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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 北原白秋、与田准一编著《枳花 北原白秋童谣集》(新潮文库)(2 / 2)




「那么,可以稍微麻烦你一下吗?不过这孩子很重噢。」



由纪子接过宝宝抱在腿上。温暖结实的触感很舒服。由纪子不觉得重,反而因为比想像中轻而惊讶。忍接下来也将经历孩子逐渐成长的过程吧,就像由纪子过去所经历的。



这个宝宝是由纪子年龄相差甚远的堂弟。出生四个月的堂弟手舞足蹈著,不知道在开心什么。



他看向扫出窗。窗外有檐廊和小院子,带刺的细树枝摇曳著。照理说这年纪的婴儿还无法看清楚事物,不过或许能够辨别颜色。树枝上长著鲜艳的金色果实。



那是枳。



枳树也在秋天结果。



圆滚滚、圆滚滚的金珠。



在枳树旁欢笑吧。



大家、大家都很温柔。



由纪子的唇边不自觉地唱出细细的歌声。那是父亲唱给她听的《枳花》的后续内容。小手突然紧握住由纪子的手。大概是很喜欢童谣吧,他露出微笑的表情。由纪子也跟著笑了起来。



这个孩子受到很好的照顾,生长在充满爱的环境中。叔叔似乎在这间屋子里与妻子过著安稳的生活。



忍在厨房里背对客厅准备茶。不仅要照顾年幼的儿子,也很用心接待丈夫的客人。这样的她,对于坂口昌志这个人究竟了解多少呢?



忍端出摆著红茶壶和杯子的端盘回来。



「让你久等了。欸,孩子的心情很好呢……谢谢你帮忙。」



忍倒了红茶给由纪子,彬彬有礼地道谢之后接过儿子。



「您的父亲情况如何?还在住院吗?」



「是的。所幸没有生命危险……」



由纪子一边说明大致的病况,一边感到尴尬;毕竟拒绝叔叔探病要求的是他们。原本随声附和的忍或许是察觉到由纪子的内心想法,在姑且听完情况之后换了个话题。



「你也有小孩吧?」



「是的。两个大的正在念小学。最小的也已经上托儿所了。」



老大是男生,底下两个是女生。离婚时,老三还没有出生。或许是身心俱疲的缘故,她对当时的情况不太有印象。



「那么,你就是我的大前辈了。照顾三个孩子很辛苦吧。我只有这一个孩子都已经要叫救命了。」



忍似乎真的由衷佩服。如果是其他人这么说,由纪子一定会觉得反感。因为忍的态度始终开朗,所以她一开始没发现,不过当两人在明亮的屋子里面对面之后,她才注意到忍的脸色很差,眼睛四周也有浅浅的黑眼圈。



大概是为了照顾孩子没怎么睡吧。这么说来刚才按电铃的时候,她也没有立即开门。也许是打扫完家里或备妥了茶之后正在打瞌睡。



「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照顾他们。在我最艰难的时期有父母帮忙……我已经离婚搬回娘家了。」



听到离婚,忍也没有表现得很惊讶。大概是已经听叔叔提过了。



「在那种状况下离婚更辛苦。尽管有父母亲的帮忙,你还得一边工作吧?那些……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忍的脸上一瞬间露出阴郁的表情。叔叔应该已经退休了,接下来要负责赚钱支撑家计的,就是这个人了。



「你和叔叔结婚很久了吧?」



忍抬眼,嘴里喃喃说著数字。



「好像已经快要二十年了……是我强迫他跟我结婚的。那个人不管我提过多少次,他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总是露出这种脸──」



忍突然紧抿嘴唇,眯起眼睛。那模样比想像中更像由纪子记忆中的叔叔。



「他说:『我年纪大又没有太多收入,即使和你结婚,今后也无法背负身为一家之主的责任。』我到现在仍然记得很清楚。」



由纪子一阵怔忡。那就是叔叔最后一次到习志野家里那天,父亲提过的那番话。没想到叔叔还记得那些话,而且一字不差。



「欸,上了年纪的大叔就是会认真思考那方面的事情吧。不过我告诉他,责任这种东西,不需要一个人独自背也没关系啊;在一起的两个人各自做各自能够做的,这样就好。家人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由纪子的脑海中突然掠过离婚前夫的手。那只以男人来说太细太小的手,却出乎意料地灵活。比起脸,她对那只手的印象更深刻。



生了第一胎之后,丈夫就以一家之主身分专心工作,由纪子则专心带孩子。假如不让丈夫一个人背负赚钱养家的责任,由纪子安排更多时间外出工作的话,那只灵巧的手会不会更有活力地帮忙照顾孩子和做家事呢?



不,不一定会这样。照顾小孩和做家事也伴随著责任。以丈夫容易盲从的个性来说,他很有可能逃避这些责任。



「我丈夫他因为现在没在上班,所以帮我做了很多家事,例如:照顾小孩、打扫、洗衣服……哄孩子睡觉、帮孩子洗澡甚至都比我做得好。欸,不过他也有很难做到的事,毕竟他的这里不好。」



忍指著自己的双眼。由纪子的心情很复杂。坂口昌志似乎比自己的前夫更有心要尽到自己的责任──由纪子突然抬起头。有件事情差点听漏了。



「叔叔他……眼睛不好吗?」



忍张著嘴愣了一下,而且好一阵子维持这个姿势不动,后来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啊,对噢,你们一直没来往,所以你不知道。他的视力大概是去年开始衰退。他的右眼有伤,你知道吧?而且虽然不醒目,不过左眼也同样受过伤,到了最近才出现后遗症……啊,听说那个伤是他抢银行被捕时飞车追撞造成的。」



抱著孩子的母亲满不在乎地说出抢银行这个字眼,感觉很不可思议。如果是这样,书柜上的太阳眼镜和望远镜,一定就是视力辅助工具了。



「这样啊……」



她连一句「想必你们过得很辛苦吧」这类安慰话都说不出口。毕竟受伤的原因是因为犯罪。



两人不知不觉失去了继续聊下去的话题。由纪子喝下一口红茶。她的视线突然转向窗外摇曳的枳树果实。



「院子里的枳树长得很大吧。」



忍说。



「那树是我们刚搬到这里时,我家那口子种的。我本来觉得既然要种树,应该种果实能吃的比较好,不过……不是有一首歌这样唱吗?『枳树开花了。』我丈夫他似乎从以前就很喜欢这首歌。」



忍的歌声好听到令人惊艳。由纪子突然觉得进入正题了。父亲送这本书果然有什么意义在。



「叔叔也看北原白秋的童谣集吗?就是写《枳花》的那位……」



「……北原白秋啊。」



忍在嘴里咀嚼这个名字。



「我知道他很有名。和我一块儿生活之后,我不记得有看他读过。过去的情况我不清楚,不过童谣集……为什么问这个?」



由纪子不确定应不应该说,不过父亲也没有交代不能说,她也想不到有什么理由必须隐瞒叔叔的妻子。



「家父有东西要我转交。」



她先从包包拿出红包袋递给忍。



「现在才拿出来真是抱歉。恭喜你们一举得子。」



「欸,何必这么客气还特地送礼。」忍惶恐地频频鞠躬道谢,似乎真的很感谢,眼角都渗出泪水了。由纪子接著拿出从文现里亚古书堂那儿收下的礼物包装。接下来将进入正题。



「父亲还希望我把一个东西交给叔叔,就是北原白秋这本《枳花》童谣集……」



忍不解偏头,似乎没有联想到什么。



「我很好奇家父为什么要送这本书给叔叔。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我跟书不熟。直接问我家那口子应该能够知道答案,不过……那是您父亲的书吗?」



「不是。家父手边也没有这本书。这是我刚才在北鎌仓一家叫文现里亚古书堂的旧书店买的……」



对方的表情瞬间开朗。看样子彼此认识这件事是真的。



「是栞子小姐的店吧。我们和那家旧书店的人很熟。那里有一位年轻的女店长,对吧?那个人是筱川栞子小姐。人有点怪,不过只要跟书有关的事,全部都知道。」



那位戴眼镜的女店员似乎就是书店经营者。的确是怪人一个;态度畏畏缩缩的,可是一讲到书就会变得异常饶舌;对于由纪子跑错棚的问题也不觉惊讶,照样回答。



「为什么选在文现里亚古书堂购买呢?」



「因为那家店在我来这里的路上,刚好顺路……那位名叫筱川的小姐也跟我提过她跟你们两位熟识。」



「你们应该聊了很多吧。关于这本书,栞子小姐有说什么吗?」



忍向前探出身子,似乎认为那位店长所说的话很重要。



「这个嘛……她说比起这本书本身,或许是送书的行为有什么意义。」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忍似乎在沉思什么,不过最后还是宛如从水里探出头般大大吐了一口气。



「对不起,那个什么……送书的行为?我不懂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由纪子含糊点点头。老实说她也不是很懂。



「可是我也很好奇送那本书的原因。对了,可以让我看看书的内容吗?」



「什么?」



由纪子惊呼。让这个人打开要送给叔叔的书,这样好吗?



「我想小昌……我丈夫不会介意这种小事。那个人想看书的时候,都是我念给他听。结果书还是我看。」



身为旁人无话可说。由纪子默默把包装好的文库本递过去。忍尽量不发出声音,小心翼翼拆开包装。



「我和丈夫结婚时,有告诉过对方彼此家里的情况。」



忍没有抬起视线,继续说:



「他的妈妈和你们爷爷离婚之后就过世了。后来他被交给远亲照顾,似乎吃了不少苦……虽然听说他有个很久没见面的哥哥,不过他没提过细节,我也没问。那个时候我和娘家也处得不好,所以觉得遇到同病相怜的人很好。」



宝宝的眼睛跟著母亲的手移动。大概是困了吧,他的眼皮现在像是快合上了。



「他不再和你们家来往的原因,我最近才知道,也觉得莫可奈何。不管他赎了多少罪,你们也不想和这样的人来往吧。有亲戚做出那么可恶的事,一定也给你们带来许多困扰。可是他绝不是坏人;虽然长相可怕,不过为人很温柔。即使从小吃过很多苦、过得很悲惨凄凉,他也一直藏在心里不告诉任何人……」



由纪子心里觉得焦虑。这个人真的爱著叔叔,而且不知道叔叔与平尾家断绝往来的原因,是因为他三更半夜闯入侄女的寝室。



假如告诉她真相的话,这个安稳的生活一定会被破坏。或许就会因此多一个和自己一样抱著稚儿茫然失措的女人。



「好乾净的书。」



她刷刷翻过包装已经拆开的文库本。



「啊,我知道这首《摇篮曲》。前一阵子电视上介绍过。」



金丝雀在唱著,



摇篮曲啊。



睡吧睡吧,睡吧睡吧,



睡吧睡吧。



听著母亲空灵的歌声,腿上的宝宝睡著了。由纪子始终目不转睛盯著忍的侧脸。如果两家今后恢复往来的话,这个人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



如果是那样,倒不如由当事人自己先告诉她,她受到的伤害也会比较小。



反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事到如今由纪子也没有要求叔叔道歉或赔罪。必须趁现在把那件事告诉这个人──



「……奇怪。」



由纪子因为忍的声音吓了一跳。忍正不解地偏著头。



「怎么了?」



「你看这里。」



她把摊开的书页拿给由纪子看。由纪子探出身子凑近一看,发现是写著《枳花》歌词那一页。



在枳树旁哭泣。



大家大家都很温柔。



「这和我知道的歌词不一样。原来不是『在枳树旁欢笑』啊。」



「咦?真的吗?」



由纪子惊讶睁大双眼。



「我也是从小就唱『在枳树旁欢笑』。」



仔细一想,自己从来没有确认过正版的歌词,一直都是照著以前听父亲唱的歌词唱给孩子们听。忍拿出自己的智慧型手机上网搜寻,最后抬起头。



「……这本书果然是正确的。」



喜欢北原白秋的父亲不可能犯这种错。既然如此,由纪子是在哪里记住错误歌词的呢?



「可是,为什么我们会记错同一个地方?」



这点最奇怪。这歌词也不太容易弄错。由纪子认为不是偶然。可能的答案就是──错误的歌词都是同一个人所教。



由纪子突然想到了什么。



「忍小姐。」



由纪子第一次喊了对方的名字。



「这首歌是谁教你的?」



「不是有人教我……是我经常听到我家那口子在唱,所以就记住了歌词。」



答案果然不出所料。由纪子好不容易才能够克制住自己的震惊。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直到现在才发现呢?



坂口昌志回到公寓时,是在三十分钟之后。



除了皱纹明显增加、头上搀杂著白发之外,他与由纪子记忆中的叔叔几乎没两样。虽然没系领带,不过他身穿尖领白衬衫,外套的钮扣也是一个不漏地扣上。若不是他一只手上提著蛋糕盒,还以为他是出差正投宿旅馆的公务员或银行员。



来到玄关迎接的人是由纪子。看到出现的人不是妻子,叔叔似乎很惊讶,太阳眼镜后侧的双眼大睁。



「疏于联络……」



由纪子以食指阻止他制式的问候。



「忍小姐和宝宝在里面的房间睡觉。」



忍把儿子抱到婴儿专用的睡铺上就再也没有回来。由纪子前去看看情况,发现她靠著儿子静静打鼾;似乎是想要哄儿子睡觉,哄著哄著就耐不住睡意。



感到不好意思的叔叔想要叫起妻子,由纪子连忙阻止。由纪子最清楚母亲照顾这个月龄的孩子会有多累。



把蛋糕盒放进冰箱里,由纪子与叔叔一起来到檐廊。成熟的枳散发著清爽的香气。叔叔与由纪子拉开一点距离,挺直背脊端正跪坐著。



「有劳你大老远跑这一趟。」



他朝比自己年轻的侄女深深鞠躬。问到父亲的病况,由纪子大致说明之后,接著传达了对他们生了孩子的贺词,并送上《枳花》的文库本。



「这是家父要我转交给您的。」



叔叔从上衣内袋拿出方形的大型放大镜,对著书封一下子贴近又拉远,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终于看懂书名。



「这本是《枳花》……吗?」



「是北原白秋的童谣集。您读过这本书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北原白秋……我只知道几首歌。」



说到这里,他静静摇头。由纪子也早就料到是这样。



父亲不晓得叔叔眼睛不好;他的用意恐怕是为了让叔叔阅读《枳花》的歌词,而且朗诵的时候由纪子必须在场。所以他要由纪子买下这本书,特地跑一趟逗子与叔叔见面。



父亲要告诉叔叔的是──希望你告诉由纪子关于这首童谣,以及一切事情的真相。就算不是这本书也无所谓,只要书名是《枳花》而且书里有这首歌词即可。



父亲无法直接告诉由纪子真相,或许是因为他现在没办法口述复杂的事情吧。而且医院有母亲在。



「我一直记成错的歌词,我记得的是『在枳树旁欢笑』。可是真正的歌词却是『在枳树旁哭泣』。我一直以为唱这首童谣给我听的人是父亲。那个时候我刚上幼稚园,在儿童房睡不著,我以为是他来哄我睡觉……可是,事实上不是如此。」



由纪子说到这里停住。叔叔默不作声等著她继续说下去。



「来儿童房里的人一直都是叔叔,不是我父亲吧。」



去阳台抽菸时,叔叔会路过儿童房前面。听到侄女的哭声,进去看看怎么回事也很合理。父亲和叔叔的年龄虽然有差距,不过体型和声音十分相似。年幼的由纪子在黑暗中也分辨不出来。



叔叔突然转头面向枳树。视线没有对准金色果实,似乎是因为无法看清楚。



「我没有打算要伪装成大哥。」



叔父以低沉的嗓音喃喃说。他的用词和声音都不再僵硬,就像原本的叔叔突然出现了。



「你误以为我是你父亲,我只是觉得不要揭穿比较好。如果让你知道那个人是我,只怕会吓坏你……欸,不仅如此,听见你喊我爸爸,我也真的很开心。我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这样叫我了……骗了你,真的很抱歉。」
叔叔低头道歉。没有揭穿真相的原因应该还有一个;若坦承自己的真正身份,也等于是在告诉她──她的父亲没有来关心女儿的情况,只是每晚待在书房里办公而已。



「你是因为家父喜欢北原白秋,所以凭著模糊的记忆唱这首童谣给我听吧。」



「我的确是配合大哥的喜好,不过我不是背错了歌词。我知道真正的歌词。」



「是吗?」



叔叔点头。



「我曾经向大哥借过其他童谣集,不是这一本。」



由纪子的脑海浮现叔叔在阳台看书的模样。他当时在看的或许就是那本书。



「当时我不喜欢歌词里的『哭泣』这个字……所以自行改成了其他内容。而这句改过的歌词也在不知不觉中留在我心中。换掉歌词原本只是我个人的因素,没想到会有其他人记住。」



叔叔的唇边流露苦笑。由讨厌哭泣一词可知,他一定曾经被逼到走投无路吧。



叔叔失去了工作也失去了住处,颠沛流离下好不容易来到由纪子他们家。



回顾那个时候,有好几个不可思议的情况。为什么缺钱的叔叔经常外食呢?为什么衣服不交给妈妈,反而使用投币式洗衣店呢?



大伯母丧礼守夜那天,听到父亲聊起婚姻的话题时,母亲板著脸的表情──她嘴上虽然还开著玩笑,却是充满恶意的话语。母亲是不是在大家同住期间,曾经在看不到的地方与叔叔发生过什么事了?



「我虽然擅自改歌词,不过我认为『哭泣』这句歌词很美。明明在哭,『大家大家都很温柔』……我认为一定是因为接触到某个人的温柔,所以大家都很温柔,我是这样解读。



对我来说,最温柔的就是和晴大哥。他一直对我很好。」



「我爸?」



由纪子忍不住再次确认。叔叔点头。



「他让走投无路的我暂时栖身在自己家里。开口希望船桥的伯母帮忙介绍工作给我的人也是大哥。告诉我应该成家的人也不是别人……我片刻都没有忘记他说过的话。」



自己弟弟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但父亲却没有插手;因为他一直都知道是弟弟在哄由纪子睡觉,所以应该也明白他那一夜进入儿童房并无恶意。但是就算别人说弟弟不好,他也没有反驳;明明在夜里安抚著哭泣女儿的是弟弟,他却假装是自己。



叔叔一定也很清楚,却决定只在心中留下感谢,还说大家都很温柔。



「我把儿子取名为直晴,直角的直,晴天的晴……是从大哥的名字取了一个字。」



叔叔从刚才就像在透过由纪子与自己的哥哥对话,却没有开口希望由纪子代为传达;大概是不敢期待曾经切断的缘份能够再度连接起来吧。即使问起过去的事情,叔叔恐怕也不会告诉她太多。今天也是,若不是由纪子自己发现,叔叔恐怕也不会主动揭晓真相。



与父亲不同,母亲完全不想与叔叔再有任何牵扯。母亲也有母亲的痛苦与烦恼,对叔叔的敌意,或许也有母亲自己的理由,只是由纪子不懂罢了。



如果硬是要强迫他们恢复往来,一定会有人受伤。就像枳也有绿色的刺。



不过也没有必要坚持维持现状。



(就由我和忍小姐先彼此保持联络吧。)



由纪子在心中做出决定。忍一定也会赞成她的意见。等到直晴稍微大一点之后,也让双方的孩子见见面。就从这一步开始吧。期待能够慢慢建立与现在不同的关系。



总有一天,枳会开出白花。



总有一天,结出金色果实的季节将会到来。







「……大致上就是这样的故事。」



说完之后,栞子等著女儿的反应。扉子翻到《枳花》文库本的背面,检查书封内侧和封底。两人一如往常地坐在文现里亚古书堂的柜台旁边。



「你觉得怎样?」



「……不太有趣。听不太懂。」



扉子连脸都没有抬起来就回答。也是──栞子在心里同意。她也觉得自己讲得很失败。没想到不能告诉孩子的部份比想像中还要多,连坂口昌志的前科也不能提到,像本全都是隐字的书,所以已经算不上是与这本书有关的故事。



「总之,故事到这里就说完了。」



栞子勉强收尾之后起身,把女儿手里的《枳花》放到柜台上。栞子回到主屋往玄关走,就听见扉子快步靠近的脚步声。



「所以爸爸的书呢?接下来要找哪边?」



栞子板起脸。她正在找大辅那本蓝色皮革书衣的书。她原本的用意是想利用其他书的故事诱使女儿忘记找书这件事,没想到却失败了。



「不在书店里,所以你找了其他地方吧。既然你走到这里,是打算去停车场那辆店里的车上看看吗?」



扉子的声音充满雀跃。被说中了。这个对手愈来愈难缠了。栞子在玄关处转过身,无奈地点头。



「……对。」



昨天,原本在书店柜台的丈夫,曾经把蓝色皮革书衣的书放进围裙左边口袋。因为有委托收购的客人出现,他必须接待客人。



客人带来大量旧杂志,大半都是过期的一九八○年代次文化杂志。文现里亚古书堂虽然没有经手这个领域,不过带去旧书交易市场的话,可以卖到不错的价格。



话虽如此,还是需要找地方保管,所以收购之后会送去「大船」。「大船」当然是指邻近北鎌仓的地区,不过在这种场合则是指大辅位在大船的老家。过去五浦家经营的五浦食堂现在被当成旧书仓库使用。



栞子不愿意把大辅的外婆最珍惜的食堂旧址称为仓库,因此一直以含糊的说法称「大船」或「大船那里」,不过大辅倒是不以为意,直接称「大船的仓库」或「老家的置物间」。



为了把商品送到自己的老家去,大辅出动厢型车。从书店出发时,他穿著圆领毛衣,外面还套著围裙,不过回来时只剩下一件T恤。



大概是搬运大量杂志的费力工作使他流汗,他脱掉了毛衣和围裙吧。大辅经常这样忘了上衣和围裙。



栞子穿著拖鞋走出主屋,走向停车场的白色厢型车。不出所料,副驾驶座上有揉成一团的素色围裙和毛衣。



「找到爸爸的书大人了吗?」



扉子蹦蹦跳起,想要看看车内。栞子默默打开车门。一股凝滞的温暖空气从车里飘散出来。



她找了找围裙的口袋,只找到原子笔、计算机和美工刀等工作用的工具,到处都没找到那本书。



「能够放进那个口袋,代表是很小的书吧。是文库本吗?」



女儿的见解相当犀利。她在找的书的确是文库本。



「是吗?」



栞子面无表情地回答。自己小时候也像这样让父母亲很头痛吗?如果是栞子的母亲智惠子的话,想必会觉得这种一来一往很有意思吧。



「好了,我们来找找吧。」



栞子手扠腰。老实说她也开始觉得找书很有趣了。



「我也要找、我也要找!」



扉子高声喊。两人进入厢型车。



置物箱和手套箱里都没有书。也没有掉进座位的缝隙。后行李厢也检查了一遍,果然还是没有找到。栞子暂且离开车子沉思。



(八成是在店里的柜台……不对,可能在仓库。)



大辅在电话上是这么说。如果真是这样,书很有可能是忘在大船的老家。这么说来,他只是搬货过去,却花了比平常更久的时间,可能是趁著工作空档在看那本书──



「啊!」



栞子听到扉子的声音,回头看向后行李厢,只见放在角落的杂志堆散乱成一片。似乎是女儿误把打包的绳子解开了。《电玩通》杂志──那是以前的家用游乐器杂志,封面上写著「创刊号噢!」的红字。还有其他许多同样时代的电玩攻略本。



「我们店里也收购电玩的书吗?」



「是啊。」



栞子将杂志重新绑回原本的样子。这是大辅昨天估价收购的书籍一部份,是相当完整的收藏。



「为什么?我们不是旧书店吗?」



「电玩杂志也是旧书啊。只要有好好珍惜这些书的人,也有想要这些书的人,旧书店什么都卖。」



「是噢。」



扉子似乎不认同。



「有人很珍惜这些书吗?」



「当然,很多呢。」



文现里亚古书堂的常客之中,也有收集旧电玩杂志的人。大辅是想到了这点,所以把原本打算拿去书市卖的部份商品带了回来吧。



不管是哪个领域的旧书,背后都有书主的故事。栞子突然想起一位委托人的故事。她在与大辅结婚那一年,也就是《枳花》事件过没多久时遇见那位女士,而一本与电玩有关的书,关系著她与家人的回忆。



「欸,妈妈想到一个与电玩书有关的故事。想听吗?」



「嗯,想听!」



扉子快动作奔过来,两人在敞开的后行李厢门正下方坐下。栞子清了清喉咙。这次可以说的内容应该比《枳花》更多。



「那是在爸妈结婚那一年,正好是耶诞节的季节……」