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毁坏的天秤两端」-expensive bullet-(1 / 2)
1.用毕即丢的兵器
有艘飞空艇开进港湾区块。
战略艇「荨麻」。在护翼军拥有的所有飞空艇当中,号称马力与积载量最高的一艘。
基本上它并没有被设想过要正式投入实战,规格可称作怪物级。单单燃料消耗率差到被评为不堪实用的重环式大型咒燃炉,它就在基底与左右辅助翼装载了四座。为了驾驭夸张的马力,驱动系统的零件几乎全是绯重钢制,如此一来就非得设法支撑重得乱七八糟的机体,含控制船身所需的车叶在内,螺旋桨高达十六对之谱,将近普通大型飞空艇的四倍。近乎顶级的怪力,跟顶级的主炮最是匹配。因此,它还装载了一整座原本用于防卫都市的定点兵器「移山炮(Mountain Thrower)」。
一言以蔽之,就是这么回事。它是「最强的飞空艇」。
只管将最强加上最强加上最强,完全无视于燃料消耗率、维护费用及咒燃损害而打造出的,自我满足的结晶兼至高艺术品。
「小老弟,你对那艘船有什么看法?」
被一等武官问到,费奥多尔思考了一会儿。
「设计者应该很尽兴吧,我想。」
他老实说出了想到的意见。
不晓得所有相关建造人员当时是喝得多茫。居然会设计、制造出那种像在恶搞的大玩具,进而让它被运用。
「将官有令,这次的攻击作战,要把那玩意儿当王牌。」
「我想也是。」
那艘舰艇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破坏者。
它的主炮一旦开火,就能将小规模的都市整座轰飞。另外,光是那一炮所需的费用,同样足以榨乾一整座小规模的都市。
尽管它是如此荒谬的兵器,但既然已经像这样实际送来战场,人们对它的期许大概也只有一种。
「麻烦喽。」
「麻烦了耶。」
据说用不具魔力的普通兵器对付〈兽〉,效果根本不彰。虽然说并非毫无效果,但就是缺乏给予致命一击的决定性武力。在护翼军留有充足交战记录的〈第二兽〉及〈第六兽〉之战中,基本上普通的炮械都是用于牵制或争取时间。
若是正常人,就会设法找其他的手段。
然后,大概就是不正常的某个人想出了这主意──既然并非毫无效果,剩下的不就单纯是火力问题吗。假如火炮只能收得十分之一的效果,用一百倍的威力轰下去不就行了?
不用说,有这样的命令交代下来,现场人员要吃的苦头就会变成一百倍。
据说魔力是像火焰一样的玩意儿。
其根据之一,就是它本身并无法保存。如果想使用其力量,就得在现时现地催发魔力才行。而且在体内催发的魔力,只能透过身体来对外界造成影响。
换句话说,要将魔力灌注在箭矢或炮弹中射出去,这样的把戏是行不通的。
想对〈兽〉施展具有魔力的攻击,无论如何都只有让魔力使用者直接打肉搏战一途。
──呃,不对。有办法。手段就只有一种。
而现在费奥多尔已经得知那种手段了。
将有能力催发魔力的精灵,当成炮弹发射。假如用这种方式,就不必接近〈兽〉,又能进行有效的攻击。
原来如此,虽然不知道是谁想出的法子,但这是合理的作法。原本要对付〈兽〉只是个不可能的难题,如今则有了一丝光明。
「一等武官。冒昧向您请教一件事。」
「嗯?」
「那些上等相当兵,当然有得到三名一等以上的军官为其署名对不对。能不能向您请教那三位是谁?」
「……第二师团的灰岩皮一等武官。宪兵科的巴洛尼‧马基希一等武官。还有率领第五师团的我。那又怎么了吗?」
至少那三个人都知情才对。
目前得到相当于士兵的待遇而待在这个基地,却无法成为士兵的几名人员。其背后的理由,以及她们真正的身分。
「一等武官,那要是──」
费奥多尔噤声了。
这是问不得的事情。因为自己还没有被告知那些少女的真面目。不能用理应不知情的知识来发问。
「不,没事。感谢您的回答。」
「是吗……这样啊。」
一等武官有些纳闷地偏头,却没有进一步向他追究。
†
缇亚忒又待在那座废弃剧场上,抱著双腿。
大概是摔落两次让她学到教训了吧。她和蒸气喷出口有稍微保持距离。
似乎是开门声让缇亚忒察觉到有人,她用眼角余光确认正在接近的费奥多尔。
「甜甜圈。」
然后招手催促。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感觉总是在吃好东西的人。」
唔。被戳中痛处了。费奥多尔没有好词能否认。
「啊,对了。告诉我那些东西是哪里在卖啦。」
「问了要干么?」
「谁教这座悬浮岛的东西全都没什么味道。我要带伴手礼回去给可蓉她们才行。老是我一个人在享受也不对吧。」
「未经许可就离营,是不被容许的喔。」
「咦~你讲话不要像死脑筋的长官一样啦。」
「你把我当什么了?」
「不会死脑筋的长官。」
唉。费奥多尔不想承认,但是耍起嘴皮子,他并不是对手。
「出来走动这么多次,你自食其力也能找到吧?」
「唔~要统统吃一遍比较的话,我手上的零用钱不太够耶。」
护翼军士兵的薪水绝不算低。只要成为上等兵,想养活大家庭并且让家人过得奢侈一点可说轻而易举。至少那样的金额不会让人犹疑自己是否能像学生到处吃吃喝喝。
只要身为士兵,最起码是那样才对。
「……你总是待在这里,这地方有那么让你中意?」
费奥多尔将头偏一边。
「我算是将这座城市的各个地方都看了一圈,感觉这里是最冷清的。虽然风有一点强,可是很安静,除了某人来的时候又不会有别人。在这里想事情最适合了,不是吗?」
「是啊。最合适想事情了。」
费奥多尔说完,就在离缇亚忒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将视线移到比天空要低一些,可以眺望莱耶尔市的角度。
「你觉得……这个世界有保护的意义吗?」
「嗯?」
缇亚忒稍微拉近距离,然后把手伸来。
「什么问题啊,你是护翼军的武官吧,不是先有结论才会做那一行的吗?」
「我谈的不是自己。这是在谈你的事情。」
费奥多尔将追加的甜甜圈摆到伸来的手上。
「我更不是在问身为上等相当兵的你,而是问身为精灵,还跟所谓的遗迹兵器契合的你。」
在缇亚忒叼著甜甜圈并且嚼了两三口以后。
「──你怎么知道的,这应该是满高层的机密耶。」
「这个嘛。」
因为我叫情报贩子调查过……费奥多尔总不能这样告诉对方。
倒不如说,主动向当事人透露自己知道这些,本来就是非常要不得的举动。费奥多尔自己也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我负责监视你们,既使是暂时性的,我仍是长官。」
费奥多尔回以矫情的理由。
「身为监视者,我会用任何手段得知自己该知道的事情。如此而已。」
少女噗嗤地笑了出来。
「为什么要笑?」
「抱歉,我觉得有点怀念。」
大概是刚才那样笑让甜甜圈碎屑梗在喉咙里了,她一边捶胸口,一边从眼角泛出几滴眼泪。
「之前也有人对我们说过类似的话。架势装得很帅,骨子里却少根筋,所以感觉不太协调。」
费奥多尔想起一个名字。缇亚忒以前用这种表情提过的名字。同时,菈琪旭跟可蓉都提过,以前曾担任她们管理者的那个人的名字。
「你是指那个叫威廉的人?」
「对对对。我们几个的糟爸爸。」
她开心似的呵呵发笑。
从那种反应来看……尊不尊敬倒难说,但至少好像是个亲近受喜爱的人物。
不知道是基于立场,或者年龄相近的关系,坦白讲,被她拿来和陌生人做某种比较,让费奥多尔心里不太是滋味。
「我会保护喔。」
缇亚忒突然讲出这种话。
「你刚才的问题,世界有没有价值,我不太了解。毕竟我对世界的认识,并没有广泛到可以自己思考那样的问题。何况我认识的人也不多。
所以,我不会思考艰深的问题。因为我自己决定要保护世界和同伴,才会那样做。我不会去思考当中的意义或价值。
因为这是已经决定好的事,就没有必要迷惘。如此而已。」
「你那样……」费奥多尔挑选用词。「算是志在成为英雄吗?」
「嗯~我觉得不太一样耶,或许类似吧。舍命作战就是帅啊。正值这年纪的少年少女都会憧憬这种事。」
「我……」
──比自身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应该没那么多才是。
──正因为如此,能找到那种东西的人既是幸运,也是幸福的。
「……我倒不那么认为。跟陌生的他人相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什么嘛,你这个男生真没有浪漫情怀。」
「毕竟那种美学还有自我满足,都要活著才能够享用。」
费奥多尔将甜甜圈的纸袋放到一旁,重新眺望城镇。
大概是因为角度或地区性的差异,从这里所见的街景,几乎看不到居民活动的样貌。不知道是人数变少了,还是根本没有人了,几乎无法区分。
逐渐迈向末日的世界,以及已经告终的世界,两者的界线在这里变得模糊。
「或许是那样吧。不过,我们几个并不是活著的啊。」
缇亚忒将最后一小块甜甜圈塞进口中,然后静静说道。
「什么意思?」
「跟字面上一样的意思。呃~你对我们有多少了解呢?」
「并不多。我只知道你们是自然诞生的精灵,要与其他兵器相互契合才会成为战力,还有在『开门』过后就会遭到废弃。」
缇亚忒搔了搔头。
「啊~就这样而已喔。那我好像得从满初步的部分开始说明才可以耶。」
她一边扳手指数数,一边开始解说。
「我会讲得非常简略喔。
首先,我们几个是名为黄金妖精(Leprechaun)的自然现象。虽然会活动讲话还有思考,但严格来说并不算生物──」
缇亚忒把话道来。
据说,她们是死灵(Ghost)的一种。在严格定义上不属于生物。
所谓的妖精,原本是种自我主张过于微薄,连是否实际存在都让人怀疑的灵异现象。从森林深处传来的嬉笑声;半夜少了一丁点的牛奶;在家畜身旁飞绕戏弄它们的某种不可视之物。
而黄金妖精的本质亦无异于那些妖精。她们会「诞生」于有人居住的村里附近,并且寂寂地逐渐消失。
但只要在消灭之前被人捡到,就可以确实塑形为一名无徵种的孩童。接著,她们将开始模仿生物。
喜乐、欢笑、痛苦、忧愁、憧憬、慨叹……
她们会像真正的生物一样地仿效这些,至死方休。
「──所以喽,要说的话,我们算是怪谈中的主角。类似明明死了却不自知的幽灵。从常理而言也没有肉体,好像是以高密度魂魄的形式来摹拟出本身的形象。」
「你们……没有肉体?」
费奥多尔用瞪视般的强烈目光,看向身旁的少女。
短短的青草色头发正在摇曳。裙摆里包藏城里吹来的风,飘扬摆荡著。嘴边沾了甜甜圈碎屑。那模样不管怎么看,都只像稍微发育不良的,活泼的十几岁少女。
「不要盯著我看啦,色鬼。」
「我对无徵种的小孩子没那种意思。不讲这个了。」
「别叫我小孩子。就算外表这样,我最近也稍微长大了一点耶!」
「那都无所谓。」
「有所谓。」
「拜托你当成无所谓。」费奥多尔恳求对方。「重要的是,你看起来实在不像没有身体。」
「表示在黄金妖精体内,就是塞满了这么非比寻常的能量啊。
这是我们被当成机密的理由之一。假如构成这副身躯的灵魂能量被解放,就会引发大爆炸。虽然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容易解放,不过有我们在旁边,还是会觉得不舒服吧。」
缇亚忒「轰」地张开握著的拳头来呈现大爆炸。
「还有,运用那种大爆炸的最新秘密兵器,就是护翼军引以为傲的最终秘密兵器了。爆炸中当然也含有满满的魔力,用来对付〈兽〉的效果惊人。毕竟一直以来都被用于讨伐〈第六兽〉的作战,实用性已经充分地获得验证。我的学姊们实在是伟大。」
她重新握拳,然后使劲地竖起拇指。顺带还露出灿烂的笑容。
「虽然说,还不知道对〈第十一兽〉是不是一样管用啦。」
「预定在三个月后实施的攻击作战──」
费奥多尔语气平板地回话。
「具有收集情资的次要面向,要藉此估量那头〈第十一兽〉究竟是多强大的威胁。军方在发动过相当程度的攻击后会先撤退,再根据获得的情报重新拟定作战。因此,就算你是你口中所形容的超级兵器,也不需要急著祭出。」
「没那种事吧,我们这些炸弹对〈十一号〉到底多管用,只要轰一下就清清楚楚了。炸一炸才济事啊。」
「以往都是你们在保护这个世界不受〈第六兽〉侵袭吧,原本你是处于应该被赞扬的立场。受到这种待遇,你能接受吗?」
「嗯~我想无可奈何吧。」
「你没有……还不想死的念头吗?」
缇亚忒笑了。
坦率得让人毛骨悚然,而且表里如一的开朗笑容。
「我哪有可能那么想嘛。毕竟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活著啊。」
「──我会谈这些,就是因为难以相信那一点。」
「何必怀疑呢。事实又不会改变。」
唔──缇亚忒露出稍作思索的表情。
啊,对了──她露出似乎想到些什么的表情。
缇亚忒用拳头抡向旁边的金属墙。
那道金属墙属于构成都市大规模机械的其中一部分,它并非单纯的平面。表面刻著散热通风用的细纹,上头设有屋檐。依触碰方式,那也有可能成为一柄钝刀。
肌肤裂开。
赤红色的血飞溅四周。
「咦……?」
眼前的画面让人无法理解有何意义,费奥多尔愣住了。
「你在……做什么……?」
「证明我刚才所说的。如你所见,我不怕受伤也不怕死。」
「你……不会觉得痛?」
「会啊。因为我还是有感觉。不过,也就这样罢了。」
生物之所以怕痛,是因为那会接近死亡。
换句话说,只要不怕死,就不会刻意避免让自己的身体受伤害……道理便是如此。
「炮弹不会恐惧。以用于殊死战的兵器来说,那样才比较方便吧。」
就如缇亚忒所说,依然还是有痛觉吧。她的额头正微微渗出汗水。
即使如此,缇亚忒仍开朗地笑著对费奥多尔说出这种话。
「──我明白了。」
他无法再继续看下去。
费奥多尔转开目光。
「我会当作自己什么也不晓得。所以,你们只要尽你们的职责就好。
你想舍命拯救悬浮大陆群,那就去做吧。我不会再拦你。」
费奥多尔起身。
他扒开自己的军服领口,然后扯下缝在衣服里的简易急救包,将那扔给缇亚忒。
「既然你自称兵器,就得在上战场前维持本身的状态完好。我姑且身为上司才会说这些,往后禁止你有无谓的自残行为。懂吗?」
「是~」
缇亚忒从包装中取出浸有药水的绷带,敷衍地回了话。
2.与遗迹兵器契合之精灵
第五师团基地,女用营房。她们四个的预备下榻处,就在营房一角。
直到前阵子,那里还是置物间。
画满涂鸦的桌子、图鉴、火炮保养工具组、破破烂烂的布娃娃、关节扭曲的木头人偶,这些先到的客人都暂且被请到一边,经过简单打扫后,就搬了四张床铺进来。而在房间中央──
「好痛~~~~」
目前缇亚忒正泪汪汪地打滚。
「她那是怎么了?」
刚进房间的潘丽宝一边将行李摆到床边,一边问道。
「受伤了,伤到手吗?」
「听说我们几个的身分被费奥多尔先生揭穿了。」
菈琪旭一边阖上急救箱的盖子,一边说明。
「……然后呢,为什么她会带著伤回来?」
「听说是想拿出自己不怕死的证据。」
「哦,那还真蠢耶。」
「就是啊,好笨。」
以菈琪旭来说算是辛辣的用词。两人将傻眼的目光投向缇亚忒。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菈琪旭用怪罪似的语气询问。缇亚忒脸红地把转到一边说:
「因为他问我:『你没有不想死的念头吗?』」
「咦?」
「那家伙好像无法接受我们会死这一点。他在替我们生气,像妮戈兰那样,感觉他不能接受那种事。」
痛痛痛。药水好刺痛好刺痛。
「……然后呢,为什么那会让你带著伤回来?」
「行为莫名其妙的人,不是比较恐怖吗?」
「我不懂你说的意思啦。」
「所以嘛。只要我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那家伙就不会想继续跟我有牵扯了吧,他自然会跟我保持距离吧?」
「……为什么要这样呢?」
菈琪旭伤心地垂下目光说:
「你为什么要刻意跟他划清界线?就算他是妖精仓库外面的人,也不是敌人喔。说不定,他跟威廉先生一样……」
「既然要提到那个名字,你也知道我心里的答案吧?」
缇亚忒依然红著脸。噘嘴唇的她用侧脸回答:
「像威廉那样子的人,有威廉一个就够了。我们已经做好『开门』的觉悟。已经不需要会让自己希望活下去的理由了。」
「所以我才问……为什么,你要说那种令人伤心的话呢……?」
「你忘了吗,妖精兵原本就是这样的啊。」
缇亚忒扬起嘴角,无力地笑。
†
缇亚忒这些黄金妖精在悬浮大陆群的各个地方诞生并遭到捕获以后,就会集中到名为妖精仓库的地方接受扶养。
妖精的虚拟肉体,似乎是仿照以往灭亡的人族塑造而成。因此肚子饿就会进食,爱困就会呼呼大睡,受伤就会流血,更会随著时间经过长大。
妖精仓库里随时都聚集了约三十名处境相同的妖精。
当中有比缇亚忒年长的,也有比她年幼的。
以往那里曾有个名叫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的少女。
缇亚忒对她十分了解。
她有柔顺的蓝色长头发,以及蔚蓝澄澈的眼睛。
喜欢吃的东西是加了满满香菇的奶炖浓汤。属于甜食吃得不多,喝咖啡也不加砂糖的类型。好读的书以恋爱类居多。洗澡习惯从右脚开始洗。
她是和护翼军从地上发掘出的最强遗迹兵器「瑟尼欧里斯」相契合的最强妖精。
即使不开门……不让魔力失控引起大爆炸,她还是打倒了为数众多的〈第六兽〉。妖精是以用完即丢当前提的兵器,但是能二度利用自然再好不过。以单一妖精出击过的战斗次数来说,在护翼军留有的记录中,她的名字稳居第一宝座。
起初,缇亚忒只是觉得那好厉害。
缇亚忒一直仰望著那道让她觉得帅气而耀眼的背影。她怀有憧憬。
后来,当缇亚忒自己的手脚开始成长时,那份憧憬变成了希望。自己迟早会前往战场。到时候,她肯定会跟那位珂朵莉学姊一样,变成既杰出又帅气,而且最顶尖也最强的妖精。
这是发生在许久以前,军方预知到将有史上最大的〈第六兽〉来袭时的事。
预知的内容显示,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非得开门才会赢。当珂朵莉被吩咐要为了世界而死的时候,她毫无畏惧及迷惘,静静地接纳了那样的命运。
至少,她的背影在缇亚忒看来是那样的。
这时候,那个男人出现了。威廉‧克梅修二等咒器技官。理应灭亡的人族残存者,能将濒临损坏的遗迹兵器修理成绝佳状态的惊人技术人员。虽然他不时会露出貌似背负著阴影的表情,基本上仍是个少根筋又充满破绽,感觉并不可靠的大哥哥。
等缇亚忒发现时,那两个人已经变成情侣关系了(由她看来是那样)。
赴死的少女遇见了理应已死的男人。擦身而过、接触、而后重叠的心意。萌芽的爱情。该怎么说呢,好似将虚构的恋爱故事情节直接念出来的情景,在缇亚忒眼前上演著(由她看来是那样)。
然而,双方心心相印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
妖精的性命短得无可救药。
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比原先预计的多活了一阵子。然而,到最后她仍在缇亚忒不知道的地方奋战至死了。为了保护自己珍惜的同伴,她主动用尽能保有自我的时间,挥舞遗迹兵器……据闻是如此。
当缇亚忒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她哭了。尊敬的学姊不在了,再也见不到最喜爱的大姊姊了,这让她难过且落寞不已。
而且,在泪水乾涸的同时,缇亚忒下定决心。
那位妖精以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之名将她的故事跑完了。因此,接下来轮到缇亚忒自己跑了。
努力追上自己一直憧憬的那道背影吧。尽可能拉近彼此的距离吧。
将来,也就是稍久以后的未来,自己肯定也会变成那样……抱持如此的信心吧。
在当时,缇亚忒真的有那么想过。
†
「我说过了,不需要那么感伤嘛。」
缇亚忒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地抚弄哭成泪人儿的菈琪旭的头发。
「我们又不是去白白送命的。只要我们轰隆一声把问题解决,你跟小不点们就不必面临危险了啊。你不觉得这是划算的交易吗?」
「我才不觉得啦!」
菈琪旭有些口齿不清地大叫。
「灰岩皮先生不是说过,他会坚持到最后关头,将高层的决定推翻给我们看吗!」
他确实说过。
然而,那不过是安慰之词罢了。
试著用妖精跟〈第十一兽〉一搏的作战,原本就是护翼军高层交代下来的。他们要再次确认妖精做为兵器的实用性,同时也要为今后的战略采集数据。十分合理且毫无累赘的作战。连替代方案都没有,根本不可能要求高层将其撤回。
「不行喔。因为这是迟早必须有人去做的事情。」
「或许是那样没错……但我不希望那个人是你嘛,缇亚忒……」
「哎哟,菈琪旭,你就是这么心软。」
「才不是那样!」
「可是呢,我们几个的性命,价值并不是一样的。」
缇亚忒把菈琪旭的头搂到胸前。
「至少我这条命是廉价的。我没办法像珂朵莉学姊那样,也无法成为她。所以,我的梦想就交给你了……菈琪旭‧尼克思‧瑟尼欧里斯。」
「我才不要……」菈琪旭猛摇头。「我才不想接下你的梦想……」
「啊,对了。」
缇亚忒完全不把拒绝当一回事,轻轻地将手拍响。
「这样的话,你要不要追追看费奥多尔?」
「耶?」
菈琪旭的肩膀微微弹起。
「虽然他说他讨厌无徵种,不过是你的话应该没问题。那家伙跟威廉属于不太一样的类型,但我敢保证他为人不错。」
「为……为为为什么话题会扯到那边啊!」
「这是当姊姊的希望你活得久,还顺便获得幸福的心思。」
「你的年纪又没有大到可以当姊姊!」
「呵呵呵。半年的差距小归小,却永远也不会缩短喔~」
「唔唔……」
菈琪旭无话可回。
她哭哭啼啼地把脸埋到缇亚忒的胸口。
「笨姊姊……」
「……是啊,我自己也有同感。」
缇亚忒紧紧搂住她的头,然后轻声嘀咕。
潘丽宝静静地待在稍有距离的地方,看著她们俩互动的模样。
「嗯。」
她哼了一声,若有所思。
3.感情不好的两人
费奥多尔拿著装午餐的托盘,在空位子就座。
先来的少女坐在旁边,微微抬起脸庞,朝著他看了过来。
「干么来我旁边?」
缇亚忒不悦似的问。
「没其他空位啊。」
费奥多尔同样不悦地回话。
「有军官专用席吧。你去那边啦。」
「今天二等武官们难得在餐厅吃饭。餐桌原本就不大,没椅子让位居四等的小官坐。」
「唔。」
缇亚忒抬起脸庞,看向餐厅一角。
「的确。」
「因为如此,我今天要在这里吃。帮我拿那个。」
「不得已喽。」
这里的餐厅为了尽可能配合多种族的味觉,每张桌子都随时备有五花八门的调味料。餐点基本上几乎不做调味,采用个人非得照各自喜好添味道的形式。
「嗯。」
缇亚忒铿铿地用手指拣选出几只瓶子。辣椒粉、胡椒、大蒜、香草盐,连榨过的猪油都有。
「用量从左边算起,分别是三比二比四比三比一比二。右端那瓶在最后加一把提味就好。」
「哦。」
冷淡的互动。汤匙叮叮当当地添味。
调味完毕。开始用餐。
「原来如此。用较重的辣味瞒过舌头,并搭配香草的风味盖过素材腥味的调味方式啊。你来这间餐厅的时日尚浅,这样算是不错了。」
费奥多尔语气淡然地给予评价。
「是吧?」
哼哼──缇亚忒挺起胸膛。
「不过,太单调直接了。我看你是因为平时都只跟同种族混在一起的关系,想法变得狭隘了吧。」
「唔。」
被激到的表情。
「……嗯,你敢这么说,应该可以举出更高明的配方吧?」
「在刚才的配方里,把那只黑色瓶子装的东西舀半匙加进去。」
缇亚忒抓起对方指定的调味瓶,看著标签歪了头,然后才打开盖子,「唔哇」地低声惊呼。
「这……这什么啊!好臭!该不会是兽人用的调味料吧?」
大概是太过刺激,缇亚忒的眼角微微泛出泪光。
「眼光不错。那似乎是将动物内脏发酵过的调味料。味道沾上衣服会有一阵子都去不掉,你要小心点。」
「叫我吃这个?认真的吗,正经的吗?这绝不是适合装进我们胃袋的食物啦!」
「你要逃就逃吧,反正我无所谓。」
经过短暂沉默。
「唔喔~!」
少女雄赳赳地吶喊以后,就把汤匙伸进了瓶中。
「……真是奇怪的互动。」
在稍远一点的位置,波翠克上兵正一边啃著只有稍微烤过的肉,一边嘀咕。
「看起来像在吵架,也像是感情融洽。旁人看了完全分不出他们是感情好或不好。」
「我们家的缇亚忒老实归老实,个性却不坦率。」
在他旁边,同样啃著肉的潘丽宝把话接了下去。
波翠克顿时露出愕然的脸色──他原本没有发现潘丽宝在那里──随后就点头表示:「原来如此。」
「杰斯曼四等武官是位正直得让人佩服的人物。和无法坦率的女生搭配在一起,会有那样的互动也是难免吧。」
「……你说……他是位正直的人物?」
潘丽宝脸上沾著肉屑,还小声地嘻嘻发笑。
「嗯。难道你有不同的见解,紫发少女?」
「没有啊,至少,我同意他似乎是个讨人喜欢的人物。」
她从肉块咬下大大的一口。
「缇亚忒明明说过想跟他疏远,还不到一个晚上就变成那副德性了。看来我起码得承认他并不是个凡庸的少年。」
潘丽宝说完就用叉子指了一指,只见……
「好难吃!这什么味道啊!明明难吃却又让人上瘾!」
「俗话说『毒跟药的差别只在于用量』,对吧。只要注意用量,任何东西的刺激性都会有出乎意料的烘托效果。」
「唔咕咕咕咕,再来一盘!」
「我刚刚才叫你注意用量的吧!欸,小心使用啦!沾到衣服就糟糕了,这我刚才也说过吧!」
身为当事人,缇亚忒露出了用「那副德性」来形容正合适的糗样。
†
忽然下雨了。
而且是倾盆大雨。
此时,费奥多尔碰上的幸运与不幸各有一项。不幸的是他刚好在外头走动。幸运的是跑一段路,就有附屋顶的休息处。
费奥多尔气喘吁吁地赶到屋檐底下。
在那个休息处,已经有个同样喘著气的访客先到了。
「……呃。」
菈琪旭肩膀上披著军官外套,怯生生地开口。
「怎样?」
「不好意思,占用了你的外套。还有谢谢你。」
「别在意。管理你们的健康状态也是我的任务之一。」
费奥多尔说完,便微微地打了哆嗦。
他用衣袖擦掉眼镜上的水滴,再重新戴上。
天色灰蒙,看不见太阳,雨持续下个不停。待在这里还挺得住冷天气,不过实在无法下定决心在雨中奔跑,让自己淋湿。
「唔……唔唔,都是缇亚忒害的……谁教她要说那种话,害我放在心上……」
菈琪旭似乎正一边偷瞄费奥多尔这里,一边自言自语地咕哝。
「你的脸有点红呢。」
「呀啊!」
她蹦了起来。
「或许是感冒的前兆,之后最好去医务室看看。」
「啊……好的。我明白了。我会照做。」
菈琪旭垂下肩膀。
她静不住,缩著身体微微地颤抖,还一直在注意费奥多尔这边,却又没有拉近距离。那模样瞧著就像兔宝宝或什么一样。
费奥多尔认为她有可爱之处。
费奥多尔同样是个年轻健全的少年。对可爱的女生会有许多念头。和这种女孩独处的情境,并非不令人心动。
然而,对方是无徵种。该怎么说呢。光有这一项事实,内心难免会拉开距离。热情逐渐散失。
「请问一下。」
「嗯?」
「说来满突然的,不过……费奥多尔先生,你讨厌无徵种对不对?」
莫非心思被她看透了?
有那么一瞬间,费奥多尔曾认真地提起戒心。他不认为自己反应过度。实际上,世上就是有种族能做到那种匪夷所思的技俩。
「明明你本身也是无徵种,我觉得满稀奇的。所以……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呢?」
「没什么,这很正常啦。从出生到现在,我身边都没有像样的无徵种。无论我去哪里,都只会遇到精神分裂的家伙。」
跟费奥多尔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本来就尽是一些怪胎。后来他基于种族相近之谊而深交的朋友或熟人,也都在不同方面有异常之处。
邂逅与决裂反覆上演几次以后,费奥多尔学到了。这表示无徵种本身要不是受了诅咒,就是有什么毛病。
「接连碰到那么多坏事,就算不想也会变得排斥。」
当然,求得结论的费奥多尔本身也不例外。
自己并不正常,像这样的自知之明,他自是不缺。
「那么……我跟你讲话,该不会也对你造成困扰了吧?」
「不会。」
答完话,他才犹疑自己的态度有些冷漠。
「请你不要太在意好吗。有别于我对无徵种的反感,我也明白你们都是好孩子。我并没有将你们一个个都想得那么坏。」
「这……这样啊。」
费奥多尔用眼角余光确认菈琪旭的模样,看见有些宽心的脸庞。
对方似乎将他刚才明显只是说来打圆场的那些话直接听进去了。坦率到这种地步,大概一下子就会碰上诈欺或者坏男人。光看就担心。
「……呃,还有。」
「嗯,接著又怎么了?」
「那个……对不起。缇亚忒好像跟你说了一些古怪的话。」
「古怪?」
是指哪件事?费奥多尔心想。
大概是因为拚了命地一边空转一边活著的关系吧。明明认识还没有多久,她那奇妙的言行却有许多令人印象深刻之处。
「她说过我们没有活著,所以不会怕死。」
「喔……」
原来是那件事啊,费奥多尔心想。
的确,在他跟缇亚忒交谈过的话语中,那算是数一数二奇怪的互动。然而……
「不古怪啊。虽然听了会觉得荒谬,但那就是事实吧。」
「是的……」
菈琪旭难受似的点头。
「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好奇怪。我甚至要感谢她坦白告诉我。」
「……是的。」
她点头。
「话虽如此,事情确实也有点难以置信。关于你们是幽灵这一点,你拿得出什么眼见有凭的证据吗?」
「呃,那我并没有……啊,对了。之前可蓉曾经喝过一整瓮驱魔的圣水,就搞坏了肚子。」
不不不。
那样做的话,任谁都会搞坏肚子啊!
「请问……到底来说,你是不是也讨厌幽灵呢?」
不不不不不。
你用那种方式问,我想会回答「不是」的人并不多喔。
「要问到怕或不怕,我算是明确觉得吃不消的类型。」
「我想也是……」
「我的伯伯喜欢怪谈。所以他会逼我听那一类的故事,不顾我排不排斥。结果正如所料,我在半夜就变得不敢上厕所了。」
「咦?」
「每次有那种情形,我就会把姊夫挖起来陪我上厕所。假如姊夫心情不好,有时候也会直接赶不上。或许是因为这样,我现在还是不太喜欢听到跟幽灵有关的事。」
「那个……」
「啊,刚才那些话麻烦你对缇亚忒她们保密。我猜那八成会被她们当成天大的笑柄。」
菈琪旭「噗嗤」地小声笑了出来。
「费奥多尔先生,你好过分。刚才我还以为自己真的会被你讨厌,心里很害怕耶。」
「坏就坏在你的反应太老实了。会让人想戏弄。」
「哎哟!」
少女用娇小的拳头轻轻地顶在费奥多尔的手肘上。
仰望天空。雨没有停歇的迹象。目光转向地上,任风雨吹打的树木正微微颤动。
「以前,我有个学姊。」
在费奥多尔的旁边,菈琪旭一边望著同样的世界,一边又开口诉说。
「当然,她同样是黄金妖精。她是个非常厉害、温柔又优秀的人。我们以前都非常喜欢那个人。
缇亚忒总说她想变得像那个人一样,以前她都把那当成口头禅。」
费奥多尔发现这段话是过去式。
「你说的那个学姊,果然也……?」
「是的。她跟〈兽〉作战,然后阵亡了。」
菈琪旭把话截住。
「她一度接受要为大家舍命。
打算前往战场。
可是,她在上战场以前,喜欢上了一个很棒的男人。
她变得不想死,希望自己能活得更久。
明明身体是消耗品,却拚了命地从战场生还。
她设法回到了想一起生活的人身边。
即使如此……到最后,为了保护重视的人们,她还是主动走向战场。明知道无法再回来,她却笑著走了。」
「……嗯。」
还真是具戏剧性的往事,费奥多尔心想。
甚至,让他产生了些许的嫌恶感。
「啊,不过,要说到他们算不算情侣,或许也有点难讲。
该怎么说好呢。当时我们还小,看了会觉得那是大人之间的恋爱关系,不过现在来看,或许跟我们想的有点不一样。」
「那是怎样,也就是说其实是那个学姊单恋对方吗?」
「不,该说是两情相悦吗。总之爱情的箭头绝~对是双箭头。」
她红著脸,用乱有魄力的语气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