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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2 / 2)


「对。所以我才会心急……」



「但也用不着劈头就踢过来吧?」



「我想说有个奇怪的家伙不晓得在对哥哥做什么,不小心就……」



「被你『不小心』踹到的我可受不了啊。你一旦浑然忘我,就超欠缺思虑的。」



「好了,你们两个。」



老师开口打岔。



「那段往事我已经听腻了,聊点新东西吧?」



老师也在榻榻米上就座。



三人齐聚在陈年圆桌前。



「虽是这么说,不过你已经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话题就是。对吧,大和?」



「什么?」



「你的头发,那是亡者的证明。」



还真是开门见山。



「当死人在我这边出入,或是世界的交界线变得模糊不清时,发色就会像那样子变白,具体地显现在外表上。」



「……」



大和缄默不语。



凛虎以手掌玩弄着喝一半的茶杯。



「呃……」



大和以麦茶润了润唇,问道:



「不好意思,请你解释清楚一点。」



「嗯,我是可以跟你细说分明啦,但你能不能感受到就另当别论了。所以让我大略说明一下吧,你不用理解也无妨。」



老师抚弄着下巴,说:



「回到主题,你的白发是亡者的证明。虽然并非人人可见,也不是世界上各个角落都有同样的现象发生,但总之就是那么回事。说不定是我们认知上的问题,也或许那是无法证明的事实,又或者那仅是未正常进化完全的神经突触随意运作造成的结果。总而言之,先不管其道理为何,事情就是这样……到这里你听得懂吗?」



「我……」



张开嘴巴的大和就这么僵住了。



老师是个好人,鲜少会触怒别人,不过却也容易死心断念。对于听不懂话的人,她会采取相应的态度。



因此,大和谨慎地筛选着言词,说:



「我想……我懂。大概。」



「很好。」



老师笑吟吟地点头回覆。



这时,装设在墙上的喇叭发出「叮咚——当咚——」的铃声。那是通知正午时分来临的镇内广播。



「也差不多中午了呀。」



老师抬头看向挂钟。



「凛虎。」



「是。」



「你可以帮忙烫三人份的素面吗?」



「好。」



「还有,大和。」



「是。」



「你也要吃。放心,死了还是能吃饭的,应该说不吃不喝的话反而会饿死。」



「那个,话题的后续呢?」



「我们边吃午饭边讲吧。毕竟那不是能马上处理的问题……不过我就先告诉你结论好了。」



凛虎站起来前往厨房去。



老师放松地啜饮着麦茶,说:



「大和,你已经死了。」



「……」



大和不发一语。



在他的视线一角,映照着凛虎身穿围裙的模样。







就像是确定亏损的期货交易一样。



超草率地概括来说,似乎就是这么回事。



「目前仍没有任何影响,不过等到那天来临,银行户头的余额就会归零。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吸吸吸吸——



Maria老师吸着素面说道。



「你的行为举止既能像活人一样,周遭也会将你视为活人看待,但你已经失去生命了。虽然还有活动能力,实际上却已经死了。就算在期货交易中遭逢重大失败,当场也不会发生任何事对吧?但总有一天必定会破产。就和那个道理一样。」



午餐的素面是做成沙拉风味。



配料有小黄瓜、番茄、莴苣、秋葵和郡上火腿。味道则是依照自己的喜好调配面味露和美乃滋,再加上少许七味辣椒粉提味。



吸吸吸——



大和客气地吸着午餐。



青山凛虎做菜很不得要领,她会确认着每一道步骤慢慢做。不论是切菜或盛装面条都极度慎重,因此吸饱水的面条都糊掉了。相对的,摆盘则是出类拔萃。



「……真好吃。」



「嗯。」



凛虎点点头,也开始吸起素面来。



当两人交互发出吸面的声音好一会儿后,大和放下了筷子,正襟危坐地说:



「老师,暂且假设我当真没命好了。」



「嗯,你确实是死了无误。」



「那我为何会死掉呢?还有,明明已经死了,我又为什么能够像这样正常地存活着呢?在我失忆的那段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嘛,天晓得呢。」



「那我换个问题。假若我真的死了,今后可以复活吗?」



「不,没办法吧。死而复生也太奇怪了。」



「可是,现在也发生了不寻常的状况对吧?我就像这样普通地在说话,头发还变得一片雪白。况且像我这样满头白发的人,不也是在镇上四处游荡吗?」



「那些人也确实失去生命了,就像是幻影啦。和你的白发一样,其他人看不到。不过我和凛虎看得见就是了。」



「我正在吃素面当午餐喔。我一如往常地活着,和先前毫无两样。」



「真的耶。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呢?真神奇。」



「不,我正想问你这一点。」



「大和,世上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Maria老师的口吻很从容。



虽然像个仙人般捉摸不定,但一字一句的发音都很清晰,嗓音格外地响亮。就像是某种疗法一般,和她说话会让人感到莫名冷静,也不会火上心头。



「奇妙的事情总是会发生,这也是世间的有趣之处。探究这种珍奇异事则是我的工作。懂?」



「我知道了。那我可以问其他事情吗?」



「请说请说。」



「老师,你为什么这么清楚呢?」



大和一直想问问这件事。



这个年龄不详的美女出奇地老神在在,一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样子。她究竟有何来头?



「老实说,我觉得自己现在处于很诡异的状况,但老师你却理所当然地和我对答如流呢。」



「是呀,我姑且是个学者嘛。」



「学者都是这样的吗?」



「不,我想不是。因为我是个怪胎。」



老师吸着最后一段素面,而后说道:



「我不只是学者,还是所谓的魔女喔。」



「……真的吗?」



「嗯,真的。」



「正牌的?」



「嗯,正牌的。」



「……」



大和噤口不语。



凛虎在一旁吸着素面的声音,略显不搭地响起。







说到郡上八幡的夏天,不可或缺的便是郡上舞。



那是个总计举办时间长达一个月,以国内外有众多爱好家闻名的长期活动。尤以盂兰盆节横跨四天的通宵狂舞最为知名,是为日本三大盂兰盆舞之一。



祈雨、念佛、供养祖灵——这项风俗的意义并不是只有一个,那也不见得是它的起源,然而它却如同字面所述,让人们的身心都舞动了起来。今晚屋形花车也来到了镇上的主要道路,以〈川崎〉和〈春驹〉这些曲子带头献唱。



「我喜欢〈松坂〉这首。」



凛虎说。



「为什么?」



大和边炭烤着香鱼边问道。



「那首曲子太朴实了,换作别首也行吧?而且它也没那么热烈。」



「不过它很恬静沉着。」



「咦?嗯,我是可以理解啦。」



这里是横跨吉田川的新桥畔,旧官厅正前方。在一字排开的摊贩中,有一家以当地能捕获的新鲜香鱼为卖点的店。就是大和打工的地方。



「我则是喜欢〈春驹〉。」



大和以圆扇对炭火搧着风,同时说:



「那首曲子果然还是比较能炒热气氛。不但绚丽,又动感十足。即使不一起跳,光是在旁观看也很有意思。」



「可是很普通呢。」



「不是普通,而是中规中矩啦。」



时间是晚上。



每晚都会上演的舞蹈,今天也是人潮滚滚。身穿浴衣的舞迷,将这条绝对算不上宽敞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尽管吹着凉风,热气却让人直冒汗。在这种日子,冰得透心凉的啤酒会卖得很好。



「不过啊——」



在店里暂时没有客人上门的时候,大和如是说。



在熙攘往来的人群当中,零星可见满头白发的人。虽说除了发色之外,他们看起来极其正常,但定睛一瞧便会发现氛围有异。说得好听点就是举止沉稳,讲难听点则是没有活力。更重要的是,他们不时会变得透明。



「还满多的耶,并非活人的人。」



「是呀。」



凛虎点点头回应。



「尤其这个季节更是如此。由于交界线很模糊的关系。」



「因为那样他们才会跑出来?」



「与其说跑出来,不如说看得见。那些人原本就存在于此了。」



「哈哈,原来是这样啊。」



大和抓了抓头。



这时他抓掉了几根头发,那些脱落的发丝在掉进炭火前便倏地消失了。并非烧成灰烬,而是仿佛像雾气或什么一样失去踪影。



(总觉得啊——)



一思及此,大和同时也接受了。已经有这么多现实摊在眼前了,若是不接受应当接受的状况,便无法向前迈进。



「我问你,青山。Maria老师是什么人?她当真是魔女吗?」



「嗯。」



凛虎不疾不徐地答道。



「老师她是魔女,这是千真万确的。」



「是说,魔女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魔女就是魔女。她们知晓许多一般而言无法理解的事物,所以才会被称为魔女。一般人不会被这么称呼。」



「不,这个我明白啦。」



「但她们和常人没什么两样。既不会召唤恶魔,也无法引发奇迹,也没有永恒的生命。」



「嗯,这我也理解。我懂喔。」



「魔女并非职业,而是一种生存方式。只要如此自称,便能成为魔女。根本不足为奇。不过我觉得老师很特别就是。」



「这我也明白。毕竟她很奇怪嘛。不过啊,该说这实在是有点突然,还是让人不知所措好呢?不,道理本身我是清楚的啦。」



「藤泽你……」



凛虎罕见地露出了有些伤脑筋的表情,说:



「意外地不仅是迟钝,脑袋还很死板呢。」



「……咦?」



是吗?我错了吗?



尽管微妙地无法认同,大和还是接受了。他想要向前迈进。



「那先暂且不提。」



「嗯。」



「青山你果然也是魔女吗?」



Maria老师是魔女。



青山凛虎是Maria老师的学生。



换句话说,她是魔女的弟子——会不会是这样呢?



「我没有才能。」



凛虎以竹签插着香鱼说道。



她并未在这里打工,却也在帮大和的忙。闲着不动不符合她的性格,尽管她的喜怒哀乐之情不明显,个性反倒既活力十足又积极。



「我根本不是魔女,了不起只是见习生等级。而且我无法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不过,老师教了我许多东西。」



「基本上,我和老师交情也不错。她传授了我很多,像是登山要诀或是采集山药的方式。」



「嗯,我也差不多。只不过,她有教我一些不同的事情。」



「你是何时成为老师的弟子的?」



「……」



凛虎沉默了下来。



表演的曲子换成了〈春驹〉,舞迷们顿时都来劲了。「七两三分的春驹、春驹!」喝采声也变得更是气势十足,打拍子及踩踏着柏油路的木屐声不绝于耳。



「藤泽你……」



凛虎并未回答问题,反而开口问道:



「之后想怎么做?」



「我想复活。」



大和毫不犹豫地立刻回答。



「虽然老师说办不到,但我不想死啊。我还有想完成的事,在那之前我可不希望撒手人寰。是不是没办法呢?」



「没那回事。」



凛虎回了个斩钉截铁的答案。



她正色说道:



「不会办不到,是可行的。你会复活,我会确实让你活过来。老师虽然那么说,但没那回事。『这次我不会让你死的』。」



「……」



这次轮到大和默不作声了。



从前曾经流传过一则谣言。



「杀死雪夜的人是凛虎」这样一则无稽之谈。



大和当然不相信。说什么凛虎下手杀害雪夜,莫名其妙莫此为甚。这对兄妹的感情很不错,大和还是一路走来和他们最亲密的人。凛虎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



然而,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也是事实。断气的雪夜被人发现时,在他身旁的就只有凛虎一个人。现场还是在郊区,鲜少有人靠近的小河畔。而雪夜虽体弱多病,那阵子的身体状况也恢复得颇有精神了,甚至让人不觉得他一直被告诫只有几年好活。



对这个传言火上加油的,则是凛虎的态度。她对哥哥的死只字不提,相对的也未做任何辩解。在丧礼中也没有流下一滴泪,只是抿紧了嘴肃穆地出席,而后在火葬场郑重地为他捡骨。这样的举止很有她的风格,但旁人看来实在是太过平淡,才会成为传言的由来吧。



之后在警方的调查当中,她也丝毫没有不自然之处,这件事就被视为常见的心脏衰竭处理掉了。雪夜的死,如今仍是一个谜团。



背后有着这样的来龙去脉。



「唉,我会慢慢努力的。」



大和决定避免深究,那不是该在此时搬出来的话题。



他尽可能露出开朗的笑容说道:



「毕竟焦急也没有帮助。追根究柢,我根本不甚了解状况。总之我能够这样普通地过活,就慢慢来吧。嗯,慢慢地。」



「不行。」



凛虎以坚定的语气回答。



「得加紧脚步才行,不能拖拖拉拉的。」



「咦?为啥?」



「这样子的状态持续不了多久。」



凛虎凝视着舞迷们的队列说:



「老师也有说,这样很不自然。从桥上跳下去,便会掉进河里。其结果是无从改变的,会改变才奇怪。」



「……」



「我认为最久也撑不过这个夏天,必须在那之前想办法处理好。」



「如果不处理……我会怎么样?」



「会死。这次真的会命丧九泉。」



青山凛虎总是一本正经。



她凝望着舞迷们的表情,已经超越了正经的程度,甚至有种悲怆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