他的女科学家遭到残忍杀害,魔法力量几乎全被『审判者』连根夺走的『来访者们』————人类也无计可施……



这时候,只有小狗——『星球的代言人』率领魔物群进攻,打算抗战到底。但由于重新开机了『加护装置』,使得它们的力量再度开始被压榨到极限,根本敌不过已经化作残暴之神的『审判者』。



不论是人类,还是魔物,都只能乖乖受他蹂躏……世界毁灭的时刻逐渐逼近。



不过,事态至此……人类才终于提议和魔物……以及『星球的代言人』合力抗战。」



「……事到如今……」



我不禁握紧拳头……我认为携手合作本身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也觉得这种情况下会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可是……可是,他们背叛了小狗好几次,最后还因为洗脑这个多余之举引发了悲剧,更让小狗最亲近的聪明女科学家丧命。我由衷对他们……对人类失望。



「没错,你说的对。『星球的代言人』也是一度打算抛弃他们……但魔物们一样被逼到绝路也是事实。而找出女科学家秘密开发,且由人类私藏为最终王牌的秘密武器……『魔法封印装置』,并于其中找到希望的『星球的代言人』,便决定再次与他们联手。」



「……那……最后……应该有成功阻止失控的第一代『审判者』……吧?」



就这个世界目前和平的模样来看……这个故事最后应该是得到了好的结局。



我怀抱着微小的希望如此询问……接着奥尔便干脆地回答:



「是的。由于『星球的代言人』使尽全力打倒了因『魔法封印装置』而弱化的『审判者』,这场骚动便就此平息了下来。」



「啊,太好了——」



「——在那之后,『魔法封印装置』立刻被用来对付疲惫不堪的『星球代言人』——于是人类便得以获得现今的繁华。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纸戏剧突然以感觉很无趣的惯例语句作结。同时,投影画面也跟着结束,周遭景象又回归那个昏暗乏味的室内。



但没有人对这样的情况转变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没有半点动作。



经过一段令人觉得仿佛是永恒的沉默之后……我颤抖着肩膀,小声说道:



「……那是怎样…………所以……这个世界从那时候到现在……」



奥尔以没有夹杂任何感情的语气平淡回应我的低语。



「是的。大家遵从只有女科学家能够改动的管理程式,每三十年就召唤一位新的『审判者』。人类反省自己在第一代『审判者』时犯下的错误,不再进行明显的洗脑行为——改以借由将『审判者』捧为『英雄』或『救世主』,引导『审判者』算是自发性行使人类认为的正义。



这种手法随着时代的变迁越来越熟练,最后演变成利用『女神』和『勇者』这种既极端又顺耳的词语,来启蒙世人与『审判者』的宗教。」



「开什么玩笑啊!」



我激动了起来,忍不住狠狠瞪向空中。



「那是怎样啊!难道……难道我是被叫来帮忙做那种烂事情的吗!」



「没错,『审判者』。虽然整件事情充满矫饰,但即使是现在,你所知道的旅行目的和本质本身,应该也和过去差不了多少。一样是要唤醒女神,以弱化魔物,强化魔法……虽然是极端偏向人类那一方的观点,但确实有掌握到事情的本质。」



「这……!可……可是,现在知道历史了,当中的意义也就完全——」



「那么,你要放弃『重新启动』的权利,结束这趟旅程,并回到原本的世界吗,『审判者』?这很简单。我想你应该已经察觉了,其实最简单的返回方法就是以现在的身体死去。如此一来,解除实体化的灵魂便会立刻回归原本的身体。」



「唔……这……」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可以立刻放弃这趟旅程。实际上,我也不想当这么过分的系统的帮凶。



可是……可是……那样就不能救哥哥了……而且……



「…………」



我望向每个伙伴。莎克雅、法迪欧、师父……路乌虽然有点不一样,不过……要是我不完成「重新启动」,这些住在这个世界的重要伙伴们至少到下一个「审判者」被召唤过来以前,都会很伤脑筋。他们会没办法继续过着和平生活。魔物的力量会增强,魔法会消失……恐怕会害得无辜的人们受害。



「(不过……大家真的都是无辜的吗?虽然那确实是以前的人擅自乱来……可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这样……这个世界的人类,说到底……)」



……我的头好痛,感觉要裂开了。这问题大幅超出了我给得出答案的领域。



虽然为时已晚,不过我体认到「审判者」这个系统有多不负责任了。



这是怎样啊……为什么我……非得负责下这么重要的决定,还要付出代价,又要用心判断和处理这种事情不可啊?



我低着头,沉默不语……相对的,师父则是开口对奥尔提问。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你以往连面对『审判者』都会刻意不透露某些情报,为什么这次试炼却是一反常态,如此清楚讲明了历史真相?我翻阅过历代勇者……『审判者』们的冒险纪录,也从未有过这种情形。」



的确……奥尔讲明的事实太过惊人,害我都忘了,不过这确实是个很大的疑点。我抬起头,奥尔……便在经过一段像在犹豫的时间过后,开始说明理由。



「这是因为第二权利人于稍早解除了情报的公开限制。」



「第二权利人?」



「拥有可以存取我所有程式之许可权的人只有先前提到的女科学家,以及决定是否要重新启动时的『审判者』。不过,其实女科学家还有给予另一名……虽然说不上是最大许可权,但她还有给予另一名人物特别的存取许可权。」



「……是谁?」



「我无法直接言明该人物身分。因为我被禁止透露这件事。」



「嗯,好吧,没关系。那么,就是那名神秘的权利人……在我们离开『代价迷宫』到抵达『裁判楼阁』之间的这段时间,利用那个许可权解开了情报的公开限制吗?」



「没错。」



这么一来,为什么过去不断严格限制我不能把事情说出去的奥尔,会转而把各种事实说出口,也就说得通了。不过……



「就算是这样啊——」



法迪欧突然语带怀疑地说道。他一边抓着头整理刚才听到的情报,一边问:



「也没道理因为公开限制解除了,就一定要把情报公开出来吧。而且你……明明我们也没有求你告诉我们,你就擅自把应该称之为『人类历史内幕』的真相全说了出来……还特地准备了那种品味独特的纸戏剧。」



「这么做有什么问题吗?」



大家都猜不透法迪欧这段话的意图,而他……则是露出奸笑。



「意思就是,你已经说不上是『无感情的中立存在』了。」



受到法迪欧的指正,奥尔先是进入一段短暂沉默,才吐着莫名像是人类的叹息说:



「……唉,真是的。就是这样,我才害怕你这类型的人类。」



「脑袋灵光的人吗?」



「不,我指的是像如月那样的人。」



「咦,奇怪了,我明明从来没见过如月小姐,却强烈觉得你应该不是在夸奖我!」



在法迪欧独自大吼的时候,室内突然出现一名女性的立体影像——仔细一看,就发现是跟奥尔的纸戏剧里那位女科学家长得一模一样的美女。



她和蔼可亲的笑容让大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安心……这时,奥尔开口了。



「……她的本名——叫作奥尔·盖鲁米尔。」



「「?」」



「开发了『女神试炼』、『加护装置』等机构的天才科学家,同时也是管理者人工智慧原型的那名人物,就是她——奥尔。」



「那么,你是……」



我看着女科学家的立体影像,愣愣地询问。但奥尔否定了。



「不,我当然并非她本人。我只是以她的人格为原型而制成的人工智慧……只是个偶尔会被称作女神的美丽才女罢了。」



「你为什么突然有点自夸起来了?」



「所以我的画图技巧很糟并非我的问题,全是她的错。」



「啊,原来你知道自己画图技巧很糟啊。」



「我是以奥尔的感性来使用系统功能与知识的人工智慧。」



——这时,看起来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的路乌转了个圈,开口加入话题。



「也就是说,奥尔就像是路乌的同类对吧!」



「并不是。」



却被直截了当地否定了。



「我、我的意思是,奥尔和拥有魔物身体却有异世界知识,以引导主人的路乌……」



「不一样。」



「呜哇——!主人——!」



不知为何受到奥尔冷淡对待的路乌哭着跑来抓住我的肩膀。



我一边安抚着他,并对奥尔提出抗议。



「奥尔,你也用不着彻底否定他的说法嘛……」



「实际上,我和他的构成过程及思想完全不同,所以也只是老实回答而己。」



「感觉你那种像机械一样的顽固脑袋跟仿佛人类的态度,是用非常巧妙的讨厌比例混合在起耶……」



「听说你那个世界的男性对这种态度很没有抵抗力。这是如月告诉我的。」



「如月小姐真的都教这个世界的人一些有的没的耶!」



还有蕾雅姐姐对魔法少女的错误观念也是……真是个老给人添麻烦的前代勇者。



——突然,师父把手放到了我肩上。我一回头,就看到……



「哔、哔~~嘎嘎嘎,小彻,请下达……指示。喀喀喀,喀铿喀铿。」



师父正把两手手肘弯得无谓接近九十度,还做出僵硬的动作。



「……师父,你怎么变得像机器人一样?」



「因为我……听到小彻……喜欢这种的。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心动到颤抖起来了?咿~~喀锵,叽——喀,叽——喀。」



「嗯,就某种意义来说,看到师父这样的确会抖个不停啊。尤其是看到师父对机器人的印象这么单纯,装成机器人个性的手法又这么粗糙,老实说,我真的难掩心中的惊讶。」



「很好……那么,今后的战斗,也用……这种……僵硬的动作——」



「不要啊!我……我还是比较喜欢原本的师父耶!嗯!」



「咦?……啊……喔,这样啊,嗯…………好,我再也不当机器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师父满脸通红地背对着我走远。莎克雅看着她的背影,小声说了句「恋爱好可怕……」……练碍?



法迪欧咳了一声,重新谈起原本的话题。



「嗯,既然是以那个科学家——奥尔为原型的话,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那种微妙的立场。你的想法是就算身为『来访者们』的一分子,也不一定会只站在人类那边是吧。」



「我觉得知道了和小狗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以后,会那样也是理所当然……」



莎克雅带着严肃的表情说道。这时,奥尔开口纠正了一下法迪欧的说法。



「我的中立立场是程式导致的必然结果。不过,告诉你们许可权内能说的历史真相……是照着奥尔的感性所做出的行动。」



「这样啊……」



一想像她——女科学家奥尔的心情,我们就觉得心里很复杂。



「(自己的挚友小狗被人类背叛……而且连自己开发的那些技术都被以她不希望看到的形式使用到现在。面对这些事情,她是怎么想的呢……)」



……我觉得要是奥尔现在突然擅自让魔法从这世界上消失,也没人有资格责骂她……不过,她现在只是个管理者,也没有许可权那么做。



大家各自反刍着在这次试炼里得到的情报时,我突然感觉身体受到一股微小的冲击。



我正觉得奇怪的时候,奥尔便通知说:



「自动升降装置已抵达了地下楼阁的底层。各位辛苦了。这次的试炼就到此结束。」



听到这句话,大家似乎都放松了下来,一起呼出了一口气。



「……这次试炼真的只要听一段很长的故事就结束了呢。」



我揉着肩膀小声说道,接着奥尔便有些过意不去地对我说:



「其实这个试炼本来有需要进行战斗的关卡……你是否觉得不够过瘾?」



「……不会。」



我一脸严肃地回答。



「这是目前为止最艰难的试炼了。毕竟……我根本找不到答案。」



「……说的也是……对不起,彻·三上。我果然让身为这一代『审判者』的你,承受过度负担了——」



「不过……」



「?」



我打断奥尔的话——老实说,我是在强颜欢笑,但我还是笑着说:



「还好你有跟我们说。就算会很麻烦、很痛苦……也比在什么都不知道的状况下害别人遇上不幸还好上太多太多了!我会努力思考这个答案的!」



听到我的决心,伙伴们都露出了微笑……接着,奥尔温柔地说道:



「你果然是一位很棒的『审判者』。我由衷感谢你的『苦思』。」



「别……别这样啦,我什么事都还没做耶。这样会让我很难为情。」



我害羞地搔了搔头,大家看我这样也笑了。



原本的沉重气氛稍微轻松了点,这时奥尔说:



「那么就按惯例,请『审判者』以外的各位先行退出本试炼。」



「?都解除情报限制了,还有只能和小彻说的话吗?」



师父提出了一个很有道理的疑问。奥尔语气肯定地说了声:「是的。」



「存在于我之中的奥尔认为有些情报应该单独告诉『审判者』。」



「?虽然听不太懂……但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感谢你的谅解。那么,现在即将单独传送彻·三上至中枢空间。其他人请继续待在升降装置上等待数分钟。接下来装置将会回到原本的楼层。」



奥尔这么说的同时,我的身体也和往常一样被光芒包覆。大家已经习惯了这个景象,唯独第一次看到的莎克雅是一脸惊讶。看到这幅光景,我轻轻笑了一下——下一秒,我就漂浮在别的地方了。



充斥着淡蓝色的球体空间。



我发着呆在这个已经完全不陌生的空间里等待时,响起了奥尔的声音。



「辛苦了,彻·三上。这么一来,你就完成所有试炼了。」



「啊,嗯,谢谢……呃,所以你要跟我说什么?这里是……就前两次来说,是你会告诉我一点点刚才那种情报的地方吧?」



「没错。这个只允许『审判者』进入的空间,原本在情报的公开限制上就比较宽松,所以我才会使用那种手法。」



「原来是这样啊……嗯?可是情报限制不是解除了吗?为何现在还要只带我来……」



我疑惑的歪过头,而奥尔则是……以颤抖的声音对我说:



「一切都是我种下的祸根造成的。这原本是『审判者』的旅途中不该有的劫难。那是在我所能想像的范围中,最糟糕的角色分配。」



「?」



「一开始只是个很小的……真的只是个很小的祸根。现在却演变成最大且最恶劣的威胁——而且已经准备对你出手了。」



「奥……奥尔?你……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威胁……」



听见她不寻常的模样,连我都紧张到额头开始冒汗了。



然后,就在这寂静的蓝色空间里只响着我的心跳声时——



奥尔——以好像做好了觉悟的感觉……



用有如在告知病情的语气,沉重地宣告:



「是关于你的哥哥——广树·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