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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毁坏的天秤两端」-expensive bullet-(2 / 2)




「当时的学姊,年纪和现在的我们差不多。她完全不掩饰自己喜欢的心意,将有限的时间都用来待在威廉先生旁边。



至于威廉先生……他是有接受那样的学姊,不过终究还是把她当女儿对待吧,看起来似乎都有稍微保持距离。」



啊,不过,单纯是我看了那么觉得而已,真正的情形没有人晓得──菈琪旭连忙如此补充。费奥多尔想了一会儿。



「呃,那个叫威廉的军人,真的那么厉害吗?」



「啊,是的。他是个非常厉害的人喔。假如要用一句话来说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的话呢……」菈琪旭稍作思索。「大概就是宠爱孩子的父亲吧。」



……这话让人听不懂意思。



「我们这些妖精的数量满多的。当时也有三十个左右。而威廉先生可以一脸正经地认真对著我们每一个说:『你是世界第一可爱喔。』他就是那样的人。」



什么跟什么啊。



「实际上,那个人跟你们并没有血缘关系吧?」



「是的。我们没有原始意义的父母。」



「……那不就是个怪人吗?」



「啊……啊哈哈。」



菈琪旭用苦笑敷衍过去了。她丝毫没有否定。



「不过,他真的是用真心真意在爱我们。至少对我来说,那个人比真正的爸爸更像个爸爸。」



菈琪旭远远将目光拋向乌云另一端,心里抱著缅怀。



「我想其他人肯定也一样。



毕竟我们是那样出生的,内心都渴求关爱。虽然也有不太坦率的孩子,但我们当中几乎没有人不喜爱威廉先生。」



原来如此,需要与供给。将关爱过剩的男人丢进缺乏疼爱的少女们之中,便造就了一名奇葩男子与三十个恋父情结的女儿吗?费奥多尔理解了。



理解的他进而认为:那不就胶著成一团了吗?



(……唔嗯~)



好像看出了许多端倪,却反倒迷失了什么似的,难以言喻的心境。



妖精们是注定早晚要在战场上牺牲的生命。无论投注多少爱,都肯定会比自己先死。面对那样的生命,还表现得像个父亲。要有多大的觉悟才办得到那种事?费奥多尔不能也不愿想像。



「缇亚忒现在还是想变得像学姊一样。呃,所以说……费奥多尔先生,假……假如你不讨厌她的话,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呢?」



「……视内容而定。」



「到三个月后,也就是作战那一天就可以了,希望你能跟缇亚忒好好相处。呃,请你把她当成一个女孩子来对待,让她能活得像个女孩子──」



「换句话说。」



费奥多尔中途打断她的话。



「你要我代替那个男性,为她扮演男友或者父亲的角色?」



菈琪旭倒抽一口气。



「呃……是的,到头来……就是那个意思。」



「你要我让做好觉悟的缇亚忒冒出『自己还是不想死』的念头,再把即使如此还是非死不可的现实摊在她眼前,到了作战当天挥泪告别炒热气氛以后,就看著她壮烈地自爆牺牲?」



费奥多尔重新意识到因雨起雾的眼镜。他告诉自己要冷静。目前的费奥多尔‧杰斯曼是个诚实的模范军人。他应该如此。



「这……」



菈琪旭为之语塞。



坦白讲,扯来扯去到最后,费奥多尔差点就对这四个少女有了好感。毕竟一起相处有开心之处,她们也都是满乖巧的孩子。附带一提,青春期的少年对同年龄层少女普遍会动的歪脑筋,费奥多尔也不是没有。因此呢,就这么回事。退一百步,要他讲出「你是世界第一可爱的喔」这种话也无妨,他并非没有那样的想法。



然而,这跟那是两码子事。



世上有可以奉陪的闹剧,以及不能奉陪的闹剧。对费奥多尔来说,这次的事情属于后者。



「果然会让你有那种感觉吗。我不应该……向你拜托这种事的。」



菈琪旭垂下目光。



「对不起。我刚才说的那些,请你忘了吧。」



费奥多尔看了她那沮丧的模样,便暗自在内心咂嘴。彷佛嘴巴无视于意志自己动了的感觉。自己似乎不小心说得太多了。费奥多尔到底不擅长谈这些,情绪无论如何都会变得冲动。



为了多少自圆其说,他本来正想回答:「我才应该向你道歉。」



远方传来爆炸声。



紧接著,地面微微摇荡。



「嗯?」



世界随即取回原本的样貌。天色灰蒙。小径在雨中摇曳。



刚才那来自港湾区块的方向。



莫非是出入中的飞空艇引发事故了?或者──



「我去看看。」



咦──菈琪旭抬头看了过来。



「呃,可是你的外套。」



「帮我保管。」



费奥多尔只留下那么一句,就在雨中冲了出去。







爆炸属于小规模,没有造成多大损害。



然而从现场情况来看,意外的可能性薄弱,换句话说,宪兵判断应是他人刻意所为导致的。



其用意恐怕是声东击西。趁著人们将目光集中于骚动时,其他地方大概正在进行某种工作,这是目前最有力的推测。



「简单说,就是几乎什么也没有查出来。」



一等武官无趣似的说。



「顶多只能说有人偷偷摸摸地躲在某处,正在暗地里做些什么。光这样似乎当不了任何参考。」



「意思是有作乱分子吗?」



费奥多尔摆出稍作思考的动作,然后又问:



「请问有没有其他情资呢,比如说对方的企图,潜伏在哪里的线索,是否与护翼军敌对……」



「天晓得。或许宪兵那边有掌握到什么吧。他们干的活也不轻松,不会轻易对外人亮出手里所有的消息。」



那倒也是。毕竟作乱分子也有可能就潜伏在军中内部。



「……总不会是至天思想的狂热信奉者吧?」



所谓至天思想,指的是将〈兽〉的来袭当成星神旨意,认为众人最好毫不抵抗地受死的思维。



那并没有创立出堪称宗教的组织,在大多数悬浮岛上也都禁止宣扬其想法。因此信奉者的绝对数量绝不算多。可是,偶尔就会有人本著那套思想来向护翼军找碴。



「难过的是大有可能。那些人很难对付,我倒不乐见就是了。」



一等武官摇头。



「哎,总之关于这件事,没有我们的工作。第五师团的敌人是那块飞在天上的黑水晶,并不是躲在某处图谋不轨的神秘人物。」



这样吗──费奥多尔正要点头,身体便涌上强烈的寒意。



他打了个稍大的喷嚏。



「……你快去洗个澡吧。看了都觉得冷。」



「遵命。」



费奥多尔用自己手臂轻轻搂住淋湿的全身,肩膀微微地哆嗦起来。



4.真实面孔的少年



有人干了傻事,就会有人付出代价。



问题在于由谁来扛那笔债。处世灵活的人总擅于将擅自妄为的结果,厚脸皮地推给别人。



要说的话,费奥多尔算是长于此道。尽管他以保持精明低调的身段为信条,但或许正因为如此,倘若发生状况,他有信心极尽狡狯之能事。



不过,那仍有极限存在。只要活著,无可避免地,迟早还是得自己承担做出愚蠢行为该受的惩罚。



简单来说,出了什么事呢?



费奥多尔得到了重感冒。



「唔啊……」



世界正在天旋地转。



喉咙里有沉重的异物感。



费奥多尔在被窝里稍微翻身。一瞬间世界似乎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但立刻又变回天旋地转的不稳定状态。感觉像躺在转碟杂耍者所拿的碟子上。这座悬浮岛该不会要沉了吧?他甚至冒出这种触霉头的想法。



费奥多尔用薄纸擤了鼻涕。



把纸团朝垃圾桶一甩。没进。由于他也没有精神特地过去捡,就直接闭上了眼睛。在发冷及恶心的合奏围绕下,睡意依旧来到。



他作了梦。



──哎,别那么说。这个世界可没有那么让人唾弃喔。



──比你见识得更多的我都这么说了,你要相信啦。



「姊夫……」



费奥多尔被自己的嘀咕声唤醒。



有人在他眼前。



是谁?



「……缇……亚忒,是你吗?」



眼睛缓缓对焦。



只见在阴暗房间里,有淡紫色的头发轻灵晃过。



纤细的指头软绵绵地拧了毛巾,然后摊开,将那搁在费奥多尔的额头上。



「潘丽宝?」



「答得漂亮,是我。」



平淡的嗓音以及表情,即使如此仍得到答覆。



太阳似乎早已西沉。四周昏暗,不稳定的灯光虚弱地照亮周围。



──潘丽宝‧诺可‧卡黛娜在四名上等相当兵之中,算是性情较为特别的女孩。她几乎不会对别人献殷勤或恭维,只是我行我素地过著自己的日子。在自由时间也几乎没看过她跟别人在一起。



从表情及语气,都难以判断潘丽宝在想什么。既然是个难相处的人,感觉大家自然会想保持距离。但在另一方面,她又具备不可思议的亲和力。一回神,潘丽宝就会不知不觉出现在旁边,所有人对此都觉得理所当然。



她和缇亚忒以及可蓉一样,是三个月后预定要在战场上消耗的生命之一。



「虽然这不是为了奖励你答对,简单的餐点已经准备好了。有没有食欲?」



潘丽宝说完,就用目光指向茶几,上头有个小小的篮子。起身打开一看,里面装著切成小块的三明治。



「菈琪旭亲手作的。她说是为了赔罪。外套似乎会洗过再还你。」



「是吗。」



费奥多尔抓了一个,放进嘴里。



(……唔喔?)



彷佛不容分说地就从舌尖溶入全身的幸福洋溢感。



尽管感冒让味觉变得有点奇怪,他还是能明确地吃出这东西的美味。感觉温顺而体贴的柔和滋味。



跟平时在餐厅吃到的平淡菜色完全不同。是黄金妖精女孩为了味觉相近的堕鬼族,所作出的菜肴。他会觉得这东西好吃,就表示舌头的偏好已经被她看透了,可恶,有种类似于败阵的感觉。



「我好像是头一次看见拿掉眼镜的你。印象变化挺大的呢。」



被这么一说,费奥多尔才确认面前。说来也合情合理,但他没戴眼镜。



自己麻烦的一面被看到了──费奥多尔暗自咂嘴。



当然,眼镜本身并没有什么玄机。



这对费奥多尔而言是心理上的开关,可说是自我催眠的关键。一直以来,他都把这当成维持集中力的焦点,并且藉此演好模范生的角色。



因此他有自信,只要没有多大的状况,在戴著眼镜时就不会露馅……也就是藏得住本性。不过,相反地在摘下眼镜时,他原本的情绪及冲动就容易出现在脸上。



「……我说过自己眼神很凶吧,就是介意才会遮著啊。」



费奥多尔装出闹别扭的口气,将脸转到旁边。



「所以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一边咀嚼一边问。



「当然是为了照顾病人。原本我们也想过四个人一起出动的主意,不过那么多人涌进来总不方便。后来就用抽签决定代表,由我一个人过来了。」



喔,原来如此。感谢她们有这份心。



对于抽签的结果,费奥多尔也决定在内心暗自感谢。被签选中的不是好动活泼的可蓉,而是最安静的潘丽宝,对自己来说是件幸运的事。虽然他并不是对可蓉有意见,不过要应付可蓉,总觉得会耗体力。



「钥匙是向管理员说明原因后借来的。对了,我有听说喔,你似乎相当不愿意让别人进自己房间。」



「是啊……哎,因为房间很脏,我觉得难为情。」



他一边咬著三明治,同时以暧昧的笑容蒙混过去。



「的确呢,看起来乱糟糟的。」



潘丽宝朝周围瞄了一圈,淡然地表示傻眼。



「不要一直盯著看啦。」



费奥多尔轻轻搔了脸颊,露出害臊的模样。



「以前跟人共用房间,就没有这么乱啦。晋升四等武官以后有了个人房,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我打从骨子里就是随随便便的性格。」



「难说吧,谁晓得呢。要单纯当作粗线条,你这种散乱是经过计算的。」



潘丽宝露出了一抹笑容。



「藏木于林。要在整齐的地方藏东西,本来就不容易。要是遭受搜索,想要的东西一下子就会被找到。」



原本想再拿一个三明治的手,停住了。



嘴巴里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乾涩。



「你是什么意思……?」



「在你睡著时,我本来想稍作整理。结果,就发现了意外的东西。」



身体为之一颤。



「护翼军的内部情资,以你的身分应当无从得知的机密──」



费奥多尔的脑中,有某个部分做了切换。



齿轮发出声响,排列方式完全变样。



四等武官内敛和善的表情,原本挂在脸上的浅薄笑容,像魔法一样地瞬间消失了。



从底下冒出来的,是狰狞而凶恶的另一张脸孔。眼神锐利扭曲,犬齿外露的嘴角像野兽般显现出愤怒。



同一时间,身体有了动作。



身体早就忘了高烧。从被窝跳起,一直线地伸出手臂。用张开的五指掐住潘丽宝脖子,将她拉到身边。



砰。



费奥多尔将潘丽宝制伏于床铺上,发出剧烈声响。



灯在摇晃。世界在摇晃。



「──令人讶异。」



潘丽宝茫然地嘀咕。



「态度转变得真极端。还有你刚才的身手。根本猝不及防。」



少女行动受制,声音仍毫无惧色。



她看起来不像在害怕,也不像在生气。只是兴趣浓厚地仰望著费奥多尔。



「──你知道了什么?」



费奥多尔将脸贴近到极限。直到两人的眼睛能映出彼此双眼。



他低声问道。



「你掌握到什么程度了?」



「如我所说的。顶多只晓得你似乎在打探护翼军的机密。



除此以外,就在上一刻,我见识到你不为人知的真实面孔了。虽然平时那种模范生的嘴脸是不错……嗯,现在的你有种野性的味道,也相当不赖。」



「别跟我打哈哈。」



费奥多尔在手臂上使劲。



潘丽宝不把人当一回事的淡淡微笑……在他看来是如此……因痛苦而微微扭曲。



「缇亚忒她们相当老实。在爱的呵护下正直地长大了。因此难免对人的表里两面浑然不觉。尤其是她们被人用笑容相待,就会立刻信任对方……虽然说我最喜欢她们那一点。」



「你想讲什么?」



「我的个性有些别扭,这就是我想说的。」



潘丽宝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费奥多尔的手背。意思大概是要他放松一点。



费奥多尔无视其诉求,反而更用力地动手制住潘丽宝。



伤脑筋──少女微微耸肩。



「我不认为我们适合谈情说爱。那些行为全是能生育后代的种族,才具有的独特习性。会自然地诞生而后消失的我们,只能模仿到表象。」



「我没有问你这些。」



「你不是问过『你想讲什么』吗,所以,我在讲我想表达的话。



缇亚忒对你怀有亲近感。



菈琪旭对你怀有敬爱感。



可蓉对你怀有兴趣。



简而言之,我的三个家人通通被你这个少年迷住了。即使我想仔细了解你,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不这么认为吗?」



──胡说八道。



也罢。想装蒜就装吧。想隐瞒就瞒吧。就算来硬的,把那些都挖出来就对了。



费奥多尔‧杰斯曼是堕鬼族。



堕鬼族在古时候,据说是眼睛蕴藏著力量,还可以藉此蛊惑操弄人心并使其沉沦的一族。



无可避免地,据说其能力在长久岁月中流失了。实际上,当代存活的堕鬼族眼里,只剩下无法与以往相比的微弱力量。弱得甚至连堕鬼族有独特本事这一点都已被人遗忘。



「你是我的朋友。对吧?」



「唔……」



额头几乎可以相触的距离。



费奥多尔的眼睛绽放出些许光芒。



潘丽宝绷紧脸孔。



费奥多尔不过是现代的堕鬼族,自然只有继承到与祖先眼睛无法相比的微弱力量。



首先,周围必须暗得没有其他多余的光芒。再者,费奥多尔非得贴近到气息足以吐在身上的程度,让对方望著他的眼睛才行。



即使如此麻烦的条件都备齐了,结果能引发的现象仍十分微薄。他并不能自由操弄对方的心灵。顶多只能将认知稍作曲解,将「眼前这个人似乎跟自己相当亲昵」的错觉灌输给对方。



这种能力要怎么用?



小时候,费奥多尔曾经噘著嘴唇向父母这样抱怨。既然要用,何不给他更华丽强大的力量?无处可用的能力,和没有差不了多少。



他记得当时帮忙出言安抚的是姊夫。



『我们额眼族(Stirer)也一样啊,以往的力量根本一点都不剩。不过,那是件好事喔。力量会衰弱,表示没必要再用到了。换句话说,你们堕鬼族即使不靠取巧的能力,光用诚意与直来直往的方式也交得到朋友啦!』



漂亮的空话。父亲与母亲都在苦笑。



即使如此,当时的费奥多尔还是觉得那套说词非常帅气。可以用无比积极的态度来思考失去力量这件事,又能带著笑容断言,让他对姊夫这个人怀有强烈的憧憬。



当时,费奥多尔是那么想的。



经过了足以缓缓吸气然后吐出的时间。



费奥多尔没有将这种力量用到熟练。由于缺乏尝试的机会,又无法期待有强大效果,与其说是王牌,一直以来他都把这当成废牌。他甚至有所觉悟,当自己遇到非仰赖这种技俩不可的状况时,就等于已经玩完了。而且……



──他失败了。



费奥多尔凭直觉感受到。



假如有成功,他就会知道。照理而言,他会体认到以交集的眼神与重叠的视线为导管,将自身意志灌入对方内心的感觉。



然而,费奥多尔此刻所感受到的,只有像在沙地上打翻水桶一样的空虚失落感。



一蹋糊涂的身体状况只会作祟。散漫的集中力,无法稳定的视线,在难以期待会成功的状况下挑战,迎来了必然的结果作收。



──难道自己就这样完了?



费奥多尔‧杰斯曼是艾尔毕斯的生还者。换句话说,他生还于曾经危害整座悬浮大陆群的国家。那本身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护翼军的名册上也有记载,调查一下立刻就能得知。



可是,自己在护翼军当中的可疑举动一旦露馅,事情便大为不同了。「艾尔毕斯的生还者」将变成「艾尔毕斯的余党」。想毁灭世界的那群人之中,目前仍有余党在威胁这个世界──事情难保不会变成这样。



而且,伤脑筋的是那样解读并无半点错误。实际上,费奥多尔‧杰斯曼就是为了威胁全世界而活在当下。忠厚的假面具,在护翼军中求升官,全都是为了那个目的。然而,居然会在这种时候阴沟里翻船。



(──还有手段……能让我溜掉吗?)



费奥多尔朝门边看了一眼。现在立刻冲出这里逃到莱耶尔市的大街上如何?街道错综复杂,不熟悉的人连要直线前进都有困难。应该难以追踪。



不对,还有更简单的手段,将眼前的潘丽宝封口。让原本就没有活著的她以死来保持沉默,这样不是挺得体吗?



动手吧,费奥多尔。在手指上多用点力气。



反正到最后一切都会归于虚无。趁早收拾掉一个,在最后清算罪孽时也毫无差别。



所以,不要犹豫。



为了大义。为了世界,还有其未来。动手就是了。



「……好痛苦。」



潘丽宝完全没有抵抗的迹象,只是低声呻吟。



「你能不能松手呢,费奥多尔?」



费奥多尔的手指照她所说的,放松了力气。



「还有,该怎么说好呢……继续贴得这么近讲话,实在让人难为情。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将脸挪远一点?」



在昏暗床铺上,几乎形同于相拥的姿势。在鼻尖好似要相触的距离内热情互望。



原来如此。费奥多尔被她一说才发现,这确实让人难为情。要是被人看见,应该无从辩解。



「假如你想先夺走我的唇……哎,倒不是不能考虑啦。」



「别跟我开那种玩笑。」



费奥多尔轻轻戳了潘丽宝的额头,然后拉开距离。



「玩笑?」



潘丽宝起身,然后一边整理乱掉的衣服,一边偏头表示不解。



「如果你们牵扯上军纪事件,要负责的是我。好歹我一直都在当品行端正的模范生,我不想因为这种事而糟蹋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评价。何况。」



吱嘎一声,费奥多尔坐回床边。



自己在说些什么啊?他感到傻眼。完全错失将潘丽宝封口的机会了。就算要逃到房间外,现在潘丽宝已经起身,立刻被她追上的机率比刚才高得多。



换句话说,自己在这支军队应该前途无望了。



「我最讨厌不珍惜自己的家伙。」



即使如此,这种话却不知为何地夺口而出。



「啊──原来如此。我可以同意那番话。」



不知道潘丽宝是怎么想的,她微笑了。



「话说回来,就算或多或少对自己管理的军方备用品做出一些变态的行为,感觉以军规而言倒不成问题。如果有损于性能就另当别论了。」



「你们现在是上等相当兵吧。既然如此就要遵守士兵的规范。」



「呵呵。」



潘丽宝开心似的笑。



「原来如此。你在那方面表里如一呢。是你的本性吗?」



「并没有,我不是为了道德或伦理才说这些。只不过那样往后行事比较方便罢了。」



「就知道你大概会这么说。



嗯,感觉终于看到你在面具底下的脸孔了。」



她遮著嘴边,却无法尽掩嘻嘻的笑声。



「该怎么说好呢……你很坦率,但并不老实。」



「什么话啊?」



「意思是,我很满意。既然这是你的真实面孔,我就可以安心地将宝贵的家人托付予你。能探出我要的重点,那就够了。」



「──没那种事吧。」



费奥多尔忍不住问了不必要的话。



「刚才,你应该有在这个房间发现我隐瞒了什么样的真面目。」



「是啊。吓了我一跳,你在和善笑容背后,藏著不得了的獠牙。」



「算危险人物吧。」



「是啊。被宪兵发现感觉会闹上一阵子呢。」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多提防?」



「因为我还没有问你啊。你在追求什么,你想做什么,把真面目隐藏到这种地步的你究竟是什么人?耐人寻味。在得知那些以前,也无法做出是否该提防你的结论。」



「啊……那倒也是。」



费奥多尔坦然地点头。



虽然好像有点不合道理,但他也不清楚具体来说是什么部分。感冒造成的发烧似乎回到脑子里了。思绪无法顺利运作。



「我啊……我花了好几年,一直在探寻秘密兵器的谜团。据说护翼军都是用那张王牌来拦阻侵袭的〈第六兽〉。」



「就是指我们吗?」



「似乎……是那样没错。我终于找到自己探寻的东西了。」



相同的命题在脑里绕来绕去打转好几次。停不住。自己。自己的真实身分。目的。不能被人晓得。不过潘丽宝是当事人,感觉她有权得知……不,不可以,事情反了。正因为她是当事人,才应该瞒住她。



「我要解开秘密兵器的谜底,可以的话也要把东西弄到手才行。」



费奥多尔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



「为了让悬浮大陆群坠落。」



身体一个不稳,倒了下来。



靠著浅薄亢奋而强行活动的身体,没两下就超出极限了。好比根部被斧头砍倒的大树,直接倒在床铺。



「……伤脑筋。身体真的疲软无力。」



「刚才太逞强了吧。来,将棉被盖好。」



潘丽宝硬是用手臂将费奥多尔按到床上。原本掀开的棉被,被她轻轻地盖上。



「你应该是怀著许多想法活到现在的。我不会随口表示自己懂你的心情,但至少我会尊重。不过──」



冰凉的手摸了摸费奥多尔的额头。



「你现在似乎是累了。别想任何事,只管休息。」



「……我比你年长才对,别把我当小孩。」



「病人哪有分大人或小孩。偶尔像这样也不错吧。」



不错吗?大概不错吧。冰凉的手感觉好舒服。舒服就是好事。大概。



费奥多尔闭上眼睛。



意识受重力牵引,逐渐沉到枕头底下。



「那么。」



冷淡而又温柔的嗓音。



「这种程度的恶作剧,总不会被指为军纪不彰吧?」



费奥多尔感觉到,似乎有某种温暖又冰冷的东西碰触额头。



半进入睡梦中的他,已经无法分辨那是什么。







发高烧时,尤其不会作像样的梦。



一向都如此。



费奥多尔过去曾听过解释其原理的说法。据说是因为脑部在面临痛苦的问题时,会摸索过去的记忆来找寻求解法。跟所谓的跑马灯是同样的道理。之所以梦不到像样的内容,理由似乎是逃离痛苦的方法就藏在痛苦的记忆当中。



无所谓。



反正也不晓得是真是假,知道了对人生亦无助益,更无法抚慰目前实际作恶梦的自己。



就这样,费奥多尔正在作梦。



梦里的他,人在十三号悬浮岛。



尽管那是在现实中早已毁灭的悬浮岛,但在梦境中不同。渊远流长的商人之都,艾尔毕斯集商国仍一副理所当然地兴荣于那座岛上。



纵非如此,那里仍是属于富人的国度。倘若是在首都的上流住宅区(Highter Town),就能目睹整片与他处宛若隔世的暴发户品味。道路别说供马车通行,甚至无谓地宽敞到让人怀疑是否会有飞空艇擦身而过,左右两旁的宅邸争相装潢比奢,实在不堪入目。



费奥多尔最为不满的是,自己的家就位在这块上流住宅区的正中央一带。要是不穿过这条品味恶劣的街道,就哪里也去不了,也无法见任何人。



『费奥多尔,你讨厌家里吗?』



那名少女突然现身在他的眼前问。



没错,这女孩是父母之前替他决定的未婚妻。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五年。然而,梦中的少女却依然跟幼时一样。



只有手脚裹著毛皮,还长了尾巴,猫一般的耳朵长在头顶,有著半吊子返祖现象的猫徵族。



──讨厌透了。



──倒不如说,我对无徵种本身就没有好感。



印象中,这是他实际对她讲过的话。



记得她当时的回答是……



『明明你也是无徵种耶。』



──明明我本身也是无徵种,但我就是讨厌。



少女「唔~」地陷入沉思。



『那我呢?』



她那么问的时候,头上的耳朵微微地摇了。由于彼此已经有相当的交情,当时的费奥多尔早就看穿那是她在紧张时会有的习惯。



──你怎么看都偏兽人吧。



『那么,你喜欢吗?』



──我觉得不讨厌就是喜欢的短浅思考方式,并不是好事。



『那么,你讨厌吗?』



哪门子的二选一啊。



『呃,那就把这个当成作业!下次见面以前,要先想清楚!』



啊,对了,她有那样的习惯。



每一次见面,肯定都会在告别之际互许约定。比如要读蔚为话题的热门书籍;要准备交换用的礼物;将盘上游戏的输赢中途打住,并宣称下回再续。



所以,费奥多尔每次跟她见面都觉得有点麻烦,而又十分开心。



场面改变了。



『之前提过的那项计画,要进入实施阶段了。』



记得那是在家人围绕著餐桌吃过饭之后。



难得露出紧张脸色的姊夫,只有告诉费奥多尔一个人。



『接下来,我们艾尔毕斯国防军会做出相当危险,而且绝不会被容许的事。然而,那是为了艾尔毕斯这个国家──不,那是为了悬浮大陆群的未来,无论如何都必须做的事。』



──那样的话……还真夸张呢。



记忆里的费奥多尔傻眼似的说道。



『夸张是难免的。因为真的兹事体大啊。』



姊夫以丝毫感觉不到迟疑的语气,斩钉截铁地断言。



『我们不能一直甘于被保护。』



目前悬浮大陆群将对付〈兽〉的任务全交给护翼军包办,已经快忘记〈兽〉有多可怕了。忘记可怕比任何事情都可怕。那会让原本慎重的人变轻率,原本谦虚的人变傲慢。



因此,非得用尽量不流血的形式,让大家想起〈兽〉的可怕之处才行。这样一来,人们就会记得要感谢护翼军。自然也会晓得要收敛自己的爪牙才对。』



姊夫所说的话很复杂,年幼的费奥多尔不太能理解。



不过,那应该是非常正确,非常难懂,也非常帅气的一番话吧,唯有这点他可以理解。



──为什么你肯那么努力呢?



当时,费奥多尔对艾尔毕斯那些人当然是反感的。包括厌恶无徵种而予以排斥的族群,还有只想跟同类团结而鄙视外界的那些无徵种。



特地为那些人拓展未来,感觉实在没有什么意义。何况优秀的姊夫根本没必要为此拚命。费奥多认为,活著比成就大事更重要。



他这么一说,姊夫回答『人各有志啊』并看似开心地笑了。



『比自身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应该没那么多才是。不过呢。正因为如此,能找到那种东西的人既是幸运,也是幸福的。



顺带一提,我可是悬浮大陆群最幸福的人。』



姊夫亮出牙齿说了这种话,可是费奥多尔不太能体会他在表达什么。



『哎,话是这么说啦,当然也会有一些让人胃痛的状况。有几个手握议员席次的商人窜改部分计画,还擅自指使部分空军行动。像那种事情真的叫人头痛,害我们都没劲了。』



对于这段牢骚,费奥多尔大致听得懂意思。



既然发生那种状况,正常来想,他觉得姊夫就算对所有事撒手不管也是可以容许的。



──就连堂堂的军团长大人,也敌不过掌管钱包的任性财主吗?



费奥多尔无心地这么嘀咕以后,姊夫就露出困扰的脸色,嘀咕著回嘴。



『别那么说啦。』



场面改变了。



『费奥多尔,我讨厌你!』



费奥多尔被那个女孩讨厌了。



从认识以后过了两年。当时费奥多尔十二岁,那女孩九岁。



他回想。对了。那一天,他们在吵架。



虽然不记得理由,但他觉得是导因于无关紧要的事。比如煎蛋要淋的酱料种类。喜欢的零食品牌之类。



常有这种事。正因为两人感情要好,才会误判不该跨越的容忍线。



不过,那对要好的两个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洗礼。这么一来,彼此都会学到一次经验。下回见面时,就会懂得多用一点技巧让关系和睦。自然就可以缩短双方的距离。



『我不想再见到你!』



那女孩说完以后,就跑掉了。



当时,费奥多尔并没有任何担心。



这种状况并不算罕见。或许是无法跟真正家人撒娇的反作用吧,她常会对费奥多尔耍任性。而费奥多尔要是无法好好应付,立刻就会坏了她的心情。



何况要是照平时那样,她的心情恢复得也很快。恰似她猫咪般的外表。



反正到了下星期,两家人就会一起举办上流餐会。届时就算不想也会跟她再见面。瞒著父母偷偷地带一块蛋糕当伴手礼好了。她最喜欢的,涂了满满奶油再摆上草莓的那种。心情肯定立刻就能恢复,她会像平时一样露出笑容──费奥多尔悠哉地这么认为。



因此,他当然没有谈到要再见面的事情。



更没有提到下次见面前要先做什么的约定。



费奥多尔想都没想过,之后他将会为此懊悔。



场面改变了。



「接下来,我们要处决有意将世界导向灭亡的大罪人!」



牛头兽人扯开嗓门。



聚集在广场的群众与之呼应,发出了吶喊。



广场中央设了特地用木板搭成的献祭台。那应该是急就章制作出来的玩意儿,但似乎是因为颜料的关系,显得格外亮眼而令人印象深刻。



还有,在那座献祭台上头,绑著一名没有意识的额眼族男子。



那是谁啊?费奥多尔心想。



感觉是个十分熟悉的人。几乎每天都会见到面……尽管国防军工作变忙以后就没有那样了,但他还是常常找机会回来家里……好像是那样的一张面孔。



然而,费奥多尔并没有把握。



毕竟……总不会那样吧。



他是自己引以为傲的姊夫。既强壮又聪明,在任何时候都正当且自信满满,受到所有人期待,同时也漂亮地回应了大家的期待,令人喜爱令人景仰,总之,他是个厉害到让人怀疑「现实中有这种人存在行吗?」的姊夫。



因此,费奥多尔自然不可能相信。



他的姊夫居然会全身瘀青地被拖出来示众。居然会一身承受现场聚集的众多市民所投以的憎恨与咒骂。



费奥多尔实在无法接受这是现实的光景。



「此人触犯了悬浮大陆群最高的终极禁忌,让我们的友邦科里拿第尔契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他那无可赦免的罪要用锋刃与火焰净化,愿他污秽的灵魂能净化升天!」



根据牛头所述,那名罪人擅自打破名为大陆群宪章的重要法律,将危险的〈兽〉带到了悬浮大陆群。还将其散布到其他城市,致使众多市民丧命。尽管〈兽〉最后被护翼军出动人力讨伐了,已逝的生命却不会回来。这是不可赦的大罪──如此这般。



他说著冠冕堂皇之词,并且挥舞手上的大旗。



「净化队,上前!」



士兵们手里各拿著凶狠的兵器,井然有序地走进了广场。



他们身穿仪礼用的金色甲冑与黄阶法衣。手持的长柄前端各附有象徵著不同净化的矛、镰、锄、斧四种器械。只有最后一名士兵不拿武器,而是带著点燃的火把。



群众的声音里,混入狂热的欢喜情绪。



这算什么?



这是在做什么?



费奥多尔用双手盖住脸。然而双眼却确实地睁著,打算将献祭台上的人物,还有即将发生于那里的事情毫不遗漏地记忆下来。



──比自身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应该没那么多才是。



──正因为如此,能找到那种东西的人既是幸运,也是幸福的。



之前听过的那段话,在脑里回响好几次。



姊夫一向是对的。他没有背叛自己所说的话。一旦说出口就会坚守到最后。费奥多尔知道那一点。姊夫为重要的事物拋弃了性命。此刻即将在眼前进行的处决,是姊夫早就做好觉悟要接纳的事。这是正确的。



既然正确,自己也非得接受才行。



再怎么觉得不合理。再怎么感到愤怒。自己都不能为了那些情绪,让姊夫的觉悟白费。



「第一刑手,动刑!」



第一名士兵迈步向前。



长矛被直直地举向蓝天。



群众的欢呼超越极限。



世界为之沸腾。



这是姊夫想救的世界。



这是姊夫一直保护著的世界。



──姊夫──



呼喊的声音,没有传达到任何地方,没有在任何地方响起。



矛锋残酷地直直奔向绑在台上的那名人物──







「姊夫!」



费奥多尔听见那句大声的呼唤,醒了过来。



他用右手捧住怦通怦通吵个不停的心脏。



啊……原来真的有被自己声音惊醒的状况。无关紧要的琐事让他稍微有所感佩。



说来说去,大概是因为睡了不少时间的关系,感冒症状好得差不多了。然而,有别于感冒造成的不适,他觉得非常不舒服。



费奥多尔作了怀念的梦。



怀念归怀念,可是,那全都是他不想记起的情景。



费奥多尔才没有忘记他们的事。他一直都怀在心里。然而,这与那是两回事。像这样回想起来,无论如何都会让他想起当时的痛苦。



苦涩的情绪从胸口涌上,他硬是用感冒病患那种带著独特怪味的口水将其咽下去。



「……我明白,我明白啦。」



比自身性命更重要的东西没那么好找。能找到那种东西的人既是幸运,也是幸福的。姊夫的话一向正确。姊夫是甘愿受死的。



即使有这层理解,费奥多尔无论如何还是会想到。那时候,假如自己恳求姊夫别死,他会听进去吗,未来会有稍许改变吗?



五年前,一般只被称为「艾尔毕斯事变」的〈兽〉群袭击事件,是从十一号岛的大都市遇袭开始的。损害被控制在最低限度的这项事件,在政治上定调为当时的艾尔毕斯国防军军团长──费奥多尔的姊夫独断发动的侵略行为,并藉由将其处决而获得了表面上的了结。



另外,事情的了结当然纯属表面。在国际交涉的舞台上已经无人相信艾尔毕斯市,市民几乎天天引发暴动,知名的商人飞快将根据地迁往其他都市以后便从此装聋作哑。连那样的日子都没有持续多久,半年后,艾尔毕斯国就连同十三号悬浮岛一起被〈第五兽〉溶化消失了。人们认为八成是前军团长藏在市内某处的〈兽〉逃出来所造成的结果。



在那段日子当中,费奥多尔‧杰斯曼失去了一切。



失去家人。失去朋友。失去财产。



失去了跟所有想见的人之间的联系。



「姊夫找到了想保护的东西,或许是幸福的。」



费奥多尔怀著无法忍耐的情绪握紧拳头。



「但是,就算到了现在,我还是没有释怀。」



认为朝哪里出气都好的他想挥下拳头──



费奥多尔发现了。茶几上摆著什么东西。



点亮灯定睛看去。是小巧的午餐篮。打开来一看,模样比之前丑了许多的三明治塞在里面。



顺带一提──因为感冒让鼻子失灵的关系,他发现得晚了──不知道为什么,房里弥漫著刺鼻的神秘异臭。



这什么鬼啊?



篮子里附了对折的卡片。他随手抓了一个三明治送到嘴边,并过目卡片上的文字。



『要赶快好起来』



是笔迹有点粗枝大叶,手写的一行字。



仔细一看,卡纸的边缘被墨水弄脏了。



看到那痕迹,隐约可以联想到某个情境。绿发少女面对空白的留言卡片,抱头苦思该写什么内容的模样。写得太用心似乎会被误解而令人不甘,大概就是想到这一点,她才故意把笔迹写得不端正吧。感觉那女孩就是会做那种事。



费奥多尔啃了一口三明治。难以形容的酸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迎合兽人的发酵食品。



难吃。



不过习惯以后,就会让人上瘾的滋味。



「所以说……」



原因不明的泪水滴了下来。



大概,不,肯定是这味道强烈的三明治害的。没错,肯定是如此。毕竟除此以外,自己现在没有半点落泪的理由。



「……我不是强调过,吃这玩意儿的时候,要注意用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